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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个故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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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欢愣愣的坐在院中石椅上,郑家的回廊弯曲且阴暗,朱漆的色泽,阴郁涩滞,隐隐几缕阳光透下,却也显得黯淡无光。冰凉的石椅,冷得她的腿都微微发抖,在深秋冷寂的风中,她衣着却颇为单薄,此刻她一身藏青旗袍,色泽昏暗,唯独衣角上绣了几朵淡金色的雏菊。
她的手指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她坐在那里,目光无神,微微佝着背,远远看来,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如今,她新婚已然一月,却连丈夫的脸都没有见过。
新婚之夜,她苦苦等了一夜,等到红烛燃尽,等到天色泛白,却都没有等来她的丈夫。她的心中,却并没有悲伤和哀怨,或许因为她并不喜欢那个没有见过一面的男人,郑慎不过只是她父亲为她安排好的此后命运,她对他全无丝毫感情。然而,她心中却满是悲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她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感到说不出的悲凉,即使她没能读过书,但她并不愚蠢,因而,她依旧隐隐察觉出了自己将来那可悲的命运。
林欢的预感是准确的。
第二日拜见公婆时,林欢本以为终于能见到丈夫,却不料她的丈夫依旧没有出现。郑慎的所作所为在旧时代可谓是极其不妥和失礼,然而,如今是民国,满清早已成了过往,连同着那些旧式规矩,也同样令人不齿。只是,林欢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当时便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木然得似个木头。
见此,郑老爷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叹了口气,心中却愈发对自己的妻子不满,郑慎是他的独子,即使他们时常观念不合,但身为新时代杰出代表的郑慎依旧是他的骄傲和希望。可他那愚钝无知的结发妻子竟然给自己的独子定下了这样一门亲事。眼前的女子,五官精致,眉目也是秀美的,脚也小,然而,却木木呆滞得似个木头,哪有半点伶俐?对这门亲事,他此刻竟莫名生了一丝懊悔之情,当初他真的不该对此事不闻不问。
不同于她丈夫的不悦,见到林欢郑王氏却是满心欢喜。她愚钝,多年不得丈夫欢心,然而如今她儿子新娶的妻子却比她更为木纳,她儿子怎么会钟情于这样的女子?
于是,郑王氏不禁长舒了口气,那张枯败蜡黄的脸,也笑得皱成了一圈。
林欢瞧见了她婆婆的笑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婆婆生得并不丑陋,虽然眼下年华已逝,但也依稀瞧得出她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美人。林欢只觉得,她婆婆长得很是古怪,脸上涂着浓浓的脂粉,却依然难掩其蜡黄的脸色,嘴唇涂着深红的胭脂,那细长的眼眸中时不时透露出一丝冷光,明明满脸笑容,却没有一丝慈祥,只是某名的令人感到恐怖。
日后,林欢方才察觉,她的预感,当真是准确得惊人。
自林欢入门,郑王氏的生活中,也多了很多别样的乐趣,因此,她笑得愈发灿烂。
尚是少女的林欢爱俏,喜欢明丽色泽的衣服,然而,郑王氏见此却很是不悦,每当林欢衣饰明丽时,她总是脸拉得长长的,似一只驴。
“林家小姐原来骨子里这么浪荡,穿这样给谁看呀?”她冷嘲热讽道,听闻她所言,林欢脸色那原本没有几分血色的脸更是瞬间变得惨白,她却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换下了美丽鲜艳的衣裙,换上了她婆婆专门命人给她精心定制的衣服:黯淡的藏青色,混沌的灰色,犹如腐肉铁锈般的暗红色.......她日后,为了少受几句嘲讽,也只能穿着这样丑陋暗淡色泽的衣服。
鲜艳的衣饰,原本是她先前黯淡无关生活中不多的乐趣,然而,如今,她连这样微薄的欢愉也永远失去了。
前些日子,郑王氏突发奇想,令林欢给她剥核桃。
林欢自幼娇养,从未做过任何粗活,双手不沾春水,仿佛嫩葱般娇嫩,却被尖利的核桃壳划出一道道血痕,那些深深浅浅的血痕,在雪白的肌肤更是刺目。
此外,由于反反复复的剥壳,林欢的指甲有些已然脱落,缕缕鲜血从她的指尖缓缓溢出,裂开的指甲里露出了娇嫩粉红的肉,触目惊心。
林欢双目含泪,却不敢哭泣,只能接着剥核桃壳,默默忍受这一切痛苦,而青娘,那个忠心耿耿陪伴她多年的婢女却也只能默默在一侧垂泪,对此无可奈何。
别说青娘,甚至连郑家的仆人都看不下去了。然而,郑王氏却对此很是享受,她年轻时也是受尽婆婆的气,可多年的媳妇终究还是熬成了婆,这样好的机会,她怎能放过?至于林欢,在她眼中不过只是一个娶过来给儿子装饰房间的木头,一个可以为她生下孙子的木头。所幸的是,如今这块木头时不时给她平淡的生活带来些许快乐,这令她怎能不心生欢悦?
林欢自己都记不得到底给郑王氏剥了多少核桃,只记得血染透了她的衣袖,她的十个指甲几乎全部脱落。如今的她,木然坐在石椅上,指尖裹着厚厚的纱布,阵阵刺痛依旧时不时从她指尖传来,她却早已习以为常。
郑王氏想尽了一切方法折磨她,然而,她却又是林欢的婆婆,自幼熟读三从四德长大的林欢只能默默忍受。
林欢不敢反抗,她也不能反抗,哪怕是丝毫。
她只能默默忍受这样痛苦惨淡的命运。
或许,直到死去,她方才能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