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使童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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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安被引着走进了一处院落，园中廊下还有十几位方才同样通过了考核的花魅。这一小群的花儿们明显要比先前的百人要孤高许多，只有一对姐妹花似的梨花站在一起说着话，其余各人都以个体为单位，疏疏散散地或坐或立在此处。
苗安一眼望去，又看见了一抹黄色的身影，定睛一看，是之前已经见过两面的庆云。那个棣棠少爷正把玩着一枚铜制的花片型挂饰，大概是棣棠山庄自己独有的信物。苗安见他抬头，垂首避开，往一旁的假山去了。
“第二轮考核即将开始，花使大人已在流英殿落座了，请各位随我前来。”一只牡丹从门口探进头来，苗安抬头一看，竟是领自己到演武场的那位，还是正红的衣着，不过手中多提了一盏精巧的灯笼，镂花外罩吊着两穗长流苏，十分好看。
小牡丹比大多数考生都矮了约莫一个头，领着这一队人走来走去也毫不露怯；倒是苗安夹在那一对梨花姐妹之间就有些尴尬，踩了自己的裙角，差点绊倒。又冒出了许多汗来。
行至一处宫殿门口，牡丹摆手示意各人驻足：“此处便是流英殿，各位考生拿好自己的木牌，依次进入，每次只准进一人。花使大人会在里面进行第二轮考核。”言罢把灯笼搭在手肘，站在一侧，颔首让首位考生进入。
打头的那个栀子咽了一口口水，进去了。
半炷香后，栀子灰着脸出来了。把木牌交与牡丹，牡丹向地上掷了一个瓷瓶，从地上升起一股白烟，那个栀子就消失在了烟雾里。显然，是被传送出去了。苗安看到还在心里嘀咕这流程走得有点不近人情，刚淘汰的心里指不定如何低落呢，就被这么丢了出去。
然而这个流程重复了几遍，就轮到苗安了。
流英殿的正中摆着一个蒲团，顶普通的那种，也不过比苗生他们祠里的新一些。蒲团前面摆了一个木托盘，盘上有一个青白色的酒盏，酒盏里有半盏的酒，酒香极其馥郁，满室盈香。
花使大人坐在远些的另一个蒲团上，正翻着一卷书。
“见过大人。”苗安正坐在蒲团上，行礼。
“戊组其七，苗安？”花使大人合上书，看着苗安发问。
“是。”苗安的声音有些颤抖。
“九品，我倒是记得你。修为不错。也就略逊于棣棠家那小子。”
“大人谬赞。”
花使的表情略略松动，似乎对这四个字的答复极为满意：“也无需如此自谦，天赋是命给的，修为却都是自己一步步修来的。一株蔓菁能有如此的修为，却是我没想到的。”话到修为时，花使神色间明显有感慨之情，似是回忆起一些往事。
“把这酒喝了。”花使一指苗安面前的酒盏。
苗安端起这青瓷酒盏，半盏的酒浆泛出碧黄的色泽。饮下去，五脏清透，唇齿留香。内视经脉，竟都流转着光华，其辉之明亮，显然不是苗安自己的花灵。
“味道不错吧？”花使看到苗安的反应，笑道，“海棠花酿，还是至纯的花灵，这味道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每次都这么多人来报使童，保不齐个中就有人是贪这半盏的佳酿。”
“这是……大人的花灵所酿？”苗安惊异道，花灵可是异常宝贵的东西，即使是修为精进如花使神使，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花灵出来。更何况是为了酿酒？
“正是。”花使点点头。
花灵虽然宝贵，但庆鸿的修为既然已经到了能当上花使的地步，失掉一些并不十分妨事。这个不十分妨事，指的是损失一些并非无所谓，但距离危及自身存亡还有些距离。庆鸿拿出自己花灵酿的酒，也并非是随随便便给人喝的。每次上百人的报考，至多能有二十人进入二轮考核，而这给他们喝这半盏的海棠花酿，为的是他们喝下去后，庆鸿可以调动起酒内的精元，观其经脉、根基、乃至花灵的形态情况。发现有不错的便留下到第三轮考核。而到了第三轮考核，基本就算是当上使童了。
此时苗安和庆鸿一齐闭目，看着一抹光点在苗安的经络里游来游去，待游到小腹花灵处时停了下来。
“奇怪，你明明是九品的修为，为何花灵却如此散淡？”花使皱眉道，“你把气息沉到丹田处，试着调动你的花灵。”
苗安心下一凉，心道怎么又出了岔子，但还是按花使的指令做了。
正在苗安调动花灵的时候，她怀内的黛字璜又热了起来。且发出的热量比先前不知道高出几倍，烫得苗安差点呼出声来。
花使注视着苗安的花灵，发现有几股力量从上方的经脉中流淌至下，流至苗安丹田，灌入那朵散淡的二月兰中，那花立时变得凝实了许多，可以看清四瓣花瓣的轮廓。
“看来是因为你修为还不精，不能很好地让花灵之力聚在花灵上。”庆鸿沉吟片刻，得出了结论。
苗安感觉怀中的黛字璜渐渐冷却下来，长舒一口气。恍过神来却听得花使一句话的尾音。庆鸿听苗安松了口气，将神识从苗安体内抽出，睁开了眼：“无需担心，你确是九品的实力，只不过没有良师教导。到时我稍微给你些引导便是了。”
苗安忐忑不安地睁开了眼，却被这一句喜讯砸中。她愕然抬头：“大、大人，您说的可都是真的？”
“我何必与你开这种玩笑？你这丫头我喜得很，以后便随我做事了。”
“谢谢大人！”苗安激动得跪起来就要给庆鸿磕头。
花使抬一抬手：“现在还毋用行此大礼，还要有段日子才是沐衣礼呢。”
第二轮考核只有两位花魅通过，正好补全了庆鸿座下的两个空缺。至此，此次使童考核就算圆满落幕。
考核后，如果有花魅成为使童，就要举办沐衣礼。沐衣礼，顾名思义，即沐浴更衣，焚香守斋之礼。此举与人类的礼佛十分相似，毕竟从根源上来讲，花魅一类也就是精怪的一种；而凡精怪一类，习性模样又多与人类相仿。因此，也曾有过坊间传说，说这类精怪本身并不存在，是人类的信仰赋予了他们生命。
总之，此次沐衣礼会在七日后举办。届时新入选的两名使童在行礼过后就不会在豫州此地逗留，而是直接由花使庆鸿带回花神宫面圣，甚至几十载也不会回来。所以，余下的这七日，是花魅们得以和亲人朋友相聚的，最后的日子。
苗安回到花神祠里，一开门就见到正在擦拭神像的苗生。苗生似乎把手头的工作做得十分专注，连苗安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苗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心里涌起些辛酸：这毕竟是她的哥哥，无论当初是出于什么意图收留了自己，这三年里苗生都没有亏待过她。除去那些小摩擦，苗安觉得苗生实在是花魅里最善良的一类，没有因为自己和他是异族而拳脚相加——例如那些把自己踢出去的蒲公英和桃花梨花。
而眼下，自己就要永远地离开这个唯一给予过自己温暖的花魅了。
苗生拍拍手，看看擦干净的神像，满意地转过身，就撞见门口一脸凝重的苗安。苗生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阿黛？”
苗安眨眨眼低下头，鼻子一阵发酸。
见苗安一阵沉默，苗生更着急了：“是不是出事了？你说话呀，你这样我很着急的！”
苗安低着头，轻轻说道：“是使童的考核……”
苗生以为是这个二月兰被淘汰了，所以灰心丧气，便安慰道：“使童考核很难的，更况且你还年少。而且……蔓菁本身根基就浅，要追上那些名贵种可不容易呢……”
“不是……”苗安垂着的头摇了摇，“我被选上了。”
苗生：“……”
“七天后是沐衣礼，我以后可能，就、就不回来了。”
苗生满眼的震惊，像是被馒头噎到了一般，半晌才冒出一句：“这是好事啊阿黛……”
“可是！以后我就见不到你了啊！”苗安猛地抬头，眼泪溢满了眼眶。最初知道自己被选上的那些激动全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不舍与对未来的恐惧。一回想起三年前那些伶仃漂泊的日子，苗安心里就一阵发紧。
苗生见状，顿了顿道：“阿黛，这事是很光荣的。在咱们这里，你也知道，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你如果跟着花使大人去了花神宫，我也算跟着沾了光了。你别担心我，我是自己过惯了的；你也别害怕，大人们据我所知都是大善人……”
这下轮到苗安没话说了。的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件事都是好事，至少也是利大于弊。但内心对于“独自一个人”的恐惧又是那么剧烈，几乎要把自己紧紧捆住，无法呼吸。
无从开口，无法言说，苗安突然觉得，语言是个极度苍白的东西。
苗生又说：“阿黛，还有七天呢，有什么事情，那也都是七天后的事了。”
这句话突然就击中了苗安内心那一道防线，眼泪止也止不住，苗安也就任由颊上的泪恣意流淌。为什么会哭呢？苗安一边哭着一边想着。
苗生轻轻抱住了苗安，拍着苗安的后背：“阿黛，没事的，没事的，你会生活在花神宫，那里的一切都很好，跟着花使大人也不用担心什么，你会很幸福……”
他说的，会是真的吗？苗安此刻已经无暇去想这些了，只是轻轻把头靠在苗生的肩膀上，静静地流着泪。苗生也不再安慰什么，只是抱住了自己的妹妹，任由温热的眼泪在肩上晕开一片冰凉。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使童其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