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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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近三更，洛阳城已是一片寂静，正月刚过，夜幕下寒气甚重，脸上带着七分倦意的尉迟方骑行在无人的大街上，任由马儿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一阵风拂过，他不自觉紧了紧领口。
为了这么一趟勋卫府的公干，他已经连续几个晚上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好在事情顺利，明日一早就可以启程回长安，想到家中舒适的床铺和好友酒楼里的佳酿，他缓缓舒了口气，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忽然从街边的小巷中窜了出来，跌跌撞撞几步后，竟倒在了路中央。尉迟一惊，慌忙勒住马，上前察看：那人一副番商打扮，浑身酒气，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酒壶，原本昏昏欲睡的武官被这突然出现的家伙那么一吓，又被那酒味一熏，立刻清醒了八九分：这定是哪家酒鬼，不偏不倚醉倒在自己马前了。
尉迟方叹一口气，将那人扶到街墙边，借着路边稀疏的灯火，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酒鬼的脸，就这么一眼，让他不自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妖道？！！”
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即使半闭着眼也能透露出的几分慵懒神态，再加上唇上的胡须，这不就是本该安坐在随意楼之中，温着美酒吃着花生的李淳风吗？
伴随这惊呼的还有尉迟方不自觉松开的双手，这导致那本被他扶着的酒鬼立刻摔在了墙脚边，似乎后脑勺还磕着了一下，本就松松垮垮的番帽掉在了一旁，棕黄色的头发也散落在肩上，那人呻吟一句，半眯着眼用带着浓厚西域口音回了一句：“妖？你，你你……骂谁呢？我才不是……”话还没说完，又翻了个身，不说了。
“这……”尉迟方皱着眉仔细看着那个又醉过去的家伙，甚至还伸手搓了搓他那天生的黄头发，“他真的不是妖道啊，真是不可思议啊……”
直起身，尉迟方环顾四周，自言自语道：“也罢，若是扔他在这睡一晚，怕是要冻得够呛，不知可有人家愿意收留他一宿……”
话还没说完，不知何时又有了意识的醉汉一手拽住他的衣摆，带着浓重口音却又格外清晰地吐出四个字：“带我回家。”
“回家？”尉迟方俯下身来问对方，“你家在哪？离这里有多远？”
“哈哈，要说我家，那可是在大漠……大漠里，龟兹，对，叫做龟兹。哈哈。”
“……”尉迟觉得自己是被这酒味熏傻了，竟然忘了对方现在就是一只神志不清的醉猫。
“不过那里……已经没有，没有我喜欢的姑娘了，不回去了，回不去了，要不，去你家吧，对，就是你家。”
“你这是……”尉迟方皱眉，然而对方却不管他的感受，右手向上一捞，又死死拖住年轻校尉的胳膊，“除了你家，哪也不去！”
“别闹！”尉迟方本不是个常常管闲事的人，难得管上一次，竟然还被如此纠缠上了，他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甩甩手臂，对方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似乎认定了只有这胳膊的主人会由着自己胡闹。
尉迟方叹一口气，他本是一个热心肠的人，眼前这个醉得一塌糊涂的家伙或许真的无家可归了，既然已经出手相助了，何不好人做到底呢？不过因为刚才那么一闹，尉迟已经打消了把他寄放到别人家里的念头，自己所居的官驿就在两条街外，若是把他扛回去，也还不难。
“那便依着你吧，”尉迟方拍拍对方，再将他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起来吧，能走吗？和我回驿馆吧。”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就这么走在了洛阳城宁静的大街上。身旁的人虽已烂醉，但扛起来并不费事，这让尉迟不由得想起那次长安瘟疫时，为了研制药方几天没吃东西，以至于晕倒在自己身边的妖道——那时的他，可真的是皮包骨了啊。
二人确实很像，不仅是面容相似，体形也极为相肖，若他只与妖道有几面之缘，再偏信那些坊间传说的话，此时只怕是真的认为自己捡到了李神仙。
想到那位此刻定在被窝里梦着周公的酒店老板，再看看与自己“比肩”的落魄酒鬼，尉迟方忽然想，在妖道来到长安，开酒楼做生意之前，会不会也有如此失意的时候呢？若是有，会不会几年前的某一天晚上，也醉倒在冰凉的大街上呢？
想得有些远了，尉迟方晃晃脑袋：妖道就算遇见再糟糕的事，处理起来也是游刃有余，明明是自己瞎担心了。
年轻武官回过神来接着走路，不多时，驿馆已在眼前，身旁的醉汉似乎也有所察觉，渐渐放松了拽着尉迟袖子的手，半闭着的眼睛也不知何时睁了开来，露出清亮的眸子。
“这位兄台可真是个好人，多谢。”
清晰的话语传入尉迟的耳中，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侧一空，那醉汉如一只灵动的大鸟飞身掠上了街边的屋顶，卷挟着一阵凌厉的风声，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之中。
长街安静如常，不过是多了一人一马呆立在那里，一身红色军袍的年轻武官脸上还写着心里的错愕，惊讶和疑惑。
经历了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奇遇，尉迟方怕是又难睡上一个好觉了。
翌日正午，山间的雾气还未全消，洛阳城郊的小路上，一位天生黄发，神采奕奕的男子正哼着小曲，悠哉地走向林间的一座草庐，他早已换上了一身湖蓝色长衫，唇上的短须似乎都要顺着他的笑容翘到天上。眼见着那熟悉的柴扉近在眼前，他大声招呼着屋里的人。
“仇大夫，仇大夫？这一次的赌局可是你输了啊，昨晚我可是遇到了个实实在在的好人，你若不信，我昨天还拿了他的腰牌，今天我们可以一同去找他问问。”
不错，昨夜尉迟的奇遇，其实就是这位年轻侠客与好友闲来无事的一场赌局：隐居于此的年轻大夫认为不会有人理会大半夜醉倒在路边的酒鬼，而胡少侠却完全不同意他的想法，甚至还有模有样地演了一出好戏，撞见了尉迟这样的热心人，胡青洋这一次自然成为了获胜的一方。
出乎来客意料的是，屋主人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趿着木屐打开房门回应自己，甚至连他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清风拂过，胡青洋的笑容在一瞬间收了回去。
他嗅到了风中的血腥味。
仇大夫是一个十分注重整洁的人，他的居所往往只有着各类草药香，虽说极偶尔也会接诊严重的外伤病人，却从未有过如此这般比药香传得更远的浓烈腥味。
毫不迟疑地，胡青洋快步奔向前，一掌推开了虚掩着的院门：“仇大夫？”
呼喊声惊起了屋檐上的小鸟，然而屋中并没有人回应。房门敞开，一眼就能望见屋中的狼藉：原本整齐摆放在架上的医书凌乱的散落在地上，椅子翻倒在墙边，而最触目惊心的则是地上，墙上，还有窗边桌上的血迹。
“仇大夫？”胡青洋步入屋中，声音有些发抖。屋子的主人并不在这里，黄发侠客屏住呼吸，目光扫过椅背上新添的刀痕，地上竹简的断口，直到他见到好友平日里不离身的药箱此时却沾染着斑斑血迹翻倒在墙角时，终于保持不了镇静了。
难道……莫非……他已凶多吉少？
不敢再往坏的方面想，胡青洋攥紧拳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仇大夫究竟在什么地方？这里的混战必有伤亡，那么死伤者又是谁，现在何处？好友向来独来独往与世无争，又是什么人要找他麻烦？
深吸一口气，渐渐平静下来的胡青洋抓一抓头发，回想着仇大夫曾经说过的话，以及今日的举动。
相识多年，却一直不知对方的来历与过往，这在胡青洋看来本没什么所谓，可如今，他却在后悔昔日闲聊时为何没有多问几句，以至于如今这番情况，自己完全帮不上忙。
俯身将药箱小心翼翼地拾起，年轻侠客不经意瞥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里面的物件。
那是一块腰牌。
虽说这个腰牌并不多见，而且还被削去了一个角，但胡青洋还是轻易地辨认出它的来历——那是与昨夜从那位好心武官那里拿来的，一模一样的腰牌——勋卫府的腰牌。
胡青洋盯着手中唯一的线索，灼灼的目光似乎要将它烧出一个洞来。
“不管怎样，”在这个无数次与好友谈笑浅斟的小屋里，年轻侠客无比坚定地承诺：“仇隐，我一定要找到你。”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