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多娇》林遇

37、与子同泽（6）

　　入门前虽道是能够体谅林霁的苦楚，可当那姿容浓艳的女子笑迎出门时，今墨仍是生了几分不自在。
　　她自小入武伯侯府，平日里本就与外事无过多接触，更别提是与烟花柳巷的人有甚干系，只是府内提起四少爷的轶事，倒是说过几句禾花楼的花魁。
　　在旁人口中，那花魁绝世独立，占尽风流……然，口中虽是赞叹之词，面上却是轻怠之色，老夫人偶是气上了四少爷在外风流，更是会嗔骂几句，像是林霁的所有错，都是这些女子的“功劳”。
　　思及此，那女子正引今墨入门。

　　“这位就是四少爷口中的人吧？”
　　今墨不由抬眼看林霁，后者点头，退了一步朝那女子施了一礼，郑重道：“正是，她叫今墨，烦望珺娘好生替我照料了。”
　　珺娘笑着忙说：“哪里承得了四少爷这样的大礼，您这不是折煞了我？”言罢，她再牵今墨，“姑娘不必拘谨，四少爷已将事事安排妥当，你在我这里，只管当是自己的家，只是楼间事物简陋，怕是要委屈姑娘几日。”
　　今墨的脚在门前犹豫，进退不得。
　　她匆匆瞥一眼珺娘……原来她便是那位珺娘，那位总是传言与林四少爷关系不简单的珺娘……灯下浊暗，今墨已是感受到了她的美貌，只是与那些出尘绝世的说法有些不同，她像是堕入人间的尤/物，越是受尽了蹉跎，越是显得芳菲妩媚。

　　今墨这番犹豫却也没有坚持太久，林霁到底是男人，在角门停留过久了叫人瞧见实在不妥，送入今墨进了禾花楼，他深看几眼，再叮嘱了李珺今墨脚上有伤，定要看好她，又低对今墨说了句过几日回来看她，便是匆匆告辞了。

　　头顶浓墨般的云色悠悠遮过半边月，照得脚下影子似蒙上了厚厚的纱。
　　林霁这一走，今墨身侧顿觉空落，她恍惚才知，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她已是习惯了在他身边……

　　珺娘与她错了半步，绕过小院精致的园林后，见一处二层小楼灯火如昼，那雕镂花柱是今墨从未见过的精美，至此，今墨才苦笑一下——这哪里是“简陋”，分明是比武伯侯府更显豪贵。

　　珺娘一边走，一边道：“我叫人为你安排的房间就在二楼，恐你怕吵，房间偏了些，若你住不惯，只管同我说明，这里一十八间房，任由你选。我原是姓李，入园后人都叫我珺娘，我瞧你岁数不大，叫我珺娘，珺姐随你的愿。”
　　今墨应下：“劳珺娘您费心了……”
　　李珺大方道：“客气什么，您是四少爷的人，自然也是我的座上宾。”
　　今墨被她这句“四少爷的人”羞红了脸。不知说者是否有心，她这听者却会出了意，再一转念，她只骂自己，才几日的相处，真就被他又迷了心智吗？

　　李珺瞧她不言，掩嘴笑：“进了屋我只说姑娘是我乡下来寻亲的妹子，在这里住上个把月便会南下，一来保全了姑娘声名，二来也省得院内别的姑娘有什么想法。姑娘看这样可行？”
　　几句谈话下来，今墨已被李珺这爽朗的性子感染，觉得在李珺跟前再是客套，只显扭捏，她施了一礼，笑说：“那我就叫您一声姐姐。”
　　李珺牵上她的手，笑意更深：“好妹子，走吧，跟我上去！”

　　这一路上，李珺又将今墨与屋内外的姑娘丫头们介绍了一遍。
　　李珺是禾花楼最受宠的头牌，自然是有一席之位，主家孙嬷嬷早也听李珺说过这几天要带一位妹妹在此住上些时日，既然是李珺的亲戚，孙嬷嬷自是不敢怠慢，再瞧今墨一身素衣，面容清纯，性子寡恬，定是个清白姑娘，遂是连对今墨说笑都谨慎了些。

　　这一夜今墨睡得不算安稳，一来到了处陌生地界，二来心里记挂着父亲的案子，也记挂着若要侯爷与老夫人知晓了她回到燕京，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恼恨……
　　夜越是深了，思绪越是杂乱，仿佛一团密密麻麻的线绳纷繁缠绕，不得其解。
　　有一瞬间，今墨甚是懊悔不该言而无信，负了老夫人……这般想着，无数苦楚顺势涌上，成了泪堵在眼底，直至她昏昏沉沉睡下后，还能听到低低的啜声……

　　花楼的姑娘们晚休，晨间自是晚起，今墨的习惯却是不同。
　　天色悠悠转明时，今墨睁了眼睛，觉到眼皮又厚又乏，自己用铜盆打了些井水敷在眼上。
　　这季节井水冰凉彻骨，她适应了会儿，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眼皮已是消了些肿，却还有些疲色，她顺势梳洗了一番后，房门也被人扣响。
　　外间人声稚嫩，轻轻问着：“姑娘可醒了？”
　　今墨忙去开门，笑迎门外的丫头七七。

　　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是孙嬷嬷安排伺候今墨起居的，孙嬷嬷特意对今墨道：“别看她年纪小，却在禾花楼许多年了。”晚些今墨问七七，才知她出生不久便被父母抛弃，是院内的嬷嬷和姐姐们将她养大。
　　七七咧嘴笑时露出一排整齐的牙，肉圆的脸上陷下一对酒窝，甚至可爱，她进门道：“昨儿个珺娘还说姑娘定会睡得不稳，叫我早些来看，结果还是晚了，姑娘快别动了，你脚伤未愈，这些个杂活儿累活儿都交给我罢！”
　　今墨被她推着坐下，只能笑着说：“我这里没什么需要做的事，若是别的姑娘那里忙，你只管去帮忙。”
　　七七回头眨眨眼睛：“旁的姑娘们可都要到巳时才起，这是嬷嬷给我放假才让我来陪姑娘你，不然我又是船上船下两地跑，哪会自在得了。”
　　今墨听明白她话中意思，点点头任由她忙活。

　　七七话多，有她在，今墨这里不显得冷清。
　　李珺也是周到，前头有客，她不便常来，上好的药材和衣饰倒是叫人送来不少，她怕今墨在院内无趣，甚至送了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和书画来。
　　玩乐的东西只一时新鲜，可书却是正装上了今墨的心头好，她捧起来，就是一天废寝忘食的，这些个书本里除却诗词之外，更多的是民间话本子，无不引人入胜。
　　后来才知，送书是林霁的安排。

　　自从知道这是林霁送来的书之后，今墨每每翻看，总忍不住想到他。
　　不知他最近如何，府内事宜是否安排妥当，朝中的事又是否能应付得来……

　　“今儿个诗雨姑娘又闹了脾气，孙嬷嬷好生劝了一个时辰，说得口都干了，她硬是不肯上船。”七七带笑的声音将今墨的思绪唤回，“这院内除了珺娘，也就诗雨姑娘敢与孙嬷嬷这样，别瞧着孙嬷嬷逢人总是笑盈盈的，真恼了你，多的是法子能教你不好受！我曾小的时候可就挨过孙嬷嬷的打呢！”她摸摸屁股，仿佛那疼还在身上。
　　今墨道：“你如今也没多大点儿呢。”
　　七七不服：“总是比那时候大上好多了！”
　　今墨笑问：“怎就诗雨姑娘能让孙嬷嬷这样呢？”
　　七七扬了扬脖子：“自是因为诗雨姑娘生得美呀！”

　　今墨意外：“比珺娘更美吗？”她刚到禾花楼不久，平日里怕惹上什么麻烦，鲜少出门，只跟着七七到花园内散散步，这禾花楼姑娘有不少，她还未能一个一个认全。
　　七七听她这样问，却是摇头：“要我看是不如珺娘美，只是诗雨姑娘年轻些，性子寡淡，总是跟人有些距离。孙嬷嬷说，男人爱美人，可更是偏爱这般摸不着，够不着的！远远瞧着，隔层纱，就像那天上下凡仙子，令人心生向往，更有……什么欲？对，征服欲！”
　　今墨慢慢点头，想到那些话本子中描写这般花楼女子多是赞美之意，说起来是慕其出淤泥而不染之姿，真细瞧，却如孙嬷嬷说的，是男人的本性而已。

　　七七又说：“所以说，自诗雨姑娘到了禾花楼后，那些男人蜂拥而至，听闻想见诗雨姑娘的人都排到了明年的春天！孙嬷嬷这才费心哄着，怕她真是想不开了，赔钱事小，惹了那些个达官显贵就不得了了！”她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也不怪诗雨姑娘……禾花楼不是勾栏，寻常客人登不得门，可总有得罪不起的，孙嬷嬷说，开门做生意，总不能谁都拒之门外，那些人中，有好有坏，珺娘那般好脾气也曾受过委屈，更何况别人……周大人家三公子就是一例，人生得俊美，醉酒后却是不知轻重，砸过楼里不少东西，这一次就是他惹了诗雨姑娘！可他父亲是皇亲，听说是管着皇家事务的，无人敢管，哪像江府的公子，出手大方，人也得体，院内姑娘好些偷偷喜欢着他，只盼着等他娶妻后，能做他的妾！”
　　话头打开后，七七更是打不住了，一一悉数着哪位大人是真有文采，哪位大人是买的官，哪位公子娶妻前便养了几房外室，哪位公子对楼里的某位姑娘痴心不改……说了不少人，却是未提林霁。

　　今墨踯躅问道：“武伯侯府家的四少爷……听闻也是常来。”
　　七七愣下了，遂即道：“四少爷呀，四少爷可是个好的！他与珺娘相识多年，我在珺娘跟前伺候的时候没少领他的打赏！”
　　今墨提了口气，再想问时，外面却来了一人，问道：“今墨姑娘可在？有人来寻！”
　　七七忙跑出去问：“谁呀？”
　　那人道：“是个叫甘仁的年轻小伙儿。”
　　甘仁这个名字在今墨脑子里转了几圈，忽然间她跳起身穿上外衫就出门。

　　一路步子慢慢加快，终于到角门，见到甘仁立在那里。
　　他身后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内的人也听到了声音，帘幕半挑，衣袖先露出来。
　　今墨的呼吸更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