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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心思 ...

  •   与此同时,玉卿宫主殿的东厢房里,还有一个人也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便是嘉善公主的执事嬷嬷——周氏。

      周氏年近五旬,先是江左豪族章氏的家奴,为争主子跟前得脸的机会,挖空了心思表现,后来,主子成了皇后,又是中宫说一不二的执事尚宫。

      周氏迎来送往半辈子,见过雷霆盛怒、血流成河的场面,也见过不少翻覆云雨的人物,若说被九五之尊吓到,被阁臣宿将吓到,她都能不以为耻,只会更加小心谨慎。

      却偏偏被一个被长辈冷落、幽闭深宫的小丫头吓到,她真是又羞又恼,还有几丝自己也不愿检视的后怕。

      她扪心自问,连死都不怕,还怕一个小丫头愤怒的眼风吗?

      难道真是自己落魄太久,早已经心虚胆怯了吗?不,这是不可能的。就说前几日拜见三殿下,正巧被陛下撞见,她都不曾如此胆寒过。

      她回想近日在玉卿宫的见闻:初来时,她心里尚在懊恼,没能到三皇子宫中伺候。

      对皇后、对望月公主心存不满,又见这公主形如枯枝、面青肌瘦,说句话便气短声细,分明不是个有福气的,就是拿来和亲,还怕那些小国嫌弃。

      怪道她无依无靠,三年前却不曾被遣了去和亲,心中不免轻视。

      不过大半生几经起伏,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还是有的。

      住了些日子,这玉卿宫倒有些怪异之处——只说一样:她见过最多的世间常态便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一人若然势败,依附者早晚是各奔前程、另图富贵,不离不弃者哪有几个?

      譬如她的故主,端孝顺诚皇后章氏,一朝撒手西去,留下九岁稚龄的三皇子沄。

      以国后之尊生前一呼百应、时人莫敢忤逆,她薨逝后,生前提拔恩宠的宫人太监,自愿留下照看幼主的不到一半。

      一两年后,众人发现皇三子病弱,文武稀疏,亲父疏无眷顾,母族逐年式微,那不到一半的旧仆又去一半。

      就算有内侍省、尚宫局的分配,也不该离了旧主身边,就全当他是陌路人了。可见时人就喜欢锦上添花,做不来雪中送炭。

      而这嘉善公主,处境比皇三子更不堪,偏偏如流云涧水,成日自在悠闲地很。

      更可怪的是,满宫人对嘉善公主的恭顺信服之态,竟不像是作伪。

      此间之主虽势成孤落,宫奴却不敢偷奸耍滑、欺心犯上。

      她来了一个多月,先前见的是病榻上的嘉善公主:素衣散发,精神倦怠,说话也有气无力,不过是寻常的病女。

      后来能起榻了,也不过看书赏景,写写画画,不然摆个棋枰上来,一个人摆弄棋子,偶然也将红木嵌八宝的古琴拿出来拨弄,又不见什么动人的曲调。

      再不就是与宫婢闲谈私话,笑笑闹闹——当然,在她看来,上位者与卑贱之人厮混嬉闹,不但有失体统,且使贱人易生不平之心,而生妄念。

      在病弱的基础上,周氏又意识到嘉善是鲜活的人,而且颇有些不甘久居人下的傲气,在视下之道上,除了对奴婢和善宽厚些,瞧不出来有什么过人的手段。

      她难道有什么惑人心智的妖术吗?这念头一出,周氏自己也忍不住嗤笑。

      她的旧主章氏一门,最迷信些鬼神八卦之道,敬神甚于敬贤,事鬼甚于事君。若冥冥之中真有神力,也不至于一代不如一代。

      以往她真是有些托大了,即便是她以为的辛、安两个太监在扶持嘉善,也不该对国之公主动辄说教。

      现在想来,她是小瞧嘉善公主了。她教导公主,言虽无误,却每每不论场合,有犯上之嫌,这事情就算捅到皇后娘娘那里,也是她没理。

      今天这一着,虽有嘉善公主疼爱十五殿下的缘故,未必她心中一直就没有不满,可怜她一直没有察觉到,实在失策。

      她体验过极致的富贵,也领略过跌落云端的凄凉窘迫,不是心胸狭窄、自欺欺人者,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省而改过。

      周氏扪心自问,更深刻地反省自己——来到这玉卿宫,一则心念旧主,二则轻慢新主,康氏确实比她恪敬职守的多,今日这一遭指桑骂槐的恫吓,确实是她自找的。

      想到这里,忍不住满心的自悔——这嘉善公主分明是个心思海深的人,这一向得罪了她,日后可怎么好。

      而殿中的嘉善公主,显然没把周氏无心主演的这一幕真正上过心——对她来说,不怕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就怕你心思叵测、意图不明。

      人生的际遇,是上天在安排,个人能做到的最多是未雨绸缪、先发制人,却不能阻止必然事件的发生。

      望月一直致力于掌握背景信息,并着力剔除日后可能突生祸患的不稳定因素,像什么庆丰、保龄、八兄、四兄之类,说到底是将来之事。

      今时今日,横亘在她面前的最大隐患,就是看着她长大的辛川。

      这个人以前是城府深沉,现在的表现却越发地乖张了。

      望月当然知道,数年前辛川提起的那个致他灭族者,其实就是当今圣上。

      以辛川之精谨,他还敢在宫中招摇,必定筹谋了妥善的计划,保证皇帝不会杀人灭口。

      辛川也必定清楚,按当今皇帝性情,必定不容他这样一面挟恩、一面怀恨,活蹦乱跳地在他面前,这个险险平衡的僵局早晚要打破。

      望月自从重修羊皮功法,虽因身体缘故进益缓慢,四五年过去,五感灵敏的好处却显现了。

      她发现,或是十天,或是半月,有时也间隔数月,会有人在玉卿宫的二进院落里高来高去。

      刚开始,她以为是风声,到后来,她官感渐渐敏锐,暗夜无声时,听得出是同一个地方传来。

      再后来,她能听出来是先出后进,又兼平日里观察他行止,便能肯定此人便是辛川了。

      她想不通的是,辛川入宫时,年仅八岁,但他一个太监,这些年在宫中,根本没有修习功夫的场合时机。

      就算家门尚在时,他修习过内外功夫,这些年也早该荒废了,他这一身莫测的轻身功夫,到底是怎么习得的?她不相信一人将几十年的功力,直接传到另一人身上的鬼话。

      这个时空不是江湖豪客泛滥的地方,内家功夫如果没有可靠的师承,很难无师自通。

      虽然可能有例外,但大内之中明卫暗卫很多,他也不可能十数年有动作,到自学成才了也没惊动别人——即使他有同谋之人。

      而且,他既与皇帝就达成某种一致,皇帝必然给他提供过更好的出路,他偏偏赖在宫里不走。

      望月试着为他理清三个理由——第一,她看着望月长大,与小安子同舟共济,十分相得,不舍这二人。

      第二,玉卿宫是宫中的荒僻宫殿,又几乎是大内极东之处,方便他行事。

      第三,她身上有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值得辛川蛰伏待机。前者说来勉强可信,毕竟是人都需要温情;第二点几乎是可以确信的;第三点完全没有头绪,可能性不大。

      问题是,辛川六岁满门灭绝,八岁时唯一的亲人又惨死眼前,如果他的个人防御系统应激之后,将这些惨事都压抑起来,他还有可能成为一个正常人。

      相反,他把这些事记得清清楚楚,一日不曾或忘,那么支撑他的信念是什么?这个答案显而易见——仇恨。

      若当今皇帝是个暴君或者昏君,望月甚至会助他一臂之力,大义灭亲。

      实情是,圣德帝是现今国情下,能找出的最好的明君范式,目下的圣德帝,他也没显现唐玄宗的潜质。

      她期望天下太平,己身也能自由安泰,不可能为辛川一人,就冒天下之大不韪,欲对君父有所不利。如此以来,辛川就是安在玉卿宫的定时炸弹,满宫人都可能受他连累。

      望月这一阵前后斟酌、反复推敲,想不久之后,生活不再局限一宫之内,定时炸弹一安要及时拆除,到底将计策定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是写完了,就一天发两章,直到发完为止。可还没写完,哎,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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