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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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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出生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我拥抱过他温热的身体,亲吻过他圆嘟嘟的脸蛋儿,陪他唱过歌,牵着他的手爬过山。你说你从不爬山,因为记事起你的病就让你无法自由行走,甚至无法正常排泄,身下总要垫着东西,常被人耻笑。
我说母亲为了科学研究,不曾照顾过我和弟弟,在那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是弟弟与我相依为命,他陪我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我们互相取暖,是你,是你提供的缺陷抗体,最后才让基因病夺走他的。
你看着我,用那双烟灰的眼睛,很久很久,仿佛有一个世纪,你轻道:“对不起。”舌尖划过门齿,气流微凉,贯穿胸腔。
我拥抱自己,赤足蹲在地上哭,明晃晃的地砖反射出惨白的光,你一瘸一拐走向我,摸着我的头发:“寂寞吗?别怕,我也是一样的。”
你喑哑的声音,来自远古的灵魂,你没有父母,从小到大,成绩再好,也仍被人嫌弃和耻笑。你说,别人抢你的东西,你永远追不回来,你说,你读中学时爱上一个喜欢穿红色的姑娘,为了她头破血流。你谈起你好不容易完成学业,找工作却一次次碰壁,你那双萎缩的腿,让你从未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你说,夏天你总要远离人群,你身上的气味让人受不了,你只能租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你每天要比别人都早起才不至于迟到,你被恶棍推入又深又黑的巷子,抢走身上所有的积蓄,等死。
MRl病毒爆发。你因生活环境恶劣被感染。你以为你终于解脱了,我的母亲,却在奔波于抗病毒的前线时,遇到了你,治疗期间,发现了你身上的抗体。她说,你们将共同拯救全人类,生活在最底层的你能有机会参与到MRl抗体研究项目,作为全世界唯一的抗体供体。是何等的自豪,第一次,你有了活着的实感,你以为,你终于被需要了。
你说,注射的药品在血管里流动,其实很痛苦,取样也从不麻醉。
你永远也不知道健康是何等滋味。
我眯起眼睛,你越来越模糊,就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我感到恐慌,当摸到你温暖的肩膀,我知道这不是假的。
观察室外的走廊总是很嘈杂,我躲起来偷看你。
负责你的护工不给你饭吃,她以为不会有人知道。不替你换洗衣,也不给你供暖。当你在污秽中艰难照顾自己时,那些憎恨你的人对你恶语相向。你沉默着,像一只被拔掉刺的刺猬,残酷极了。
我常错觉,也许,不该把好不容易逃脱的你抓回来。可是唯有你,能够让我们解开基因病的秘密。你不能死,谁也没资格让你自由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