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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锥心之痛(四) ...

  •   盼晴,我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夫,有太多迫不得已,命中注定,我们无缘。

      说完这句话,颜煦低头看怀里,她的呼吸均匀而沉缓。又下起漫天小雪,洋洋洒洒,有一些沾在她的睫毛上,冰晶又轻薄又透亮。

      他的话,她也许听到了,更可能没有听到,但是他一定要说,无人倾诉,独自闷着,难受至极。

      俯下头,轻轻吻了因为和暖而泛了些胭脂色的嘴唇。

      东面微明的天光中,太白星闪耀。

      颜煦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腕,他抱着她在山崖旁一座祠堂里待了几乎一夜,这会儿却不得不回去,回到繁杂的一切中去,回到仰仗他依赖他的一切人和事中去。他给了二十多万人希望,却给不了她一丁点儿许诺,生而为人,就是有遗憾啊。

      菖蒲粉的作用持久,回到喧嚣的营地时,她还在熟睡。

      “冻坏了,让大夫来看看。”颜煦瞥一眼立在马边的公主,面色如常。

      柳叶眉微蹙,银牙紧咬,跺一脚,“快去找大夫。”跟在颜煦身后一起进了盼晴的毡帐。

      眉毛胡子一片白的垂垂老者,把了一刻钟的脉,始终一言不发。

      “许是太累,又太冷?”颜煦打破沉默,询问大夫。

      他捋了捋胡子,收回把脉的手,微微点头,嘴上却什么都不说。

      “要开药吗?”

      他仍旧微微点头,脚下却往外走,颜煦紧跟其后,出了毡帐。

      二人立在背风处,老者咳嗽一声,“大人便直言吧,想怎么治她?”

      颜煦只一惊,而后很快镇定,“瞒不过您。”

      虽早已过花甲之年,却精神矍铄,双目炯炯,一声如呵斥:“置天下于何地?”

      面对侍奉颜府愈五十年的老者,虽只是医者,颜煦却非常敬重,“我心丝毫没有动摇,对得起父亲,对得起颜府、朝中上下的英灵。”

      北风呼啸,夹杂着雪粒子打在二人的袍子上,发出硬硬的刮擦声。

      “大人心里有数,就一直给菖蒲粉,让她睡过去吧。”老者敛了方才的怒容,话语间威严却不减。

      “如此,甚好。”说完,颜煦转回到毡帐门前,背对身后吵吵嚷嚷又井井有条的大营,握了握拳头,重又掀开门帘走进去。

      公主脸上毫无新妇的红晕,坐在床榻边,一脸凝重。“她会死吗?”抬起头来时满眼盈盈泪光。

      颜煦坐在她对面宽慰道:“不会的,好生养着,能熬到互换人质的时候。”

      盼晴在朦朦胧胧里,听到堂姐的哭声,微睐的双目中,窥得她抓住颜煦的前襟,正嘤嘤地哭泣。气不打一处来,知道你新婚,全山谷的人都知道你新婚,如愿以偿,嫁了俘获全天下少女心的颜煦,何必在人面前刻意显摆呢?

      一名着铠甲的兵卒冲进帐内,“京畿密报,请大人移步。”

      盼晴一瞬睡意全无,想拉住颜煦,他若不在,谁知道气疯了的堂姐会做出什么来呢。可当着气疯了的堂姐面,拉着她的新婚夫婿,又有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呢。

      脚步声远去,一时帐中寂静无声。从前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堂姐,这会儿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反倒不习惯了。

      “盼晴,你累不累?”冷不丁一声,盼晴以为被看穿装睡,吓得一个激灵,然而堂姐自问自答,沉沉的一句:“我很累。”

      大家都委屈委屈吧。一身龙袍却站在交泰殿外手足无措的爹爹,说过的这句话,此刻盘桓在盼晴心头。她的发丝似乎被手指抚过。

      “公主,颜大人请您去帐中。”

      堂姐起身,身上环佩铃铛,叮铃铃的响,哼,还是从前那娇惯的样儿,不看看都到哪儿了,装束还这么铺张,心中又生出不服气来。

      “等她醒了,你搭把手。”她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就走出去。

      搭把手?盼晴后悔没有偷瞄她说话时的姿态、手势,是又要给她苦头吃的意思?吓得不敢睁眼,却又听得到帐中的呼吸声,也不知那人是坐是躺,红脸还是黑脸,是不是心狠手辣,分外瘆的慌。

      索性双眼一睁,帐中果然有个婢女,却不是先前力大无穷凶神恶煞的,而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姐姐,眯着眼冲她笑,“汤浴给郡主备好了。”

      盼晴受宠若惊地让这婢女扶着坐进松木浴桶里,她只一个劲儿地笑,笑得盼晴又瘆的慌,自己真是受不得别人的好。“我们见过吗?”

      “回郡主的话,没有,但奴婢见过您哥哥,他,他——”不经意间居然用脚在地上画了个圈儿,“他给奴婢讲过笑话。”

      见她红云密布,似春心萌动,不禁好笑,大哥果然还是有市场的嘛,这不,颜煦眼皮子底下就圈了个崇拜者,“我大哥确实人见人爱。”

      她分外把头埋了埋,“见着的,是世子大人的弟弟。”

      二哥那个失败的纨绔子。盼晴倒是吃了一惊,“讲给我听听?”心说,那样一个窝囊兮兮的二哥,居然一个笑话就俘获小姐姐的芳心,必定是个惊天动地的大笑话,非叫人笑背过气去不可。

      “那日我丢了一个月的薪俸,失手打了碗碟,被姑姑罚去花亭外夹道边,料理要枯萎的芍药,说若是花活不了,要打烂我的屁股。”

      “啧啧”盼晴叹两声。

      “那芍药蔫儿了又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可能我松松土就能活,跪在那里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大人刚好经过,问了缘由,我就从薪俸说起,他笑起来,说,想活简单,每株下头埋一吊钱即可。”

      “为什么呢?”盼晴伸长了脖子,就差张大嘴了。

      “他说,有钱者生,无钱者死。”

      盼晴瞪大双眼,又咂咂嘴,不对呀,这不是在笑话小姐姐么,丢了薪俸就哭哭唧唧的,那么点儿钱哪儿在二哥的眼里,他这正是说她钻到钱眼儿里,这小姐姐,啧啧,脸蛋倒是好看,可惜年纪轻轻的,脑子就进水了。

      “说完,他就把芍药挖开,每株下头埋了一吊钱,叫我捡起来,我丢的就只有一吊钱,结果捡了有六七吊。他又让侍卫从宫外市集上买来新鲜芍药栽上。”

      这小姐姐脑子没毛病,市侩得很,这哪儿是一个笑话解决的事情,本质还是几吊钱在解决嘛。

      “奴婢只是个没资格到公主跟前侍奉的小小婢女,平日都没人愿意多看一眼,居然有大人停下来,和奴婢逗乐,还帮奴婢解决燃眉之急,那就比天都大……”

      盼晴嘴角僵了僵,谁对她好,她就喜欢谁,真真是个朴素又爱憎分明的决断方法,某些人,若是也有她这一套想法,倒很好。

      饭食如前,多加了一样山药红豆糕,和京畿的一个样,盼晴吃得津津有味,但汤药苦了些,却也能将就。

      一觉睡过去,前所未有的踏实,却在后半夜时被大作的雷声吵醒,隐约觉得床榻前有人坐过,又走了,慌忙起身。

      走开了一阵的婢女掀起门帘进来宽慰她,“大军出征,出征而已。”

      “出征?”那就更坐不住了,她走到门帘边,掀开一个角,就看到山谷里骑兵,银色的战甲如霜如雪,骑下马匹矫健。远远的,隔着多少个方阵,看到一身红色蟒袍的颜煦,举剑指天,每一声都得到狂风暴雨似的回应。而后,他便驱马往山谷外去,身后,是浩浩荡荡,望不到头的骑兵。

      出征,不就是征爹爹的军队吗?也许今晚他们就要跃过长城,跃过京畿北面最后一道防线,冲进京畿大肆烧杀?也许跃不过呢,连颜煦一起被斩在长城外?

      “郡主,这是大夫的汤药,您醒了正好喝一碗。”婢女也一脸心思,将木碗递到盼晴跟前。

      喝下去之后,她心头突然掠过一丝疑问,掳她来的路上,岂不也是类似的汤药,她才昏昏沉沉的;这会儿,这会儿,果然头又发沉了,颜煦,是万万不能信的人,然而已经迟了,下次,定不能再喝……

      梦里,有爹爹、娘亲、大哥、二哥,甚至还有堂姐和堂弟,大家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艘船上。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鞭炮声,铺天盖地的炸裂声,难道,他们又要结一次婚?幽幽转醒,又是夜间。

      “郡主吃些东西吧。”婢女倒是守在跟前,一脸忧愁。

      盼晴扫了一眼,除了饭菜糕点果品,果真还有一碗汤药。“什么事儿,这么喜庆,莫不是,公主有了儿子?哈哈。”最后那两声是她的干笑,笑出来更显尴尬。

      “颜大人大捷,和朝廷大军分居长城两侧,对垒中。”

      盼晴心舒一口气,竟生出从此长城为界,互不相扰的不得了念头来,她可是当今皇上的女儿,怎么能这么快想到割地呢,和卖国贼有什么分别。

      “领军的肃亲王,在箭雨中,身中数十箭。”她的声音到后来几乎低不可闻。

      肃亲王,爹爹已经是皇帝,肃亲王,岂不是那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扶的二哥,他领什么军啊,这都谁出的点子,“肃亲王领军?那太子爷呢?”

      “郡主的大哥已经登基了,您的爹爹,昨天早上,驾崩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锥心之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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