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秋叶》細雪難逢

42、撕裂

　　尚楠回京次日，朝会之后，便径直到大理寺，要兆和立即向上司告假。诚郡王亲自来要人，大理寺卿哪里敢不准假，还一直把两人送出大门外。

　　二人上了马车，一夜未合眼的尚楠，满眼红丝，满脸煞气，一路上只吩咐一句，“去你家”，便再也不开口。兆和不明就里，又不敢多问，好容易挨到家了，一边引路，一边叫尚樱出来迎接。

　　尚樱的心猛然跳了几下，无可奈何迎出去，“哥。”

　　尚楠脸色铁青，双眼紧盯着她，怒意陡生，“你还有脸叫我？你都做了些什么？”

　　尚樱双唇轻颤，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只是双膝一屈，跪了下来。

　　她这一跪，无异于供认一切罪状了；“啪！”尚楠劈脸便是一记耳光！尚樱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能爬起，重新跪好在兄长面前，连嘴角流出的血也不敢擦一擦。

　　“大哥！樱儿做错了什么？她已嫁到我们姜家，都当上娘的人了，大哥还当她是小孩子般教训吗？”兆和吃了一惊，急忙奔上前，把尚樱挡在身后。

　　尚楠冷哼一声：“姜夫人，你若不再认我这个哥哥，再不踏入齐家大门一步，你现在就可以站起来送客。”丢下两句重话，拂袖而去。

　　尚樱如遭电殛，迅即膝行过去，死死拽住他的衣袖，“哥！是樱儿错了，求哥哥重罚！”

　　“那么你先给我当着你相公的面说清楚，你为什么该打！”尚楠摔开她的手，却缓缓走回厅中落坐。

　　兆和蹲下，心疼地拭去尚樱唇边血迹；四目交投，尚樱噙泪，牵一牵肿了的嘴角，试着向他微笑，轻声道：“相公去陪哥哥坐着吧。”兆和只摇头不肯，他若坐了下来，岂非变成三堂会审自己的妻子了？他惴惴不安，退到一角站着。

　　“就算哥没发觉，樱儿原本也打算今晚回家，向哥哥、嫂子请罪的。是樱儿用计引开嫂子，偷走了圣药。几年前，樱儿刺伤自己那一次，哥哥和嫂子商量，必要时就动用圣药；樱儿无意中偷听到，圣药藏在哪里了。”

　　听着尚樱叙说，兆和目瞪口呆。他现在才知道，那丸能够让枫儿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是齐家祖传的圣药，药方早已失传。几代人努力研制，无奈本朝实施海禁，再也无法获得源自海外的某几种配药，于是立下家规，除了齐氏子孙，便只能进贡予皇帝服食；谁胆敢擅自拿给外人服用，便要受家法严惩。

　　尚楠含怒责问：“既然记得家规，为何明知故犯？一个外人，一名奴仆，也值得你如此不顾死活？”

　　尚樱双目平视尚楠，声音虽低柔，却没半丝退缩，“樱儿擅自偷取圣药，请哥哥按家规从严处置便是。枫儿既能舍身保护祥儿，樱儿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况且，枫儿也不是外人，哥哥，他是咱们的弟弟，是齐家的亲骨肉，他有权服药。”

　　尚楠站起身，向尚樱走去。尚樱以为兄长又要动手责打自己，不禁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尚楠只是用力一抬她的手肘，“起来，带我去看他。”

　　兆和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这兄妹俩，默默加快脚步，走在二人前面。

　　出了正房，沿着游廊走，一拐弯便到了东厢；兆和叫了声“枫儿”，推开房门。

　　姜枫脸上仍缺乏血色，可是醒来不过四、五天，已能勉强下床走动，可见药效神奇。此时他从床上站起身来，艰难地欠了欠身，恭谨地叫道：“少爷，少夫人。”顿了一顿，又说道：“奴才姜枫，见过王爷。”他随侍兆和多年，当然不止一次见过尚楠。

　　尚楠浓眉一挑，冷声嘲道；“王爷？少夫人？这算是哪家的规矩？”他打量着姜枫秀美绝伦的脸庞，记忆中便浮起孙姨娘的轮廊，年少时遥远的恨意，若隐若现。他转过脸来，怒视着尚樱。

　　尚樱无奈，叹了口气，柔声道：“枫儿，你怎么叫我都不要紧，哥哥今天特地来看你，你叫他一声好不好？”

　　姜枫语气仍十分恭谨，但神色傲岸，“奴才不明白少夫人在说什么，奴才身份卑贱，怎敢胡乱攀亲？”

　　“看，人家根本不希罕当齐家子孙，樱儿，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跟我回去，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交代。”尚楠冷笑着，朝门口偏一偏头，示意尚樱一同离去。

　　兆和心急如焚，厉声喝道：“枫儿！不许再任性胡说！你连我的话也不要听了？马上叫哥哥、姐姐！不然，就给我滚！”

　　以往亲密无间的少爷，明知自己受过怎样的伤害，明知自己可以随时为他舍掉性命，此刻竟为了他那娇贵的妻子，更为了那个欺辱自己母子的齐家，对自己疾言厉色！

　　姜枫脸色煞白，狠狠一咬唇，眼神凄绝，一字字吐出：“少爷有命，奴才不敢违抗；只是，人人都说奴才是下贱女人生的，王爷和少夫人，何苦一定要跟奴才称兄道弟？难道，令尊也娶了一个下贱女人为妻？令堂也和奴才的娘一样下贱吗？”

　　“小畜生！”尚楠怒不可遏，当胸一掌拍出，要把这辱及爹娘的逆子立毙于掌下！当世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要挡下他这盛怒下雷霆万钧的一掌，也怕要使出毕生绝学；何况是学艺未成、受伤未愈的姜枫？

　　电光石火间，尚樱身形一闪，已掠到他跟前！她不敢出手阻击兄长，只是用自己的身子迎上。尚楠大惊之下，急撤掌力，到底来不及了，呯地一声，击在尚樱胸口！尚樱“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整个身体向后撞到墙上，再软软地摔在地上！

　　兆和等三人一时都惊呆了，连叫也叫不出声！尚楠倒退两步，一待站稳，便抢前抱起妹妹，一掌抵在背心，为她运功护住心脉；幸而他临时警觉，硬生生撤回几成功力，否则，尚樱已成掌下亡魂。

　　片刻，尚樱悠悠醒转，一睁眼便气若游丝地恳求道：“哥，饶了枫儿吧。”

　　尚楠瞪着她，目光由怜惜、担忧，渐渐转为沉痛及郁怒，“为什么……”忽然，也是大口鲜血涌出，身子向前一倾，忙伸手扶住墙壁。刚才情急之下，骤然回撤的真气，在胸间激荡冲撞，再勉强运功，为妹妹疗伤，他受的内伤并不比尚樱轻！

　　“哥！”尚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伤痛，急急抱住兄长的身子，抚着他胸口、背部，希望助他平顺气息。尚楠闭起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尚樱甩到一边地上，硬撑起身子，大步出门去了。

　　尚樱明白，自己一而再地伤透了兄长的心，“这回完了，哥哥再也不会原谅我了。”一念及此，那种痛楚，比肋骨断掉，插入体内的痛更甚。她挣扎再三，奋力跃起，消失在门外；不久，便远远传来几声马嘶。

　　直到这时，兆和方回过神来，浑浑噩噩地往外走。“少爷、哥！”姜枫神色凄惶，小声唤兆和；他出言讥刺时，虽已把生死置诸度外，但刚才眼前的一幕，委实惊心动魄。

　　兆和回头望向柔弱无助的他，眼前却浮现尚樱吐血倒地的情景，一颗心仿佛正被撕作两半！他一跺脚，还是尾随兄妹二人，直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