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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暮山溪 ...

  •   将军府与涿光所谈之事,与回鹰河之战有关。

      自三月雅西在回鹰河折损三员大将,大败于鹰仪后,鹰仪军队步步紧逼,如今已攻至回鹰河南畔村落,再不反击,恐怕就要将几座边城拱手相让。

      七军上役损失惨重,实在难以再次出兵久战。朝中打算先派遣千鹰骑赶赴北境,竭力攻之,好歹挫一挫敌军的锐气,为七军拖延时间。

      “只是,此战凶险异常,”杨将军有些为难地接着说,“到了战场上,极易军心不稳。我等此行的目的,便是希望天息山能派一位同宗,随军祭礼。”

      天息山的道法,老百姓一向是深信不疑的。将军府这想法挺好,若有门宗同行,真能稳定军心也说不定。可看涿光的反应,似乎是不打算趟这潭浑水。

      坐在上首的涿光直了直腰,又敛了敛锦丝织缎的衣袖,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愁苦之色。

      “诸位将军,”涿光摇着扇子叹了口气,“两年前天息山一役元气未复,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总是离不开本座的。四位宗师里侥幸活着的都在闭关,也脱不开身。四座手下的代宗师要么年纪大了,要么忙着教小童子,也统统去不得。座下那些徒弟年纪又轻,资历又浅……不是本座不想帮你们,而是我天息门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

      杨将军武人脾气,笨嘴拙舌地说不过涿光,又碍着身份地位不敢发火,涿光则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酒不少喝,话不多说,颠来倒去就是一个意思:没人。两人在大殿里你来我往推拒几番,仍是半点结果也没有。

      谁也没想到,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宫云息,突然站起身行至众人身前,深拘一礼,道:
      “弟子愿随军同去回鹰河。只是晚辈不才,道法不精,还望将军府诸位海涵。”

      任谁都知道,天息门同宗随行只是个名号,让军中听着安心罢了。又不是请神求雨,道法精不精深,有什么要紧。再者涿光态度如此坚决,将军府知道自己多半是要不到人,能有个主动请缨的,那真是意外之喜。

      不等涿光开口,杨将军便一脸亲切地扶起宫云息,道:“宫姑娘不愧是将门之后,能有姑娘随行,千鹰骑必定如虎添翼。”
      说完,怕是担心涿光会出言反对,抬腿便告辞出门。

      涿光一直没有说话,手指轻轻转着那盏青玉的酒盅,脸色不怎么好看。
      也是。门中弟子要去千鹰骑,脸色怎么好看的起来。

      自雅西建国以来,军中便单设千鹰骑,分立于七军统编之外。国家危难,七军力竭之时,守卫城池子民不受敌国侵占的防线,就是千鹰骑。
      这道防线,以人铸,以血铸,以千鹰骑中三千士兵的骨肉尸骸铸。
      以死尽忠,是为职责所在。
      正因如此,将军府的请求,涿光绝不会答应。

      “你知不知道,千鹰骑的意思?”

      “……知道。”

      “以往战时派出的千鹰骑,可有一人活着从战场上回来?”

      “……没有。”

      “你在七军之中,可有军职?”

      “没有军职。”

      “既没有军职,便不必受将军府调遣。你方才的请求,只当没有说过。”

      “师伯,”宫云息闻言,跪地答道,“我虽未入朝,可身为东陵君宫氏后人,必定要为雅西尽忠,七军职衔有与没有,于我有何区别?更何况九个月前,我父亲就死在回鹰河畔,我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鹰仪大军继续烧杀掳掠,肆无忌惮地侵我雅西城池吗?”

      “你这几句,说给将军府那些老木头可以,拿来回我可不够格。你是我天息门四座亲传弟子,培养出来一个不容易。到底为了什么原因,一心想往死人堆里凑?你若不说实话,我自有办法让你去不成。”

      宫云息听见上头青玉酒盅重重搁在案几上的声音,她抬起头,正对上涿光的目光,锐利的像要把人看出一个洞。
      她迟疑了一会儿,不长,也就旁人眨几次眼的时间。
      在这一会儿里面,她想到了一个人。
      她与那个人的故事开始的很早,算得上青梅竹马。知交多年,一起做过许多有意思的事,看过许多年的春花冬雪,也互相说过了不得的情话。

      可这故事结束的也很早,而且结局不大圆满,只剩下她一个落魄痴情种。

      “为国仇家恨,为儿女情长。阿息痴顽,还望师伯成全。”

      她收了思绪,朝首座上的人深深一拜,如是答道。

      “你既去意已决,我也不必拦你。但我身为天息门主,不得不为瑶山一脉考虑。堂庭死前将你托付于我,若因我失察断送了他的宝贝徒弟,恐怕他得变成个鬼,让我半夜不得安枕。”

      案几西侧,有位小童子托着个木头盒子已候了许久,大冬天的额上都冒出了些汗珠。

      涿光侧身打开盒子,取出一柄窄口长刀。刀鞘由银丝镂空雕成,花纹繁复,雕工精巧,空隙处不过隐隐透出半指刀身,就已经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肃杀寒气。
      必定是把绝世的好刀。
      涿光造诣精深至此,拿起它时,仍是屏息凝气,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刀名为斩风月,乃天息门至宝,四境之内无物能及。此去回鹰河凶险异常,我以此刀赠你,勉强保你一条生路。只有一点,靠斩风月续命之人,必被斩断情丝,至死不能动情。你可想清楚了?”

      她从未见过涿光那样的眼神。
      她说不清楚那双眼睛里面,包含着怎样一种情绪:一种非亲身经历之人不能体会,非石泐海枯之时日不能释怀的情绪。
      他就好像是无比清楚地知道故事的结果,而那结果又无比的悲惨。
      但他不能阻止故事发生。
      他甚至,期盼故事发生。
      宫云息一时间想不明白,也不必想明白。对现在的她来说,无论是死在战场上,还是被斩风月斩断情丝,断情断性,都不算什么坏事,都好过终日郁郁,不得尽欢。

      “多谢师伯记挂。弟子,想清楚了。”

      宫云息从涿光手中接过斩风月。
      一瞬间,刺骨的寒意挟裹着凌厉锐气,透过她的皮肉刺入骨髓。
      斩风月至阴至冷,名不虚传。
      只是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斩风月之冷,不仅入骨,还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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