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夏毒毒

1、第 1 章

　　夏冰的奶奶已经年逾古稀，腿脚开始不灵便起来，但是夏冰知道，每个月的月初，奶奶总会悄悄地一个人出门，不知去了何处，不过几小时就会回来。夏冰的父亲曾经对此也十分好奇，可是夏奶奶不论怎么询问也不开口。只是每到月初，她仍旧会提溜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也不知放了些什么，大早上就蹒跚地出门。

　　但是上个月，夏奶奶不当心在楼梯处摔了一跤，整个人都站不起来了，更不要提走路，老人家一天到晚只得窝在床上，夏爸爸和夏妈妈忙前忙后地照顾着，倒也没什么不便，然而随着下月的临近，夏奶奶仿佛心中有事堵住一样，不停地长吁短叹。

　　这天夏冰放学回家，已经是日落时分，高中的功课对她而言有些吃紧，再加上老师的不停补课，实在吃不消，便偷偷和班上几个好友去附近的烧烤店吃了好多串串，就回来的稍稍晚了。

　　夏爸爸既是古板又是严厉，对女儿的晚归表示不赞成的态度，不停地追问是和哪些同学——男生还是女生——一道去吃的，就连去了哪家烧烤店也要刨根问底，那架势恨不得和烧烤店的老板当面对质。

　　夏爸爸是公司的高级管理层，在工作时就以不苟言笑而被下属们敬畏，日子久了，在家里也改不掉这个习惯，他面孔一板，眼睛一瞪，就好像凶神恶煞的阎罗似得。站在他面前的夏冰一下子眼圈就红了，死死地忍住泪水，夏冰怎么也没料到她只是和同学随便玩玩放松一下，在爸爸这里为什么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了呢，当下便觉得委屈得不行，咬住嘴唇，倒是赌气起来，怎么也不肯承认错误。

　　夏爸爸气得拍了下腿，连呼女大不中留，蒲扇一般的大手高高地抬起，下一刻就要打在夏冰的后背，夏冰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紧闭双眼，准备承受马上到来的疼痛。

　　这时，奶奶的声音从卧房里传了出来：“冰冰啊，来奶奶这里，奶奶有事要你做。”

　　夏冰好像听到了天籁一样，朝着卧室一扭头，欢快地回答：“哎，来了！”

　　夏爸爸听到老母亲的声音，只好放下手。他本也不是什么暴力分子，动不动就要打人，可是看到女儿一点都不理解他的拳拳关心，心里不禁郁闷，再加上他骨子里的古板看不得女孩晚归，差点忍不住打了女儿，幸好这时候一个台阶送到了脚边，他也就顺着台阶下。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对夏冰道：“奶奶叫你，还不快去。”

　　夏冰哪里还想久留，撅着嘴不看爸爸，向奶奶的卧房跑去。

　　她坐到奶奶的床边上，奶奶微笑地躺在床上，慈爱地看她，夏冰捉住奶奶苍老的手，为她搓了搓取暖，便一派天真地问：“奶奶，什么事呀？”

　　奶奶把手从夏冰的手里抽出来，变戏法似得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轻轻地递给她。

　　夏冰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奶奶每个月偷偷出门时候一定会带的盒子吗？这盒子不大，也就十几厘米长，装不下什么物件，外表是不透明的，深色的外壳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看起来非常古朴精美，但又不是纯粹的黑，窗外的夕阳照射在上面，随着角度的变换竟然会反射出彩色的光晕。除此之外，盒子外部还有精细的雕花，祥云一般的图案缠绕着整个盒子，说实话，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东西，似乎比珠宝还要含蓄地美上几分。

　　夏冰这还是头一回近距离地观赏这个堪称艺术品的小盒子，不由得“哇”了一声，但又觉得奇怪，这个小盒子是奶奶从不给别人看的，总是像个宝贝一样地藏着，在这之前哪怕是亲孙女的她也没能看上几眼，为什么现在奶奶反而主动将它拿出来了呢……

　　“冰冰呀，”奶奶好像看懂了她的眼神，主动开口，“你也知道奶奶每个月头儿都要出去一趟，可是这回我算是服老啦，走不动啦，你能不能帮奶奶去一趟呢？”

　　明天就是下个月一号了，夏冰想了想，明天正好是周六，她也没有补课，本来应该是在家里整天温书的，只是长时间的学习压榨让她心里难得起了点逆反之情，再加上这要求是她最爱的亲奶奶提出来的，她一点头，觉得奶奶反正怎么也不会害她，都没仔细想就立马答应道：“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奶奶欣慰一笑，轻轻地，又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是冰冰的话肯定可以办到的……”马上又回神，看着夏冰还兀自带些婴儿肥的小脸，“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把这个小盒子带给鸿雁路3000号的叶桐叶老板就行了，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夏冰掂掂小盒子，并不是很重，只有一斤左右，她试着抠了抠盒盖，可盒盖和盒子紧密地严丝合缝，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打开，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奶奶：“奶奶，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我打不开啊。”

　　夏奶奶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明天找到叶老板就知道啦。”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夏冰在爸爸妈妈起床之前就穿戴完毕准备出门，有了昨天被爸爸训斥的事情，她怎么能在第二天又在他面前“不务正业”呢？好在鸿雁路离她家并不算远，只是十分偏僻，要转三次公交车，再走路才能到。

　　周六的公交车好像也懈怠了不少，夏冰光是等车就花了半小时，车上特别挤，她几乎不需要扶栏杆也可以完全不摔倒，每次有刹车，她站不稳的倾斜力道全部被周围的“人肉垫子”吸收了……更何况她还要注意包里那娇贵的盒子不能被扒手摸了去，饶是还有些微冷的初春，她的鼻尖也泌出了细细的一层汗水，几站路下来，竟有些感到精疲力竭。

　　好在已经离鸿雁路不远了，她下车后，数着门牌，不知觉朝人烟稀少的偏僻小巷走去，她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数着：“2980,2981,2982……2999……？”

　　鸿雁路在2999号戛然而止，她左看右看，完全没有找到奶奶和她说的3000号。

　　怎么会这样呢？夏冰十分不解。

　　她拦下一名路人，路人也摇头，说这条路的确只有2999号没错，至始至终都没有听说3000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心里有些焦虑。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岂不是无法完成奶奶的嘱托了吗？奶奶会失望吗？奶奶每月都风雨无阻地来这边，本月第一次把这么重要事情交给她，她却搞砸了……简直没脸再见奶奶了……

　　想着想着，夏冰越来越沮丧，她怕奶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怕奶奶伤心，更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好，真是太烂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谁知道眼泪竟然随之一起落了下来。

　　夏冰觉得脸上冷冷的，一时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出来，直到一滴水液滴落在2999号的门前，发出轻微的“吧嗒”声。

　　沉浸于悲伤的夏冰并没有感觉到，她周围的空气随着眼泪的落下，仿佛被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似的，漾出层层的波纹，然后她就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样，缓缓地抬头看着前方，不知何时在2999号的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玻璃门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玻璃门又脏又破，就好像路边最廉价的发廊店，上面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脱了色的牌子，“叶桐烟酒杂货”这样毫无特色的招牌，不出意外地就是这家同样毫无特色的小店的名字了。夏冰觉得非常奇怪，即使是破旧的小店，她也不会完全看不见，为何这么明显的玻璃门，几分钟之前竟然完全没有在她的视线里，一眨眼却又凭空出现，仿佛打从一开始它就那样静静地在那儿似的。

　　空气似乎有些凝固了，粘稠得如有实质，几近化成液体，一滴一滴地附着在夏冰光洁的肌肤上。一种非常不安的心绪袭击了她，让她恨不得拔腿便走，然而地上好像有胶水一般，粘质地包裹了她的双脚。

　　“不行！逃不走了——”夏冰觉得面前的玻璃门就是魔鬼居住的洞穴，她想要大声叫喊，以吸引周围的人发现她，可是她忽略了这是个偏僻无人的小巷，不仅目前周围没有一丝人气，而且她的身体更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夏冰不停地翕动嘴唇，她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捏住的小盒子突然发出明亮的光线来，随之一阵灵光突然冲入她的脑门，让她感受到些许清明，冷静下来一看，那可怕的门上挂着的门牌，不正是她寻找已久的3000号吗？既然奶奶让她过来，那就一定不会让她有什么危险的，这是来自血亲的信任。

　　于是夏冰悄悄地咽了口水，深吸了一口气，抬腿向那脏兮兮的店门走去。

　　说来也怪，刚才还进退不得的她，在吸收了盒子发出的光芒之后，瞬间就恢复了正常，腿脚也不觉得沉重了，心里的惧意由此也轻了几分。

　　夏冰小心翼翼地从玻璃门向内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柜台，并没有人。她鼓起勇气，推开门，四下打量了一下，货架上放着寻常的烟酒杂货，油盐酱醋，和其他杂货店并无二致。

　　她轻轻地说：“你好，有人吗？”

　　店面并不大，她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盘旋向上，嘤嘤地产出了回声。阴冷的小店使她觉得有些不适。她暗暗地想，再等五分钟，若是五分钟之后还见不得人，就把盒子放在柜台上回去。

　　注定要令她失望一般地，从房间角落狭小的楼梯处传来下楼的声音，几秒过后，一个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开始没有光让她看清面前人的脸，但当他走得足够近时，夏冰不由得羞红了双颊。

　　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人！不，不能说英俊，因为眼前的人年纪还小，似乎还是初中的样子，在高中生的夏冰眼里，的的确确是个小孩子了，但由于他的年龄实在小到没法将其当做一个成年男子看待，她便觉得只有“美丽”一词才能最好地修饰他。

　　她的眼睛甫一接触到他，便中断了所有思考，世界上最完美的五官也莫过于此了吧！眼睛再大一分则太大，再小一分则太小，嘴唇再厚一分则乡气，再薄一分则寡情。夏冰完全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像一块木头一样直愣愣地杵在那里。

　　那男孩懒散地瞥了她一眼，好似没睡醒，面上还有些小小的不满，哑哑地问：“找谁？”

　　夏冰这才想起奶奶交给她的任务，连忙把小盒子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叶老板在吗？”

　　男孩看都没看她，摆弄着柜台上的瓷器，便回答：“就是我，什么事。”

　　夏冰心里有点小震惊，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已经是一店之长？算不算雇佣童工啦？可是她发现了男孩语气中的不耐，又察觉到他好像知道有人要来似得，明明是问句，却连疑问的语气都不显。

　　夏冰本是想生气的，可看着那漂亮的脸蛋，顿时什么气也没有了，只是心中还有些不忿，把黑盒子往叶桐手里一扔，道：“这是奶奶叫我给你的。”说完便转身往外面走去。

　　虽然这孩子长得很帅，却禁不住这里是个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地方啊，还是走为上计。

　　叶桐雌雄莫辩的脸上头回有了点儿表情，他挑了眉毛，拿过那小盒子，对正在开溜的夏冰道：“夏茹月那个小丫头是你的什么人？”

　　“是、是我奶奶的名字！”这是什么人呀，竟然管别人的奶奶叫小丫头，真没有礼貌！

　　叶桐一下子笑开了，弯弯的眉眼中波光满得要溢出来，四下所有的景物瞬间都失去了颜色：“是啊，她都这么大了，也该是做奶奶了……”

　　叶桐的脸上闪过怀念的神情，一边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那个夏冰怎么也打不开的盒子。

　　夏冰还以为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原来是码得齐齐整整的一块块巧克力。巧克力的上方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夏奶奶娟秀的字迹：我的宝贝孙女就交给你啰！

　　叶桐额角爆出两条青筋，一把揉碎小纸条，咬牙切齿地说：“真麻烦……那丫头还是这么不负责任！”

　　夏冰这时候已经悄咪咪地快要摸到玻璃门口了，没想身后又传来叶桐的声音。

　　“站住。”

　　夏冰浑身一抖，那声音仿佛有力量让她情不自禁停住了脚步。叶桐慢慢地踱步到她的身后，从上到下像x光一样打量了她。

　　“我还当是什么样的人类，竟然能破我的结界，既然你是丫头的孙女，勉强也能说得通，喂，你从明天起就来我的店里兼职吧。”叶桐一边“咔咔”地啃着巧克力，一边没心没肺地说。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叫夏冰！”夏冰气愤地说，难道奶奶每个月坚持过来，就是给这个臭屁小孩送巧克力？也太奇怪了吧，而且——“我要上学，还要补课，谁要给你兼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