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最相逢》楚客人

57、凭栏深处潇潇雨歇（一）

　　六月的长安已经微微有些热了，若再碰到要下雨的天气，整个城的空气都仿佛被闷在锅里。

　　云露这两天都怏怏的提不起精神，天气也阴沉沉的，她便有些犯懒，带着妹妹到泰合院陪娘亲，也不去管书院和铺子的事了。

　　“今年怕是要早梅了。”沈氏看着窗外的乌云，喃喃自语，“不知道你爹的船走到哪了，这下雨天的得注意安全。”

　　云露正和妹妹玩翻绳呢，听见娘亲嘀咕便笑道：“娘您放心吧，爹又不是第一次跑船，有经验的。”

　　娘俩正说着，外面的丫鬟就开始跑动了。紫婵往外看了一眼，提醒道：“夫人，落雨了，进里屋坐吧。”

　　细细的雨丝从天而降，驱散了空气中闷热。院子里的青石板被雨水浸润着，慢慢地显露出潮湿的颜色。

　　丫鬟们跑了一阵儿，院子里逐渐安静下来。在这动静交宜的时候，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啪嗒啪嗒”的，比雨点还急。

　　“紫婵姑娘，大小姐在吗？”刻意压低的声音，是刘管事。

　　“在呢。”紫婵回答，“大小姐正陪着夫人说话，我去叫。”

　　“好嘞。”刘管事道，“就说我有点小事，别惊动了夫人。”

　　紫婵转身去了，片刻之后，云露掀了帘子出来，看见刘管事远远地站在回廊那头，脸色沉重，不由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刘管事，怎么了？”云露问。

　　刘管事的声音依然很低，“江上出了海-盗，与官府的水兵发生了冲突，混战中海-盗头子给跑了。如今各个码头港口戒严，搜查来往船只，老爷被堵在宜口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云露疑惑。

　　官府盘查尤其浪费时间，有时候一拖就是半个月，但只要你与海盗没关系，货物来源也没有问题，花点银子疏通官府就会优先检查，很快就能放行。

　　刘管事叹道：“那群海-盗毁了五条官-船，听说府尹大人下了命令一定要将那海-盗头子抓捕归案。所以这次盘查很严格，一点半点银子是疏通不了的。要是官府真下了狠心，有银子也不行。而且那边传来消息，老爷他们没银子了。”

　　“刘管事，这消息准确吗？”云露问道，“我记得宜口附近也有我们尤家的商铺，我爹怎么不去铺子里提银子？”

　　刘管事答道：“消息正是咱们铺子里的伙计传来的，官府查的紧，船上的人不准走，外面的人不准进，他们的消息都是从外围打听来的。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老爷带的银子肯定都押在货上，估计身边只剩下些碎银子了。我们船上还有好些时令鲜货，若是多耽搁几天那些货恐怕也保不住了。”

　　货物倒是其次，爹爹赶快回来要紧，不然娘亲恐怕要担心了。云露想罢，起身向外走，边走边道：“刘管事，这件事暂且不要惊动我娘。你跟钱叔合计一下，把账房里能活动的银子都调出来。要是银钱解决不了，我再和我娘商议，看能不能动用关系疏通疏通。”

　　云露带着刘管事抄回廊旁边的近路走，没有留意到垂花门下，荷花式的曲柄油纸伞。

　　凡大户人家，行事都是有规矩的。在锦绣山庄，尤项元不在的时候由沈氏当家。而在上次尤项元出事时，沈氏就把腰牌给了云露。

　　到了账房，刘管事跟钱叔说明情况，云露拿出沈氏的腰牌，要求把府里的活动银两都调出来。

　　钱叔在一旁看账本对银子，刘管事和云露商讨:“大殷以长江为界，分为南北。除了李家钱庄的银票，其他银票南北两地是不能通用的，得把咱们府上的银两和银票拿到李家钱庄去兑换。”

　　云露正要点头，就听见绿绣的声音:“小姐小姐，不好了！”

　　绿绣不是在泰合院吗，怎么跑过来了？难道是娘亲出了事？！

　　“怎么了？”云露小跑出门。

　　绿绣急道:“小姐，夫人动了胎气，流血了！”

　　什么！云露呼吸一滞，差点没换过气来。

　　账房是重地，一般人不能随意进出，此时司琴和司棋两人都候在门外。

　　云露深呼一口气，沉声道：“司琴，快去请飒大夫。司棋，拿了我的帖子去李府，让李公子行个方便，赶快给我们兑银票。刘管事，你和钱叔把账对好后立刻去李家钱庄。绿绣跟我回泰合院，把夫人的情况详细告诉我。”

　　“是，小姐。”

　　一时间，众人都听从云露的吩咐去了。

　　原来叶宁雪从秦浩然那边听到尤项元被拦在宜口的消息，这着实是一件小事情，云露想的也不过是怕爹爹回来晚了惹得娘亲担心。

　　但叶宁雪在沈氏面前添油加醋，说海-盗和官府打了起来，毁了尤家的货船，还挟持了尤项元。沈氏一急肚子就痛了，还流了血，一屋子的小丫鬟吓得不知所措。

　　沈氏身边的房嬷嬷到底是老人，让人用担架把沈氏抬到产房，又派人去叫产婆。

　　绿绣嘴皮子利索，跟在云露后面，一路把情况都说明了，“现在房嬷嬷和紫婵姐姐守着夫人，老夫人那边怕也惊动了。”

　　云露赶到产房门口，老夫人果然已经到了。叶宁雪还没走，正跟老夫人说话:“宁雪担心姨父，特来向姨妈问问情况，没想到姨妈……”她说着，还用帕子点了点眼角的泪水。

　　现在最要紧的是娘亲，没必要跟叶宁雪置气。云露捏紧拳头，忍住上去抽她的冲动，走到老夫人面前，“祖母，我娘怎么样了？”

　　老夫人沉着脸，拄着拐杖站在产房前，也不回答云露的话，只问道：“叫了大夫没有？”

　　云露点头:“孙女已经派人去请飒大夫了，她马上就能过来。”

　　老夫人“嗯”了一声，又问:“你爹那边的情况呢？”

　　云露看了叶宁雪一眼，回答道:“目前传来的消息，没有大问题，只要官府检查货物没事就可以放行。”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你爹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他是不会与海盗扯上关联的。只要身家清白，官府放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因为子嗣的缘故，云露对祖母颇有微词。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祖母居然看得这么清楚。她沉重的心情不由得缓和了一些。

　　“露丫头，你还未出阁，不宜进产房。”老夫人道，“你娘这边由我守着，你和刘管事商量你爹的事。还有，派人把小雪送回去。”

　　“哎。”云露应着，听出了老夫人语气中对叶宁雪的不满。

　　再怎么样，沈氏是孕妇，稍有心的人都不会跑到她面前乱嚼舌根。就像刘管事，也是私下跟云露报告尤项元的情况，生怕传到沈氏的耳中。

　　叶宁雪却如此不知轻重，到沈氏面前搬弄是非，纵然她再有理由，伪装得再好，也会惹得别人讨厌。

　　云露带着叶宁雪出府。

　　过了锦绣山庄的大门，云露瞬间变了脸色，“叶宁雪，你最好祈祷我娘没事。要是我娘今天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给我等着！”

　　看着咬牙切齿的云露，叶宁蹙额表面依然是柔弱无辜的模样，哭诉道：“表姐，我只是担心姨父出事，实在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云露懒得跟她多费口舌，冷哼一声转身进府。

　　叶宁雪看着云露的背影，嘴角扯起一丝冷笑，心里被报复过后的快-感-填-满-了。云露啊云露，我一定会为你娘好好祈祷，祈祷她最好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

　　叶宁雪骄傲地转身，上了自家的马车，很快便消失在雨中。大门后，云露再次走出来，看着滚动的车轮带起的水花。

　　“小姐，奴婢跟着表小姐吧？”

　　“嗯，你跟着她。”

　　刚好，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司棋跳下来，绿绣紧接着上了车。

　　司棋连伞都没撑，用手搭着额头，跑到云露跟前，“小姐，李公子不肯见奴婢，还把你的帖子撕了。”

　　司棋摊开手，正是那张被撕成两半的帖子。

　　李璟风！

　　那一瞬间，云露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难过、愤怒抑或是伤心？

　　雨已经下大了，屋檐下的水珠跟牵线似的，落到地上，积成了一汪汪水潭。天地间巨大的雨幕，将一切都笼罩在水汽里，雾蒙蒙的看不清方向。

　　“小姐，李家不行方便也没关系。”刘管事道，“不过麻烦些，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我和老钱去钱庄，你快去看着夫人。”

　　账本核对完毕，刘管事和钱叔两人去李家钱庄兑银票。飒凌和产婆们也来了，说是沈氏要生了。

　　王嬷嬷搬了梨木雕花大圈椅，陪着老妇人在产房门口坐镇。飒凌已经给沈氏把过脉象，见云露着急，便安慰道：“没事的，你娘的月份也差不多了。”

　　端热水的小丫鬟们进进出出，产婆们在里头大声喊着：“使劲啊夫人！”

　　云露听着娘亲撕心裂肺的叫声，心里宛如踏过千军万马，闹哄哄的无法安放。

　　“老夫人，老夫人！”房嬷嬷从产房里跑出来。

　　老夫人立刻站起来，扶住房嬷嬷，沉声道：“房丫头，稳当点。”在云露面前，房嬷嬷是老人；可在老夫人面前，房嬷嬷还是个年轻丫头。

　　“老夫人，产婆说孩子的胎位不对。”房嬷嬷急道，“让飒大夫给开些……。”

　　她话还没说完，飒凌就打开随身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这是参片，让夫人含着，可以补充体力。催产的药我刚刚已经让厨房熬了，等会就能端过来。”

　　房嬷嬷拿了参片，着慌忙慌地又进去了。

　　云露捏紧拳头，依然挡不住自心尖传到掌心的颤抖。

　　“小姐，”司琴过来传话，低声道，“刘管事在外面，有事求见。”

　　云露跟祖母说了一声，让司棋在产房门口守着有什么事随时禀告，便提着裙子快步走了出去。

　　“小姐，李家不肯给我们兑银票。”刘管事也急了。

　　云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面沉如水，“刘管事，你打听一下，李大公子现在是在府上还是在哪家铺子里。司琴，让马叔备车。”

　　暴雨掩盖住一切声音，让雨幕中已经屹立百年的锦绣山庄显得从容而沉静。风吹雨打而岿然不动的大气包容了所有的惊慌、杂乱与不安。

　　云露站在山庄的大门前，看着层层叠叠的雨雾，一直惶惶不安的心逐渐沉淀下来。她即将及笄，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遇到事情，要学会自己处理，不能总是依靠父母或者朋友。

　　“小姐，”司琴喊道，“马车备好了。”

　　云露点了点头。

　　司琴静静地站在旁边，发现小姐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已经不一样了，带着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温厚沉稳起来。

　　大约又等了半炷香的时间，刘管事的马车在府门口停下。刘管事冒雨跑来，说道:“小姐，打听到了，李大公子在金玉行。”

　　云露缓缓地点头，“刘管事，带上银子，跟我去金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