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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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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朦朦胧胧,飘忽摇曳。
转入朱红长廊,我伸手抚过雕栏,轻踏入内。穿过两扇雕花屏画,兀然惊立。墙上一副长卷,斜月低绮户,清辉尽洒,照亮了画中满园春色。
我痴痴凝望,恍恍惚惚,如置身梦中,闯入一片绚丽繁华。
这是一个幽韵深长的庭院,院内繁花似锦,院外古曲悠长。一路兜兜转转,寻寻觅觅,不觉夜已将近。四处游走,误入闺中卧房,不由屏息轻步。见案头一卷书札,略略翻过,唯几句呢喃情语。正怔怔,忽见窗外几点明光,探身看去,纸鹞系灯飞纵。
转而见天将明,知误入画中,唯恐惊扰画中仙人,便化为飞花细雨,御风而起。过一路堤岸石桥、傍水柳絮、离离春草,终穿亭尽散邻家庭院,烟华晚照。
不多时暮雨潇潇。马蹄声渐近,来人青衫白马,银刀出鞘。院里花开千树,他回眸一跃,刀锋飞旋。繁花随风飘转,他横刀一劈,侧锋尽扫落花,尘土飞扬。
一舞终了,他收刀默立,远处依稀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那写尽浮生荒唐的戏折,不过是一段段错许了的流年。呜咽幽悠的箫声吹响了古调,凄然悱恻、忽远忽近、百转千回。我化飞花,借十里春风,立于他身旁。看他在江湖扬刀策马,看他在朝堂尽忠保相。冲霄一役,世人只道侠之去也,世间再无白玉堂。我凄凄惨惨,悲悲戚戚,飘然离去。
半生浮沉不过一梦之间,梦醒不觉。二十多载春秋,他不言人心险恶,早已看遍人情冷暖。然而天地寥寥,不论富贵荣辱,皆为一遭。多少勾心斗角、笑里藏刀不过戏中一笔,待千百年后繁华散尽,昔日的传奇佳话不过笑谈,唯墙上画卷依旧,只余满园春晓。
我醉眼朦胧,再入梦时,画中人半生已老。他胆大艺高,曾暗闯禁宫、义探冲霄。如今历经生死,再入红尘,铮铮傲骨仍存,却病痛缠身,身影清瘦不似年少。夕阳下,满园春色妖娆,他打马而来,暂别兄友知己,褪去一身红袍,归来守江南一方。
我惶然,却痴痴念念,恍见洞房花烛摇曳,他含笑立于床边。
本是画中人,仙姿不堪辱。
无意怜惜春,怎可轻托付。
我不欲愈陷愈深,忪忪回头,但见来路遥遥,入梦难回。
再见他,又是不知多少春秋。他扬鞭策马,枝头红梅压雪,月色铺满来路。曾经叱咤江湖的侠客义士纷涌而出,团团将他围住,曾经的小巡按早已官至宰相,拉着他的手不住颤抖。
“最远不过生离别,最恨难赴故人约。”
伴着金樽清酒,木盏粗茶,白眉老者拍案说书,听客满堂惊觉。
我惊惶转醒,只听耳边杳杳细语:“吾本邻家女,愁情为他,亭亭玉立。”
蓦然开眼,一切宛如惊梦。转头,酒未干,夜将尽,灯影阑珊。
《北宋杂史?仁宗》曾记:
“婺有奇女,善画好酒,醉后亦能以梦入画。一日卧于榻,辗转反侧,口干舌燥不能眠,遂起身倒酒,醉于案头,昏然入梦。至梦中,见一少年于墙边舞刀,眉清目秀,丰神俊朗,隐有仙人之姿,再细看,隐约是邻府早年离家的幼子,正惊觉时,已然梦醒。
“此女怔怔不言,半晌方回神,忙起身出门拜访。待至白府门前,只见满堂素白,一片啜泣悲戚之声。虽不知所遇何事,然乍见此景,只觉心闷气短,难受非常,又想起梦中少年,不觉落下泪来,当即回屋铺纸研墨,把画中所见尽付诸笔端。画既成,挂于内室墙上,每日睡前细看一番,以求入梦后再得见少年一面。如此三年飞逝,一日突闻邻府热闹非常,起身打听,原是心中痴念之人归来。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归来之人很快便离家入京,再无音讯。女子心灰意冷,不再奢求,散尽家财削发为尼,独守画卷几十年,直至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