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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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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贼行刺未遂,百数人被擒,即刻被押送京城、下狱审问。
皇驾就地停驻。
冽川昏迷未醒。
太医看了脉皆不敢说话,齐齐跪着叩头到地。
格瑞低声道,“说。”
几个太医互相看看,当中一个的年长叩下头去,颤颤巍巍道,“启禀万岁,王爷本有痼疾,这病一旦吐了血,便难好了。偏又连日的急骋,颠簸劳累,便如火上浇油。如今脉象沉伏虚散,已是末象,只怕……”说着便停了,嘭的叩头到地。
格瑞愣愣站着,半晌慢慢摆手令人下去。
自此便日夜守着冽川,不饮不食,不许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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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宝隔日赶到时,格瑞尚关着门,无人敢进。
他问了情形,在外候了半晌,听着全无动静,便咬咬牙推门进去了。
只见冽川面如白灰,静静昏睡。格瑞坐在榻边,握着冽川的手,呆愣的望着他。
何宝跪到榻边,格瑞也只若不见。
何宝看看二人,眼里含了泪,慢慢将那日情形说与格瑞,又拿了那图及冽川写的些字给格瑞看。
格瑞呆呆看着那图上密密麻麻的线路标记,再去翻那字纸,见有一张写着,“谁又叮咛,谁复叮咛,两个遥遥隔孟京。”
何宝又拿个锦绣香囊,道,“这是,王爷里衣里找着的。”
格瑞打开来,见里头是仔细叠好的半片明黄绣龙衣袖,又有一缕银丝缠绕,不由痴住了。
半晌,冽川忽的睫毛微动,悠悠醒了过来,见了格瑞,便轻轻笑了一笑。
格瑞也笑笑,紧握着他的手。
何宝看二人一眼,慢慢退出去,关了门,站在外头,不住的拿袖抹泪。
慢慢听得里头低低的不知说些什么,半日又没了声响,再半日便是一阵压抑的抽泣声,听得人胸口发堵。
何宝听着,便慢慢跪倒下去,伏在地上咬着袖子闷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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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更喝得半醺,躺在禅房顶上,嚼着根草,痴呆呆的看着天。
他本取了草药先赶回,半路就听说睿王薨了。
于是各种法子炮制的一大堆草药,便就扔在禅房。还有怕万一不对带回的几株花,如今半败了,蔫蔫的垂着花叶子,紫红如血。熏得整间屋子都是那股药味。
又格瑞病重,晚明时而进宫,回来也只阿弥陀佛的叹息。
梅更只觉得心里烦乱憋闷得很。
晚明慢慢走进禅院,面色忧闷,抬头看看房顶,又看看天上明月,长长的宣了一声,“阿弥陀佛。”
梅更看他一眼,便跃下来,走到个树墩上倚着,道,“他怎样了?”
晚明长叹一声,道,“阿弥陀佛。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一念起则凡尘,一念灭则菩提。”
梅更苦笑一声,抬头望着天,半晌道,“和尚,你说人死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现在,只觉难受得很,还不如死了。”
晚明道,“阿弥陀佛。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是人迷了此心,方受苦无量,生死轮回无了期。”
梅更哼笑一声,长长出一口气,从脖子上拽下跟链子,上头穿着三个墨色珠子,原是格瑞给冽川那一根,冽川临去江南时,便给了他。
梅更拿着看了半晌,递给晚明道,“给你。”苦笑一声,看着天道,“我要走了。天大地大,总有快活,省得在这里半死不活。”
晚明接了链子看,又看看梅更,道,“可还回来?”
梅更想了半晌,看晚明一眼,道,“要不是他,当年恭王抄家时我俩就都死了。”低了半日头,道,“京里有事,我就回来。”
晚明点点头,叹息一声,道,“阿弥陀佛。也罢,万事从心吧。”叹一声,又道,“若世人都能明心见性,也便没有那么多悔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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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大病一场,数月不朝。
病中立了昭夙为储。敕封涅卉为慕亲王。
又拟了诏书,定了几位辅政的王爷大臣。
常柏年回京后,便殷勤诊治。无奈格瑞生念消沉,几度险险回天,勉强拖到第二年春。
清明这日,格瑞执意要到冽川陵上。
何宝只得预备了暖轿,一行去了陵苑。
陵苑栏杆台榭皆使汉白玉,雕砌的雪白。
冽川的墓碑高耸,侍立着石侍雕兽,铭着敕号名讳,又密密麻麻刻着生平功绩、德行颂赋。
格瑞披着白氅,抚着上头赤红的“冽川”二字,竟这么站了大半日。
半晌又从怀里拿出几张诗签子,慢慢翻看。
那字纸上有干透的血滴水痕,且翻看的多了,早磨坏了边,又有几道深深的折痕,薄弱欲断。
格瑞慢慢看了一遍,转身向案上烛里点着,看着上头“又是清明,又到清明,一缕殇魂那岸行”一点点烧过去,化作飞灰,飘散去了。
抬眼时,见迎春绽开、桃李抽蕊,却只觉得春不是春、花不是花,只有地上几点纸灰动心。
何宝远远看着格瑞,见他如此痴痴的半日,渐渐扶着白石案子不支,摇摇欲坠,忙跑上去扶住。
格瑞脸色如纸,闭上眼,只见明晃晃的一片雪白、又几抹晕红,昏沉沉被抱扶进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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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柏年诊了脉便皱着眉,出来又不由叹气。
何宝小声道,“在外头站了大半天,也没敢劝。”
常柏年叹口气,道,“能走动走动,也是好的。”说着又叹气。
何宝拉住他,道,“常大人,您别老叹气啊,这到底是怎么说的?”
常柏年看他一眼,叹道,“这么下去,总是耗着罢了。多走动走动,多看看外头花鸟鱼虫,心里或能想开些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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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数日,桃花便开了。
何宝或叫人折了鲜嫩花枝来插瓶儿,或寻了稀奇鸟雀儿玩意儿来给格瑞看,或多让人带了昭夙和涅卉来,又时劝格瑞出去逛几步。
格瑞看着鲜花绚烂、鸟雀啁啾,眼前一片鲜亮时,却偏加倍的难消受。何宝见了,便不敢弄了。
所幸格瑞倒愿意见昭夙和涅卉两个,或自己出去走几步。
这日不知行到哪里了,格瑞忽要下轿走走。
走到一处院落外,忽听得红墙内有人吟唱,道是,“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格瑞便站在墙下细听。
谁知里头却不唱了,那声音哀叹几声,竟嘤嘤哭起来。
格瑞摆摆手,不让人跟着,独自慢慢走进去。
那声音哭着道,“戚哥哥”,叫了一声,却又不说了,抽噎起来。
格瑞走到窗边,见里头一个孩子,穿着一身白水袖的戏服,手里拿着根链子,上头坠着个什么物事。
哭了一会儿,又对着手里那链子诉道,“宫里这么多人,可我却老觉得冷清,好像就我一个人似的。宫里的东西都好看的很,吃得好穿的也好,可是戚哥哥,我偏是日夜想回去,我后悔了,我想你……”说着便又饮泣。
格瑞痴痴的扶着花树,不觉间袖子挂断了一根细枝,咔的一声轻响。
里头的人一惊,慢慢的开了门,怯怯的露了半张脸出来,果然是江南来的那唱昆腔的孩子。
他见是格瑞,早吓的腿软,扑通跪在地上叩下头去,道,“皇上,皇上赎罪。”
格瑞痴痴的不语,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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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夏天,格瑞的病竟慢慢见好,紧要的折子也看两眼。
那日皇后来,忽说起枫叶都红了。
这天格瑞想起来,便独自走了来看。
何宝领着人,远远的跟着,看格瑞穿着金黄的龙袍,踏着红叶慢慢往林深处走。
格瑞抬头看着那漫天漫地入心入肺的红,痴痴的站着。
半晌慢慢低了头,从颈上掏出个锦绣香囊,看了半晌,便又慢慢收好放回。
何宝看格瑞往回走,便忙跟着。
格瑞走了几步,忽停住,道,“那个唱昆曲的孩子,问问他想去哪,就送他去。”
何宝愣了愣,道,“是。”
格瑞慢慢又往前走,何宝看他一转,却是往前殿去。
进了大殿,里头打扫的人见是格瑞,都惊的跪了一地,何宝忙命人都退下。
一会儿散尽,便只剩了格瑞与何宝二人孤零零站在殿中。
格瑞抬头看着上头的龙椅,慢慢一步步走上去,走到椅边,又慢慢转身坐下。
何宝远远站在角落,看格瑞在金阶金座上独自坐着,看着下头空荡荡偌大的殿堂。半晌眼光又看出去,穿过殿门,痴痴看着外头的金顶层銮,高云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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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宇重重,红墙层层,也不知里头谁在幽幽吟唱:“枕黄粱一梦,看汉时雄关,秦时月明,锦被鸳床掩青冥,秋雨滴漏近残声,寒起罗衾梦惊。香焚着龙鼎,寳樽上蟠华虫,弦断了凤琴,一管萧吹完了云水吟。花开了朝红,月亏了又盈,无非镜中轮回,水里风景,回首觑着这来时路,争得过命定,驳得了天数,颤巍巍宫麈,拂不去日暮,白玉阶上从来一人途。枉铸了一座金城,空博了一世英名,白洒了一腔真情,只换得一缈英灵,争奈他步步为营,把机关算尽,枉聪明,赢了天下,负了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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