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浮》寒衿

29、凝望目光

　　白衣少年自雪色骏马上翻身而下，身后紧接着跟上了黑甲成群的卒士，足尖一落地，头戴银铠模样的男人立马上前，躬身以待，候其吩咐。

　　白衣兀自静立，淡淡扫了一眼上前的将士，却无言语，径自遥望向山腰，躬身的将士不动神色瞥了一眼少年神色，寞寞余光毫无波澜，纵马数个时辰，三州兵马支援，几乎移平了苏州山头贼寇，少年如此劳师动众，此刻居然是这般清淡的神色，一会他也琢磨不清公子的真正意图，这个主子有何打算无人能猜得出。

　　不过....魏守尉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如松玉修长挺拔的出尘背影，“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居然连他都驾临苏州了....？”

　　千军万马在少年身后无声无息，少年似乎在遥望，又似乎在失神沉思，刀裁玉雕面敷金乌光辉，举手投足恍若天人，如此精致的少年为何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外，三州被速调而来的士卒心中皆有此疑问。

　　不过事情很快便有答案了，山腰之上的岩石之后，窸窸窣窣的啼哭声由远及近，众人还不待细听，微弱的声响逐渐变得吵杂，似乎是成群结队的脚步在奔走，七嘴八舌的哄闹无序无章。明晃的声响已经不容将士们细想，拔刀而出，两侧的士兵列队拥上，呈弧形将银铠男子与白衣少年护于内卫，蓄势应敌！

　　“且慢！”少年终于淡淡开口。

　　果不其然，奔走而来人群，有荆钗布裙的妇人，携着搂着半大的娃童，有行容慌张的汉子，皆是粗衣砺布的老百姓模样，少年看了会，眉峨间微微轻叠。

　　自然这些人是不可能轻而易举逃离的，才从雷曲山大门中挤出来，逃到山腰这处却又被官兵老爷逮了，一群妇孺们哭哭啼啼更甚，男人则求饶赌誓，最后官兵只得先困在一旁方地，等待号令。“神仙哥哥，你是神仙哥哥吗？”稚嫩的声音不管不顾的挣喊，冲的便是白衣少年那个方向！

　　“臭小子！”，一士兵在孩童身后怒吼，忙把手上的利器扔向一旁，强抱住挣扎的孩童，他是刚当爹的新兵，不忍心看着这么小的孩童冲撞了贵人受责罚，当下便去捂孩童的嘴，“唔唔唔唔唔！”孩子在不断挣扎。出乎士兵意料之外的是一路寂寥无声的清冷少年居然走了过来，似乎是听见了孩童的喊声，士兵额头冷汗簌簌冒，他似乎能看到银铠将领沉厉的目光，犹豫了半刻，低头在孩童耳边道：“对不住了，自求多福吧！”

　　他这般想并无道理，按士兵所见此子不仅容貌出列拔萃，仪表举止皆不凡，神态眉目更是贵气盈身，所谓富贵成病，观其一路面寒神冷的模样，简直是黑煞神，不仅是对他们，连着掌三州兵马的魏守尉，少年都没正眼瞧过一眼，或许是生来冷酷，相由心生，想必为人也定是狠辣冷酷，无情无心，六亲不认，这些精致的王孙少年通常招惹不得，几座山头的绿林便是下场。他咬了咬牙，松开孩子！
　　少年看着冲向他的孩子，小小的孩童起始时鲁莽大胆，等到靠近不足数步的距离时却又不敢继续接近，白衣少年身上散发的气场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孩童静静地看着那双俯视着自己的眼睛，透着空尘的幻寒，似乎在说“你是何人？”，他咽了咽口水，张大嘴巴，用尽勇气喊道：“俺有事告诉你！”
　　魏守尉的面上一片凝重，深壑蹙眉，他在梳理刚才得到的情报，没想到燕王爷的爱子居然也来苏州了，再加上秋家嫡女，魏守尉只觉得自个手心在冒冷汗，这些来自西凉举足轻重的贵胄，稍有疏忽便是株连九族的大事，忐忑的同时他又觉得莫名亢奋，自从西凉建国以来，四国就各自偃旗息战，以守业为国本，再没有九王乱战时的热血激烈，这也造成了朝廷重文轻武的现象。

　　无论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次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秋尚析赶到的时候，局势已经控制住了，但是事态却越加扑朔迷离，这些村民确实是从雷曲山上逃下来的，然村民之间的言论却截然不同，有人说是有外人闯入在伤人，又有人说从来没见过杀手，纯是土匪之间起内讧........

　　就在燕棠不知所踪的时候，楚月也没能顺利离开雷曲山，因为她们便是遇见了那批杀手的人，或者说她们是正面遇见那群黑衣人伤人；

　　就在她们想冲出寨门的时候，黑衣人宛若忽然天降，将后面涌现的村民纷纷砍杀，毫无手法的乱杀，与之前所见的黑衣人完全不同，那简直是一场屠杀！
　　于是她们十几个女眷又躲起来了，外面比之前更加混乱，楚月不敢贸然出去找死，只得窝在窑洞里等燕棠来救援....

　　不过....臭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她并不知道燕棠此时也是自身难保，黑衣人几乎集中在他身边，而他亦不是武功绝世，以一挡百的能人，对楚月等人的承诺以惨烈的结果收尾，事实上，在秋尚析白衣赶到之前，他的身边已然只剩他一人.....

　　一切，现在的楚月都还不知道，而那些期盼和孩子团聚的民妇也尚不知......

　　“把家伙都抄出来！”，利器碰撞的声响隔着一面之墙依旧刺耳，土匪们重新聚集，不再漫无目的打开寨门逃走，官兵就在山脚下，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将逃走的老鼠们抓出来，还有本钱和官兵谈判一番，故而此时红眼的土匪们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

　　“一处一处搜，千万别放过一个！特别是女人！”

　　这次搜的格外仔细，况且她们就躲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被发现亦是迟早的事情，“娘亲....”，一个小姑娘钻进少妇怀中，抱得紧紧地，似乎这点温暖就能寻找到一丝安心。“月哥哥”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手指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楚月低头，问道：“怎么了？”

　　女孩眼神闪烁，道：“妹妹她，妹妹她...呜呜呜她不见了.....”

　　什么！

　　楚月兀然站起，震惊的看着女孩，“她去哪了”，女孩不知道楚月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吓得结巴:“她刚刚说去解手....月哥哥在这里她不敢就地.....”，女孩委委屈屈，不明白月哥哥为何会忽然凶她。

　　楚月手脚冰凉，忽然一声“抓住这个臭丫头！”，外头忽然大吼一声，伴随着女孩的哭喊声，粗犷污秽的骂声不堪入耳，隔着不远的数个孩子都被吓得呜咽不已，楚月几乎绝望，这里恐怕已经藏不下去了，落在土匪手中总比落在黑衣人手中好一些。

　　“孩子！”，唯一年龄较大的少妇终于下定决心，握住她的手，恳求道：“孩子，妾知晓这不容易，但是这些孩子，妾只能拜托你了！”，在楚月吃惊大的目光中，女人忽然猛地冲出去，在壮汉即将要抓住落单女孩的时候一把抱起四处逃窜的孩童，一往无前的往前奔跑，不管不顾的背影似乎孤注一掷，楚月似乎想起来，这个女人的孩子似乎不在这里，比起自己少妇更相信燕棠，所以她把孩子交给了燕棠，因为自己不已避人耳目，所以宁愿选择为孩子多引开一些敌人.......

　　但是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楚月抱起两个孩子，垂下眼眸，待全部脚步声都去追赶那个拼命奔跑的女人时，她才抬头轻道：“和月哥哥走吧”，言罢，又回头冲蒋潇儿道：“潇丫头，看好那几个了..这次，不能再落下了.....”

　　她没有告诉这些孩子们，其实她要带她们去的也是一条不归路，燕棠会不会来，她不能确定，白衣赶不赶得上，亦是未知数；眼前大道已无路走，楚月轻轻阖上双目，不知为何她总是会将自己的路走成这般糟糕........

　　一切的事情仿佛在无限的轮回，许多许多相同的场景在脑海中闪过，头疼欲裂，她睁目，成败如何，她要再试一次，就回之前黑衣人出现的寨门，尸身铺地，流血惨烈之处是否人迹罕至，就赌这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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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能这般怠慢小姐！”，黄衣侍女心疼的擦拭着昏迷少女细嫩肌肤，嘴中不住埋怨，楚月没搭理她，小心的抱着吓昏过去的一个女孩，也是这群孩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逃出生天让黄衣侍女大大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此番西凉之行会这么不顺，好在公主没出事，回梁国便妥妥能封个县主名分，所谓荣华富贵富贵险中求，诚不欺人。虽然得益于楚月不怕死的瞎闯，但是黄衣侍女仍然对少年那傲慢的态度极是反感，心底认为若不是这少年胡乱带路，她们若是能跟着燕世子，想必也不会如此提心吊胆。
　　她上前，质问道：“我与你说话呢，目中无人，是何道理？”，甚至伸出手去揪少年的衣领，黄衣认为出了那如狼似虎的土匪窝，她梁国使者还是有权利处置一个小小侍卫的。

　　“啪！”少年反手打开，用劲之大将黄衣甩离几步，“你！”，黄衣何曾被受过这般对待，又气又怒，然当她抬头触及那双寒霜透沉的瞳孔，少年侧身半回首的目光冰冷的悚人，让她喉咙里的骂声忽然就不敢呼出来，于是她立马佯装照看公主的模样，抱紧手中的金支玉叶，这才是她最大的靠山。

　　楚月转回头，看着潇儿在小心翼翼地为一个女孩处理擦伤，在伤口处轻轻哈气吹拂，发现了楚月的注视，抬头甜甜一笑；

　　心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即使最后的判断没出错，几乎所有人也逃出来了，但是她心里就是他娘的难受，这些事情究竟还要发生几遭才罢休，她阖目，眉间疲惫不已，她累了，真的好累.....然而...
　　嗖！

　　“爬下！”，楚月猛然扑过去扑倒蒋潇儿，任凭箭矢擦过脸颊钉在后方树上，这是一条虚箭，似乎没有刻意瞄准，她脑海中冒出这样的想法，迅速半伏着身子，扒开灌丛，小心翼翼地观望着外头，剔透着光泽的长剑横在在喉间，楚月咽了咽口水，举手投降“好汉饶命！”......

　　持剑者便是三州兵卫魏太尉，他看着鬼鬼祟祟爬出来的小少年，不为所动等待命令；白衣眼中倒影着蓬头垢面的少年身影，他趴在泥地上，发髻凌乱，黑亮的发丝上混着翠的黄的落叶，在她抬头的一瞬间，脸颊边粘着长短不一的枯草，说着“好汉饶命”，眼睛里却望不见慌乱，反而是一种疲倦的寂感，他就这么望了她一会，眼中浮波浅光缓缓流动，深不可测，连魏太尉都察觉到的时候，他才移开目光

　　似乎是真正的救援来了，少年在魏守尉面前庆幸的大口呼吸，完全是侥幸逃过一劫的模样，无甚特别之处，于是魏太尉不再观察少年。楚月嘿嘿嘿感恩戴德了一通，听得魏大人不胜厌烦，正在他想开口驱逐少年时，林中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来。

　　蒋潇儿和几个女孩扒拉着树身，遥遥看着他们，楚月心里一跳，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望向白衣，不出所料！一贯深邃沉静的瞳孔中瞳仁闪缩，在蒋潇儿出现的一瞬间明亮的似寻到了珍奇异宝，这个少年惊奇的模样就已经如此夺目，不禁会让在场人觉得若是这个冰冷的少年笑起来会是多么如霁风华？

　　虽他眼中的欢喜炽烈，但那蒋潇儿仍然一脸懵懂，甚至略有惧怕其冰冷，半掩半藏在楚月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