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停止的少年》林落羽

3、时间停止的少年（下）

　　在还没有落下之际，我手中的碎瓷片更快地逼上了他的白皙的脖颈。
　　时间静止。他仿佛惊讶般地舔了一下唇，但是漠然的眼眸中没有多少波动。
　　我用另一只手把床褥下找到的镜框展现在他的面前，尽管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我的声音还是有一点颤抖。：“这上面的男孩是你吧？这个女孩是谁？为什么挑上我作你的猎物？为什么你杀人一定要对方穿上新娘的礼服？为什么你一定要在被害者脸上划出三道伤痕？”
　　他漂亮的黑色眼眸停留在那张相片上，像是静止了般，只偶尔机械地移动一下。他的脸向我靠近，同时，我的碎瓷片也随着他的前探而刺入他的脖子，血流出来了，但他好像完全不在乎。青白的肌肤上蜿蜒下一抹凄艳。
　　“你想知道？”他的眼神透过我，仿佛看向远方的云雾，他的喃喃低语也像是不针对我，不针对任何人，“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完全无视脖子上的碎瓷片，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庞，我紧张得全身僵硬，他的这种若无其事，似乎形成一种强大的迫力向我压过来，虽然形势上看我是占主动，但对他的这种威胁却好像很轻易就能被解除似的。这也是事实，虽然勉强克制住手的发抖，我的心中却一点把握也没有。
　　“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个男孩子居住在一个小镇上，虽然他不过七岁，周围也有很多与他相仿年龄的小孩子，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陪他玩！他们怀着一种似是而非的、深切的恐惧与鄙视，把他当成恶魔！因为大人们都告诫过他们，那个孩子天生就患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我蓦地睁大双眼，指尖有一点轻微的颤抖。
　　“原本那个孩子的整个童年都将在黑暗与孤独中度过，但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天堂的光辉会眷顾到他，一个宛如天使般可爱的女孩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嗨，你好，我们做朋友好吗？
　　“面对她天真浪漫的笑脸，那个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以后的日子，他就像是生活在天堂里一样幸福！而他一向自闭的性格也为之逐渐改变。但是他没有想到，这只是地狱的开始！”他一开始平静详和的眼神忽然彻底改变，狂乱带着危险气息一下子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划开他的眼瞳深处，某种强烈的感情渲泻出来。他伸手抓住了我抵在他颈上的瓷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沿洁白的瓷片流淌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胸口上，将纯白的胸花洇成一片鲜红。
　　无法动弹。他很轻易地将我的手压在地上，向我俯下脸来，我在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神情。
　　他继续说下去：“和那个小女孩相处的每一天，他都很幸福，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样的日子会结束。有一天夜里，那个小女孩忽然跑过来对他说，她很快就要随着调动工作的父母，搬到一个遥远的城市里去了！”
　　你真的要走了？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不是的……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忘了你对我的承诺吗？你忘了你答应过长大后要做我的新娘子吗？
　　不是这样的！可是……
　　我不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我想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那个小男孩在极度的伤心之下，他的精神分裂症开始发作，当他清醒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小女孩，鲜血淋漓地昏倒在地上，在她的脸上，留着三道深深的被他抓伤的痕迹。”
　　他把手放在我的左脸上，以指尖沿着某个特定轨迹来回滑动。但是我没有任何感觉，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我茫然地睁大双眼，却在瞳孔里留不下任何焦距。
　　不对……我的记忆……有一点不对劲！
　　有一页重要的日历……丢失了，那究竟……是什么？
　　“清醒后的小男孩非常非常后悔，他背着小女孩去找大人，随即遭到了父母的严厉处罚，在之后他去找过小女孩好几次，却总是被她的父母大声呵斥了出来！”
　　求求你！让我见她，我想向她道歉！
　　够了！你走吧！我女儿说过不想再见到你了！像你这样不正常的人，她根本一开始就不该接近你！
　　“有一次他偷偷地爬过围墙去找她，她的脸上裹着纱布，看到小男孩好像非常吃惊的样子。小男孩只是想跟她道歉，但她却露出非常恐惧的表情，开始大声叫喊！小男孩被闻讯赶来的人们毒打了一顿！在那期间，小女孩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没有看他一眼！”
　　你也对露出本性的我感到害怕吗？
　　你也和那些人是一样的吗？
　　如果现在才要放开我的手，任我堕入黑暗的噩梦中的话，为什么一开始就不用冰冷的眼神拒绝我？
　　如果你现在才想要舍弃我的话……
　　“没过几天，小女孩一家都搬走了，小男孩远远地看着车子扬起的尘埃，第一次品尝到绝望的滋味……”他的脸凑近得可以让我闻到他的气息，也可以看到他眼眸深处近似疯狂的火焰，“你能知道一个七岁的孩子心中的绝望是什么滋味吗？我停留在那个漆黑冰冷的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徘徊着……没有尽头……我的时间在那个夜里就终止了，那个夜几乎让我窒息发狂！我被送进疗养院，一直呆了十年！”
　　我的身子无法动弹，像凝固般。
　　“终于有一天，我想到了如何才能令自己从这种发狂的感觉中释放出来，如果说我的时钟拨到那一天就停止了的话，我就让自己在那一天重新起步。于是，我开始寻找相貌与当年的她相似的女孩，去温柔地爱她，让她穿上新娘的礼服实现对我的承诺！但是，不是真正的她，就无法让我的时间流动起来！于是我把那些女孩都杀了！开始继续寻找下一个……在静止的时间里，我没找到她，就永远无法停下脚步！”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
　　“是错觉吗？你和她，感觉真的好像！但是，你的脸上没有我留下的伤痕……对，你不可能是她的……”
　　他把刀子压在我的脖子上，有一丝血丝渗出来了。
　　“对不起，不杀了你的话，我无法重新起步去寻找她的……”
　　记忆从撕裂的伤口中迸流出来，激流碰撞，泪水温柔地包围着我，我终于叫出了静静地沉淀在我脑海底层的那个名字。
　　“弓也！！！！！”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凝固了。他微微张开嘴，伸出手，像要抚摸我的脸。
　　时间静止，一声爆裂的声响在他的胸口绽放开来，血珠在我眼中缓慢地飞散，洒开一片绚丽，他低下头来，仿佛难以置信般看着自己胸上的弹孔。血液迅速地洇散开来，染红了他的白衬衫。
　　发生了……什么事？
　　血从他的口角处流了下来。他用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脸，张开嘴，却什么也没说。无声无息地，他倒了下去，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静静的微笑。
　　我看到了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冒着青烟的枪的悠也。
　　他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
　　“幸好你没事！这几天我一直找，一直找，终于……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我茫然的视线越过悠也的肩头，静止在弓也脸上那一丝淡淡的微笑上。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我开始放声大哭。“没事了，没事了！”悠也不停地安慰着我，“放心，已经没事了。”
　　我泪流不止。

　　我想起来了。
　　“等你长大后，我一定要你当我的新娘子。”
　　“嗯，好啊。”
　　这句话并不是悠也对我说的，而是弓也对我说的。
　　我自己把自己的记忆偷换了。
　　另一个我也和弓也一样一直停留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因为我一直在害怕，所以把那段记忆封锁起来。弓也留下的那种残存的温柔，虽然已经模糊不清，却仍然固执地留在我的心底。
　　最后那个时候，他想要对我……说什么呢？

　　但是我相信，在最后一刻，被困在静止的时间回廊的弓也，应该听到了钟表的齿轮转动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