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丛语迟迟》下林

5、他不是我前男友

　　丛槿茫然地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有人轻拍她的肩。
　　丛槿回头，几乎是跳着后退了一步，拧着眉头看着来人。
　　沈迟看着她，目光温柔而怀念，一如曾经的无数时光。只是在表象之下，她从未看懂沈迟瞳孔深处暗涌的潮水。她很长时间困在里面，一个字一个字戳心地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他的待人热情。那不过是他们的友情。
　　可是那眼神，人与人交流最直接的心灵接触，竟是频道对不上的误解。这该有多不幸。
　　丛槿问：“你来做什么。”
　　“想见见我们学校在Y城的老同学，叙叙旧，或者，就想来见你。”沈迟说，忽然笑了笑，“你信哪个？”
　　丛槿有些受不了地扶额，“沈迟，这么做好玩吗？”
　　沈迟很淡地笑了下，“我是真心的。”
　　“是，你永远是真心的，从不虚伪，对不对？”仿佛能看见当年瘦削的小女生站在自己身侧，拉着自己的衣角，丛槿忽然笑起来：“你知道你能用什么词来形容吗？”
　　“什么词？”
　　“男版绿茶婊。”丛槿冷冷地说，表情甚至显得恶毒，“撩女生显得你魅力十足吗，怎么，看到当年的追求者有了男朋友，你又不甘心了？”
　　沈迟一时难以接话，匪夷所思地看她。丛槿也意识到自己做得过了，却难以放下身段，还是抬着下巴。
　　沈迟露出苦笑。就算被这么指着鼻子骂，他居然也不生气，而是轻轻问：“丛槿，在你看来，我就是这样的？”
　　“我是不是叫你不要出现，我是不是叫你一辈子不要出现？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沈迟想扶她肩，丛槿躲过去，沈迟说：“是，你是说过。可我们已经做了九年朋友了是吧？你就这样，叫我一辈子别出现？”
　　丛槿一脸冷漠，“对。”
　　沈迟顿了顿，苦笑，“好。我那边大学放假，在这里呆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就回去，我们再也不见。”
　　“你在这里呆的时间我们也不需要见面。”
　　“丛槿！你就真的……”
　　沈迟眉头皱起，脸上明明确确是被伤到的样子。丛槿的心几乎与此同时刺痛了一下。她继而感伤地意识到，哪怕到了现在，她依然不愿让沈迟伤心。
　　“好，我收回刚刚那句话。”丛槿说。
　　沈迟点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对视着。
　　丛槿想，他看起来黑了些，好像又高了点，不知在澳洲熬过了怎样的日子。
　　沈迟忽然说：“你烫发了。”
　　“只是发尾卷了点。”
　　“嗯……很适合你。”
　　“嗯。”
　　“要不要找个地方聊聊天？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嗯。”
　　“黑料街？还是金泰城？”
　　丛槿有些吃惊他对这里的熟悉，说：“金泰城吧。”你胃不好，还是别去小吃街了。
　　沈迟点点头，“好。”
　　又是一记温柔得近乎宠溺的眼神。丛槿连忙低下头。

　　两人打车到金泰城。一路无话。丛槿一路看着街景。
　　沈迟问她：“你想吃什么？”
　　“随便。”
　　“那就先逛一圈。”
　　丛槿对金泰城很熟悉，哪层楼有几家日料，奶茶店的金字招牌都记得清楚，但她也不提建议。
　　两人并排走，刻意保持了一定距离。最后选了一家港式餐厅。丛槿对点什么还是回答“随便”。
　　沈迟叫来服务员，随意点了五样菜。
　　都是他们爱吃的。
　　他们口味相像，偏清淡，喜欢生鲜。酸菜鱼是保留项目。
　　丛槿不知为何，看了眼手机。没有新消息。她心里划过一丝愧疚。
　　“高数难吗？老师教的怎么样？”沈迟开启一个话题。
　　“还行。”
　　“你们老师不是不怎么讲题，你们都挺有意见的？”
　　丛槿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
　　沈迟笑了笑，见丛槿还是等他解释，才说：“来的时候看了下你们学校贴吧。”
　　“然后你根据我朋友圈发的课表，还去查了我的老师？”丛槿不可思议地问。
　　沈迟挠挠头，傻笑了一下。
　　丛槿内心有些小崩溃。难以想象沈迟这么高大的男生，竟会做背后窥屏这种事。她果断提起林叶：“你见到我男朋友了吧？”
　　沈迟表情变了。几乎是严肃起来，一副有口难言，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很喜欢他。他几乎是……他是我最喜欢的男生。”丛槿说。
　　沈迟微微皱起眉。
　　“你觉得他怎么样？……我也不是问你意见，我觉得他什么都好。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我过得很好。”丛槿一口气不停歇，“参加很多比赛，交到很多好朋友，喜欢的男生也喜欢我。生活不能更完美了。”
　　沈迟点点头，轻声说：“我也听阿秋讲了。”
　　秋声声是他们共同的朋友。高中同学。曾经极力撮合过两人。
　　丛槿笑了笑，“阿秋总是这么大嘴巴。你呢？”
　　“我？我也不错。很快就适应了大学生活。如你所见，碰上兰教授，一个很好的老师，对我学习上的帮助很大，这个暑假可能要留在那里的实验室帮兰教授做课题。”
　　“诺贝尔奖的教授让你帮忙做课题？那很厉害啊。”
　　“嗯……也就是打打下手，工作还是让研究生博士生来做。不过的确，很厉害。”沈迟笑起来。
　　两人就大学生活聊了很久。就像是最普通的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带着点生疏的客气，和记忆里未曾完全磨灭的熟稔。
　　手机忽然响起来。是盛安亭的来电。
　　盛安亭在电话那头语气不是很好：“丛槿，你和林叶吵架了？”
　　丛槿有些尴尬，瞥了眼坐在对面，状若专心吃菜的沈迟，“嗯”了一声。
　　“还是为你前男友吵的架？陈润颜说你没回来，是和你前男友出去玩了？”
　　丛槿不得不站起来，走到外面接电话：“……他不是我前男友。一个高中同学而已，我们就是一起吃顿饭。你叫林叶不要多想。”
　　“……丛槿，我觉得，你这样做不对。”盛安亭的措辞小心而克制。
　　丛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嗯，我知道。我晚上回来会去找林叶解释的。”
　　盛安亭沉默一会儿，才道：“那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好的。”
　　挂了电话，丛槿想了想，给林叶发了条微信：我等下回去，要给你代购什么吗？
　　等了几分钟，也没有回信。
　　回到餐桌，丛槿随意吃了两口就搁下筷子。
　　沈迟注意到，问：“有事吗？”
　　丛槿很假地笑了笑：“导师临时找我做个东西，我要早点回去。”
　　沈迟看她两秒，移开眼神，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你不需要对我撒谎的，丛槿。”
　　丛槿双手交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男朋友生气了，我要早点回去哄他。你满意了么。”
　　她语气有些挑衅，像是刻意勾起他的怒火。
　　但沈迟只是低垂眼帘，没有说话，继续吃饭。
　　就在刻意引起又难以抵御的沉默中，两人草草结束晚餐，打车回学校。
　　下了车，站在寝室区外，丛槿说：“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沈迟看她要走，唤她：“丛槿。”
　　丛槿回头，眼神表达疑惑。
　　“你不是问我对你男朋友的看法吗……林叶，对吧？”沈迟毫不迟疑，那种郑重其事，字句连贯的样子，倒像是排练了很久，此时不过给了个舞台让他完整说出自己的台词。“我的看法是——你们不适合在一起。他不够喜欢你，你们性格不合适，必然是个悲剧。”
　　沈迟最后掷地有声的断言好似巫婆的恶毒诅咒，丛槿联想到这个比喻，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惊愕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最好早点分手，对双方都好。”
　　巨大的震惊，紧跟着让丛槿几乎要笑出声的荒谬感。这算是什么？预言？下咒？他凭什么——他怎么能——他怎么会——
　　怒火燎原之势席卷而来，让她脸颊都发烫。“沈迟，你以为你是谁？你和我男朋友一句话都没说过你就敢断言我们不合适？你到底什么目的？你这么做真的很，low，你懂不懂，你知道吗？我真的难以相信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让我觉得，很，恶心！”
　　愤怒支配着丛槿，她几乎不敢看沈迟，生怕那一眼会让所有负面情绪火山喷发，再无可挽回的余地。过去美好记忆的片段疯狂地涌上前，像是中了病毒的电脑弹出不可计数的窗口，满满当当占据丛槿的数据库，然而那些记忆唤不起任何情怀，倒让她开始唾弃、厌恶乃至羞愧当时的少女情。
　　深吸一口气，丛槿在理智要崩盘前，果断离开。
　　沈迟想要说什么，然而上下牙刚刚分开，嘴唇却紧紧贴合。他想说的太多，不能说的有更多。无力感，从他出生开始就伴随他的，长达二十年的无力感，再一次，形影不离地包裹住他。沈迟能做的，只是看着丛槿离开。然后闭上眼，任由痛苦从脚尖涨潮，泛到头顶，将他溺没。

　　丛槿并没有像她给沈迟的借口那样，去找林叶。她只是小跑着回了寝室，外套一脱就钻进床帘。
　　三个室友被她吓了一跳。陈润颜小心翼翼地敲敲床板，抬头问：“丛槿，还好吧？”
　　“……嗯。”非常短促的一声，隐约有鼻音。
　　三个室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三人选择沉默，陈润颜递了一包纸巾上去。
　　纸巾马上被接过去。床帘里传出细细碎碎的揩鼻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