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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冷雨月凉 ...

  •   京郊的雨下了五日还不见停。潋世行宫愈发冷起来,壑渊便在一日午后带着九歌回了宫。
      晚间,一行宫人急急行至上将军府,伍盛领头见礼,恭敬道:“问淮将军安,帝上请您进宫下棋呢。”
      淮瑾之笑道:“正愁无人同听雨,我这便进宫。”
      怀德殿的偏厢已备好棋桌,淮瑾之一身水气地走进来,九歌忙道:“哎呀,不是撑了伞么,怎么还是湿了半边身子。”
      淮瑾之一愣,道:“殿下也在?”
      “朕原是让她早些睡的,谁知她晓得你被叫进宫来,非要过来看你一眼。”
      那话被壑渊说出,淮瑾之听时只觉心中微震不已,见九歌面上神色未变,稍稍定了定神,壑渊已从内殿踱步过来,往九歌手中递了个暖炉,九歌撇嘴道:“怎么,就只许你们下棋呀。”
      宫侍端来好些糕点果仁,九歌朝壑渊道:“这么多怕是吃不完,分点给长孙姐姐吧。”
      壑渊狐疑看她:“你今日心情像是大好的样子。”
      九歌一笑:“方才她不是说想见你么,现下你去不了,我代你打发人去送点东西,宽慰宽慰她。”
      她似毫不在意,壑渊便也吩咐了伍盛道:“那便端几碟送过去。”
      伍盛喏了一声,起身要来端,九歌道:“你慢着,我细细跟她选几样。”
      淮瑾之少见她如此殷切,一时也笑道:“殿下也多吃些,好将身上的药味压一压。”
      九歌“啊呀”一声:“是了,也不知我的药煎得如何了?”她挥了挥手,朝伍盛道:“你把这些送过去吧。”又朝一旁的合欢道:“姑姑,你回去瞧瞧我的药。”
      合欢依言退出殿,淮瑾道:“说起来,合欢姑姑是南疆人,身形高挑却如北方人。”
      九歌接道:“南疆最多十萼茄,我常听合欢姑姑说,那十萼茄绿叶红果,像珊瑚珠子,十分好看。”她叹了一声,“说起来,倒从未见过,也不知何时能见。”
      “夏生花,秋得果,”淮瑾之不动声色道,“殿下莫急,待十萼茄花期近了,臣去一趟南疆,为殿下带来。”
      九歌神色如常:“自然是好。”合欢已进殿来,道:“药煎好了,不好端到这里来,殿下回去喝罢。”
      壑渊终于开口:“早些回去,喝药了就歇下。”
      “你是生怕我的药气沾到你这儿,”九歌哼了一声,朝淮瑾之道:“方才说起南疆,那里路途遥远,蛮人凶恶,你若是去,记得知会我。”
      “臣明白。”
      九歌神情难辨,“嗯”了一声,正要出殿去,却是忽闻殿外伍盛拖长了声调,低声道:“帝上,碧宸宫那头来了人,说,说是……”
      九歌唇边笑意全无,回身去看壑渊。
      壑渊面朝外间,道:“下去。”
      伍盛犹无动作,却是九歌冷冷道:“你不先让瑾之出宫去么?”
      壑渊皱眉看她,淮瑾之已是起身站起来:“正是雨停,臣就先告退了。”
      九歌立于原地,目送淮瑾之走进夜色中,冷笑了声:“早知你那边没有安排好,还连累人家白跑一趟。”
      壑渊也是冷冷道:“是白跑么?他与你该说的话,都说得明明白白的了。”
      九歌心中一紧,不知他是否听出方才与淮瑾打的哑谜,却是外头的伍盛并未退下,竟铁了心要说完话,颤着声道:“陛下……宸妃娘娘……宸妃娘娘滑胎啦……!”
      九歌瞳光骤缩,面色却凝住丝毫未动,殿内如死灰一样静下去,沉香袅袅而起似有声响,良久后,她喉头微动,从唇边溢出微不可闻的一声:“你不是答应过我。”
      壑渊定定看她,面上殊无神色,似乎置若罔闻。她的心仿似坠了千斤玄铁般既痛且重,已经难过到极点,像是回到了以前受训讲的时候,她背错了一个字,母皇的戒尺已经啪地打下来,正落到她脊背上,重重的一下,疼的厉害。
      壑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终是她面色煞白勾了勾唇,宛如用尽平生所有力气,艰难地挤出了四字:“那你去吧。”
      他还未站起身来,却是她面色难看至极,壑渊只觉得眼前那抹影子一晃而过,转瞬便不见了人影。
      漆黑的雨夜,连殿内都渐渐暗下去,宫侍不敢进来加烛火,殿内连同光影一并似沉进了无边深渊,那更漏却不紧不慢,声声欲要催魂断。
      碧宸宫里外跪满了青衣宫侍,壑渊负手绕过屏风,一眼便见长孙璎气息奄奄昏睡着,那眉眼有六分像她,他心中陡然一滞,面色微变了几分。
      她如何会不偏不倚在今夜滑胎,又在半月前是如何托太医院之口告知自己已有身孕,他全然心知肚明。
      他在她榻边静静站了一会儿,见她始终不知醒转,不禁冷笑道:“你再不睁眼,朕可就走了。”
      她双眉微蹙,似是不堪重负地醒来,那一双黑眸蓄满晶亮的泪,像极了她泫然欲泣的梨花带雨。
      壑渊心生烦躁,但面上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你待如何?”
      长孙璎的泪垂了下来,细声细语:“臣妾……臣妾的孩子没了……”
      “你何曾有过?”壑渊冷冷凝视她,“你玩的那几套把戏,以后若是再用,你当知道是何下场。”他转身朝何盛踹了一脚,沉声道,“狗奴才!往后再将这种话带过去,你且等着朕来收拾你!”
      何盛吓得仓皇跪下,一张面皮早已白作齑粉,长孙璎咬牙下榻,正欲跪到壑渊面前,壑渊却将她嫌恶挥开,眉目含霜。
      她被大力拂开,跪坐在地,哭出声道:“臣妾只是想见帝上而已,又有何错之有……”
      “你若是再敢狡辩一句,朕便将那个太医连同你一齐赐死。”
      以子嗣蒙骗,原是要诛九族的罪。
      长孙璎咬了咬牙:“帝上那日早晨赐的汤药,臣妾并没有服下。”
      壑渊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你说什么?”
      这一巴掌力道极重,长孙璎的左脸即刻便高肿起来,壑渊将伍盛狠狠踹翻在地:“查出来,赐死!”
      伍盛抖如筛糠,连连应是,壑渊面如玄铁,再无别话,拂袖便走了。
      宫门外一轮圆月三五云丝,冷得彻骨,这大殿触地生寒,明明是一片敞亮,却是令人心慌。
      “那日是谁伺候宸妃娘娘服药的,赏白绫,赐全尸,”伍盛从地上缓缓站起来,揉了揉肩头,“往后若再有不尽心服侍的奴才,只怕连全尸都给不得你们了!”
      他过去扶长孙璎,却被一把挥开。
      “伍大人,当初您与家父商议送我入宫,可都不是这样说的,”长孙璎惨笑,“原以为一世荣华伴帝侧,却连自己的贴身宫婢都保不住。”
      “娘娘,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非要撑着嘴硬,说确然是身怀龙种,连累人家婢子一条命,怪得了谁。”伍盛道,“咱们帝上又不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连这个都分不清,还坐得住那位子么?”
      他见长孙璎恨恨不语,又道:“那可是位抹脸无情的主儿,若不是看着您长孙家的面子,没与您真计较,否则今日闹这么一出,您以为能保全住自个儿么?”他耸肩一笑,“这天底下他只不生她的气,其他人要是耍把戏,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长孙璎面如死灰:“我要回府去。”
      “您可懂点事,进来了,还出的去么?”伍盛摇头,“深宫的人,离家远,若是不小心,哪天怎么死的家里都不知道,往后啊,您可得自己小心些。”
      长孙璎喉头滑动半晌,终归没忍住放声大哭起来。
      入宫之前,她被教导事事都务必肖似那位帝姬,不可有半点疏漏。
      她带着长孙家十二万大军的兵符进了宫,原以为能够为她誉满京城的长孙家门楣再添光华,却不及此刻天上那轮惨淡的月,更不及那幽闭宫中的帝姬。
      伍盛已不知何时走了,有宫侍跪着要扶她起来,她回神抚上生寒的双臂,连一丝温热都没有。
      入宫那日,他召她去怀德殿,问她平日爱好些什么,她依照着家里人的话,伏低了眉眼抿嘴道:“臣妾总喜欢画些山水,却总也画不出那股神韵来。”
      何盛见状早已献上笔墨纸砚,那浓黑的墨,雪白的纸,山水跃然锦绣,只是少了灵动的韵味,壑渊在旁站起身来:“水不该这样画,朕来教你。”
      长孙璎低下头去,却瞥见墨砚旁压着一幅画,似乎是壑渊帝的眉眼,却更稚嫩些,那画都起了毛边,像是被人抚过多次,下边有个小小的落款,那二字清秀雅致,是前些年名动京城的江郎体,写的似乎是九……
      她听说过这位帝姬的名讳,心中蓦地一紧,移开了眼不敢多看,红着脸小声道:“妾惯常不会画画,这笔握在手里,简直是要飞走了。”
      壑渊勾唇,幽深的双眸泛出恍惚的情意来:“朕教你就是了。”
      他只觉身前的女子就是她,有年冬天她作画,手心生寒,也是捏不住笔,那时他便到内务府拿了几根银丝,亲自给她的笔缠绕着嵌进去,本是端雅的狼毫却无端生出几分女儿的娇俏来。
      九歌欢喜得不得了,一直与他交待道:“若是我往后老了,手一定会颤,那时候肯定也握不稳紫檀木的筷子,哥哥,你就照样给我像这样缠几转银丝,我一定会很喜欢的……”
      这样子是她喜好的,他便记下了。
      后来他做了那把试菜的檀木箸,满以为她能笑着收下,却未曾想,她虽奄奄一息地躺着,却仍攒足了一口气道:“她不是想让我死么,我便成全你们。”
      他那时才似大梦初醒一般醒过来,她那样的气性,断然是不会冲他笑的了。
      原是他亲手毁了的,也怨不着她,谁都怨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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