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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终章、逍遥 ...

  •   十七、逍遥
      安承兮是被蝉鸣声吵醒的,他缓缓睁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才逐渐清晰,入目是素色的朴素床帐。床榻对面的轩窗开了一扇,露出窗外蓊郁的树木,一片日影洒在地上,已是晌午的光景,这正是他在武夷山学艺时住的房间。不好,安承兮陡然惊觉,我怎么会如此渴睡,现在才醒,师父和扬殇的早饭都忘了做。他猛地坐起,不料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诸多纷繁的回忆涌入脑海,桃花源、轩辕玉、猃狁王城中的重伤昏迷……他喘息着定下心神,明白是有人带伤后的自己来到这里。时值盛夏,他竟足足昏迷了数月有余。安承兮掀开青花薄被,费力的挪下塌来,他卧床太久身体僵硬,动作间关节都在作响。他只穿了一套里衣,眼见榻边衣架上搭着外衫,便取来穿好。房中陈设一如当年,洒扫得纤尘不染,桌上的一面小铜镜镜框上生出了点点铜绿,镜面仍光亮如新,镜中的安承兮面容憔悴身形消瘦,衣衫有如挂在骨架上一般,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长发被铰短了,乱七八糟的支楞着。安承兮平日只求干净整洁,不甚在意外貌美丑,可这幅重伤初愈的狼狈相仍令他生厌,他迈步走出房间,想好好看看阔别十年的故地。
      庭中原有一棵合欢树,安承兮出山时树木尚幼,如今枝叶亭亭如盖,薰风拂过树梢,树下浓荫宜人,更多出了石桌和几只石凳,一个篾编柄陶茶壶大剌剌的摆在石桌上;对面厢房曾是清水扬殇所居,师父起居的中堂比厢房大许多,廊前竹帘半卷,可见屋内悬着幅笔意纵横的行草,当年二人常随师父在堂中修习内功、研读典籍;安承兮绕到堂后,演武场周围的湘妃竹多年无人打理,和山间林木杂然混生,置身其中真有蝉噪林逾静之感。他驻足小憩片刻,又沿石径向后走去,林间开辟出半亩菜田,菜田旁是厨房并浣衣处。一人正背对他在田中锄草,那人做寻常农夫打扮,背后的衣衫满是汗渍,他听见动静,手中锄头滑落,砸毁了一株油菜。“我刚还想着,你若是再不醒,我就把你丢到山里喂狼。”清水扬殇缓缓站直,伸脚踢开锄下的杂草转过身,“安承兮,你这下睡够了?”“还……好。”安承兮昏迷数月,突然发声喉间不适,清水扬殇捡起锄头走到田边,和安承兮坐在一条青石上。“猃狁和大汉……战事如何?”安承兮轻声问道,“轩辕玉碎后,猃狁大败,主动求和并退出了燕云十六州。”清水扬殇伸袖揩去额上的汗水,续道,“皇帝派人打探,得知是桃花源暗中相助,大赦天下武林中人,连禁武令也废了。”安承兮点点头,又问,“是你带我来了这里?”“不错,”清水扬殇看着他,“我初到时此处已荒废大半,加以修葺才得住人。”“那我的伤……”“你且运功一试。”安承兮依言运功,察觉自身内息流转顺畅,“比之伤前如何?”清水扬殇蹙眉问他,“殊无二致。”安承兮应道,清水扬殇长叹一声,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昏迷的时候,桃花源和九嶷送来的名贵药材不可胜数,我便把多余的赠与了山下的百姓。”“百姓?”安承兮奇道,“武夷山下怎会有人家?”“何止是人家,”清水扬殇道,“现在山下已有了一座城镇,离别十载,真可谓沧海桑田。”两人不由沉默,一只山雀落入菜畦,还未啄食菜叶便被清水扬殇掷来的石子惊飞,“你可知……我的头发……”安承兮忽然觉得还是不问为好,不料清水扬殇答得奇快,“哦,它太长不好收拾,我给你剪短了。”安承兮面露尴尬之色,嗫嚅道“这么说来,我的衣食盥洗,都是……”“都是我一手操办,”清水扬殇悠然笑道,“你全身上下哪块地方是我没看过没摸过的?都是男人有何可羞?”二人少年时为图方便经常共浴,听清水扬殇这一说,安承兮确实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清水扬殇歇坐少顷,引着安承兮遍览修缮后的故居,安承兮重伤初愈,行不多时已感疲累,清水扬殇见天色渐暗,主动请缨去准备饭菜。“且慢!”安承兮一把拉住他,“你当真要下厨?”火烧厨房的一幕安承兮记忆犹新,他实在不敢让厨房冒此奇险,“有何不可?”清水扬殇浅浅一笑,“拜你所赐,这几个月来我洗衣做饭、挑水种地样样在行,简直比提剑杀人还熟。你只管等着便好。”他说罢转身就走,安承兮点好中堂里的灯烛,还是决定去厨房看看,可惜他厨房门都没进便被清水扬殇“好言”“劝”了出去,无奈只能回房静候。等了半炷香功夫,清水扬殇竟真提着篾编食盒回来,安承兮帮着布好菜,持箸小心尝了一口,菜品口味火候甚佳,只是盛菜的器皿都淘换一新,看来之前的碗碟已尽数化作碎陶。子曰食不言寝不语,两人用饭时极少说话,饭后清水扬殇清洗餐具,安承兮留在堂中,翻阅架上师父的卷卷书册,册页中仍有师父朱笔撰写的评注,安承兮抚书长叹,恩怨情仇执着至今,到底如何才放得下?晚间他洗漱停当,正要熄灯就寝时,清水扬殇抱着衾枕闯进他房中。“你又有何事?”安承兮愕然道,“共寝而已。”清水扬殇利索的掩上房门,铺好自己的衾枕,“夏季燥热,这床榻不宽敞……”“以前冬季取暖挤得,夏季就挤不得?”清水扬殇抢道,安承兮拗不过他,最终两人背对背侧卧榻上,床榻被挤得满满当当,安承兮睡在里侧还好,外侧的清水扬殇只要稍不留意就会跌下去。“怎么突然想起来共寝了?”安承兮低声问道,清水扬殇已然睡意昏沉,他朝里翻了个身,伸臂将安承兮揽在怀里,“我这几个月都没睡踏实。”他含糊道,“为什么?”安承兮任他揽着,两人呼吸交叠,“因为患得患失。”清水扬殇应道,“还有让你患得患失的事?”安承兮微哂,清水扬殇闭目答道,“你就是,你没醒时,我担心你醒不过来;现在你醒了,我又担心你会一声不响的离开。”热量从清水扬殇的胸膛源源不断传到安承兮的后背直至全身,安承兮轻轻答道,“那我走的时候,定知会你。”“你还要去何处?”清水扬殇陡然惊觉,安承兮不语,只是安抚一样轻拍他的手臂,“既如此,你只当我是梦呓吧,师哥。”清水扬殇声音渐低,最后二字微不可闻,安承兮覆上他的手掌,轻声道,“好梦。”一片黑暗中,清水扬殇沉沉入眠,他却不知为何睡意全无。次日清晨,安承兮悠悠转醒,他昨夜睡得晚,醒来时双眼酸涩,他抬手去揉,动作间清水扬殇被他惊醒,以手支颐看着安承兮笑道,“醒了?”安承兮点点头,清水扬殇起身穿衣,道,“你大可再躺一会儿,早点好了我叫你。”安承兮向床榻正中挪了挪,挨不住困意继续补觉。
      一月后,安承兮的气色大有好转,清水扬殇见粮油告罄,二人遂一同下山采买。清水扬殇曾赠与镇中百姓药材,店铺的掌柜对他颇为关切,有好事者甚至指着安承兮问他是谁,清水扬殇一律以友人应付。他一人提着各种物件走在头里,安承兮跟在后面,街边有小贩低声交谈,“这人好面生。”“形貌倒还英气。”“你看他头发狗啃的一般,英气什么。”安承兮听得分明,他不以为意,清水扬殇反倒有些着恼,疾步向前走去。“扬殇,”安承兮赶到他身边,认真道,“你不要当真,我很喜欢现在这样。”清水扬殇苦笑,“师哥,你是不知道这些刁民,你昏迷中我有一次下山采买,回来时中堂前站着几个老媪,说什么受人恩惠心里过意不去,硬要给我说媒。”安承兮闻言笑道,“那你如何与之周旋?”“莫提了,”清水扬殇连连摇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千真万确。”安承兮想他威震武林,却被几个老媪扰得无计可施,真是哭笑不得。
      日近黄昏,山下炊烟四起,两人下厨整治了满满一桌菜肴和新酒,意在今日小庆一番。酒至半酣,清水扬殇放下酒盏道,“师哥,你还记得我们少时共饮吗?”“自然记得,”安承兮面带酒晕,“每每都是你要拼酒……”“最后还喝不过你,”清水扬殇笑道,“我也奇怪,你这酒量难不成是天生的?”“猃狁处苦寒之地,族人常饮烈酒保暖驱寒,久而久之,猃狁人人善饮,说是天生的也未可知。”今日清水扬殇记挂他伤势,不敢让他多饮,但安承兮竟有不胜酒力之态。两人坐得甚近,清水扬殇计上心头,突然横掌削向他左腕,安承兮知他玩闹,左掌成爪扣他右腕间穴道,清水扬殇闪避时袖风一拂,有意将桌上一只陶碗扫飞出去,安承兮急忙伸臂接碗,他已有七分醉意,重心不稳歪身倒向地下,清水扬殇出手要扶,安承兮勾住他凳子用力一踢,清水扬殇始料未及,直扑到了他身上。两人都摔倒在地,那只陶碗咕噜噜滚出老远。安承兮的手背挡住眼睛,像孩童一样笑起来,清水扬殇撑起身子,看着他笑意盈盈的道,“要不去山间走走,权当消酒了?”安承兮欣然同意,清水扬殇简单收拾了残席,两人并肩沿山路而行,武夷山地形二人早已烂熟于心,夜间登山并无顾虑。走走停停至一处山崖,由此下望山脚城镇尽收眼底,点点灯烛光与空中明河遥相呼应,燥热散去,夏夜清凉宜人。安承兮忽道,“半生奔波,红尘遍体,释道渺茫茫,江湖不可依,奈栖身之所何?”“你这话太悲,我是不愿听的。”清水扬殇道,“世事如棋,对弈之乐唯棋手知之,破珍珑,活死局,但求快意尔。”安承兮默然不语,清水扬殇走到他身侧,又道,“然世间有一极乐之事,更胜寻常百倍。”“何事?”安承兮问道,“天机不可泄露,”清水扬殇故作高深的一笑,“晚间寒气重,先回去再说。”
      又一月。天色微亮,安承兮悄然起身,默默打点好了自己的行装,他的头发稍长了些,在脑后低低结成一束。他提着包裹在清水扬殇房门前立了许久,终于一声不响的离去。院门外,只见清水扬殇身着劲装骑在马上,一旁还有一匹备好鞍的马,“师哥,可知我那日所言的极乐之事究竟是何?”他笑问,安承兮大惊之余竟连回答也忘了,清水扬殇续道,“是与至亲好友蜉蝣天地,相伴此生。”“是这样……”安承兮喃喃道,“子欲之何?”清水扬殇望着他眸若寒星,“云游四海。”安承兮渐渐清明,“同去可好?”“好。”“偕老……可愿?”安承兮想像以前无数次一样沉默以对,可他听到自己在回答,“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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