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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惩罚与拯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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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原路返回到公路边,我把女教师和孩子们送上了正要出发的巴士。
车子开动时我和他们彼此告别。
女教师从窗户探出头来,模样像只伸颈吃草的兔子。
“记得到我家来玩啊,就在沿河西路一家叫东环的餐馆里!”
“东环?”
我有点吃惊地喃喃自念了一句,抬起头时巴士已经开远。
心想终于明白她的身份了。
我回过头,走向停在马路另一边的小面包,再次踏上了旅程。
天空的云朵悄悄地向八方散开,光线从稀疏的云间沿着直线到达地面,但此时仍然不见太阳的影子。
出发前我就把染上泥土和内部进水的鞋子脱了,让湿润的脚丫透透气,想使它们在负责油门和刹车这两份工作时能避免闷热。
虽然浑身都是贴肉的水汽,皮肤还被草叶划伤,可是我并不认为这趟陪着他们的行程毫无意义。
至少让我看到了一线新的希望——那些孩子在将来会一点点地影响小镇吧,不够平坦的道路正等着前途无量的他们。
再者我顺便向女教师打听了研究所的位置,她当时一下子就说了出来,反应就跟别人问她家地址时回答的一样迅速。
不久后,我来到了小镇新建立的研究所,这里显然没有我那市级的研究所大,两层高的建筑还充满着装修留下的油漆和涂料味。
内心有种莫名的优越感,像是高一级的领导访问下级工作的情况。
我的到来他们会很欢迎吧。
走进办公室一看,发现大家在认真地工作,大约有七八个人左右,我就近和一个研究员打了招呼。
他收取正在观察的一种贝壳标本,把它放在桌上一大堆瓶瓶罐罐的中间,朝我笑了一下。
“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稍显神气地掏出上衣袋里的工作证,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和说明了来这里的目的。
“从那么远的地方特意赶来,真是辛苦了,请跟我到所长室来一趟。”
这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的态度令人感到有些失望。
我跟着他绕了一圈来到位于走道里间的所长室。
一个巨大的市镇模型首先冲击着眼帘,无论从外观还是构造都制作的十分精致。
站在模型周围的共有三个人,他们在相互讨论着什么,中间有点秃头的中年人,从散发的气质看来应该是所长。
见有新的客人到来,中年人就令另两个人先离开了所长室,我身后的年轻研究员也跟着离开了。
我不会是打扰到他们了吧。
“昨天就接到你们研究所的电话了。
请坐。”
所长指了模型边的长沙发让我坐下。
“那份资料对我们十分重要。”
听他这么一说我把手中的资料递给了坐在一张正对着我的办公桌前的他。
“是关于八年前这个小镇曾经发生灾难的文件。”
我剧烈地打了一个冷颤,全身的血流迅速增快,自己身为研究所的一员,怎么可能不知道会有这种资料呢?而且也从未听同事提起过。
“我们这几年在改造小镇规划和设施的同时,也正在调查当年的灾难。”
看来这里和我的研究所不同,绝对是更具体综合性多方面的研究所。
那么,如果他们真是小镇的规划者,我就不得不说上一句了。
“你们根本就没有吸取以前的教训,直到现在这里仍是污秽不堪。”
“前几年全国上下都在搞经济建设,我们镇子那时被视察时获得了‘工厂一片欣欣向荣’的称号,尚若错过这一发展的大好时期,将会有更多的人为生活不择手段。”
他说着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模型旁边,“同样,听说八年前发了一件能作为例子的大坝事件。”
“这个我知道,当时我在这里读书。”
所长点了点头。
“如果那种事发生在现在,绝对不会有人因捕几条鱼而花费时间与金钱,并且制造混乱还使有人受伤。你可以看这里。”
满是皱纹的手指着模型中河流上流的几处方形建筑。
“专业化的大型养鱼场,可以饲养多种经济鱼类,只要有爱好和需要谁都可以来投资。”
“呃……”
我企图说点水源方面的问题时他抢先了一步。
“不用担心养殖的水质问题。你可再看这里。”
他微笑着,自信十足地挥动手臂,敲定在下游的几处圆形建筑上面,外形有些像蓄水池,周围有许多水管相互连接。
“全新的净化设施,保证了生活用水和汇入大海的水质达到标准,同样也能用于淡水养殖。”
有点见鬼了,这个头有点秃的家伙八成认为我是上级派来调查发展成果的。
“还有,如果刚才你有经过大坝,就会发现它正在被改造。”
“是想扩大规模用于发电吧,这样做根本没有好处……”
“不对。”
那满是皱纹的手在我脑前晃动了两下。
“是新开辟两条通道,使上下游之间船只和水生物不受他的阻隔。”
“怎么可能?”
“的确是一个工程难题,但我们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将来一定能够如愿。”
他走了一圈重新回到了座位上用手托起下巴。
“小镇正在往好的方向一点点地改变,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目瞪口呆,静下心来仔细一想他说的似乎没有错,自己的目光或许太窄小了,失去了一个全面观察的视线,犹如拿着一片叶子遮住了眼睛。
回想起来,华叔比我看的更远,他是经历这一变化的人,小镇发展的历史,留有他的脚印。
是自己深深的误解他了,万物的转变是要经历过程的,只注重眼前的我没有资格评价华叔,更没有理由朝他发火。
真是后悔着对一个老朋友的所作所为。
“对了,你说八年前在这里上学,是否有经历过那场灾难?”
所长在办公桌上,翻阅着我带来的资料,从远处观看,外形是一张张照片。
“有经历过的人,无一不认为那是场超乎常理的现象,我们用掉了几年的时间也不得其解,目击者能提供的依据更是少的可怜。你可以过来看看资料,或许会想起些什么。”
我用发软的脚撑起沉重的身体,每跨出一步似乎需要花费全身的力气。
作为研究员,求知欲望是很强的,往往一个课题会被当成一辈子的追求对待,这位所长正是和我抱有同样的想法。
但是,我不能透露,那是事先就和她说好的。
来到办公桌前,我用双手按在上面来支撑沉重的身体。
一张张清晰的照片映入视线内,心在不知不觉间阵痛了起来。
有,当然有经历过了,我很想这么回答。
而且不单是经历那么简单,是从头到尾的全过程,连脑袋中还留有当时的放映胶卷,虽然陈旧,但是非常完整,因为我会时不时地拿出来维护,以致于保留的完好。
我答应过她,只要自己学术有成一定找机会探索一切,可必须是孤独一人的情况下。
如果她的演变是不可磨灭的自然现象。
我的研究将是掌控现象的船舵。
这是个美好的愿望,也是个耗尽终身的漩涡。
此时,视线已渐渐不知不觉地被面前的照片模糊……
*
泠澜失踪差不多有半个月了。
我每天下课都独自一人前往河边寻找,沿着长长的路段从上游走向下游,眼睛没有一刻离开平静的水面。
只要见到一个水花,或者一条特别的波纹,心中便有一丝安慰。
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头,我至少要走上一个轮回,这已经像是一日三餐那么习惯与平凡了。
有时想干脆放弃算了,那么任性的人今后也会很难相处下去吧,满脑子除了鱼和赎罪外什么都不装,有时的行为还傻得不如一个小孩,要不是我一直同情她,说不定早就死掉了。
倒在路边,沉入水底,或者被当着怪物殴打,要么送去实验室做解剖研究。
咒骂、歧视、虐待,任何一种可能都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每次想到这里浑身的神经又会紧紧地打结,骨头也像浸泡在盐酸里一般软化,心脏宛如被一支大手捏得变形扭曲。
今天同样没有任何收获,我来到华叔的摊位,点了一碗羹汤。
“怎么了,最近一直无精打采的样子。”
听到华叔这么问,我很难开口,总不能把泠澜的事告诉他吧。
“没什么。”
“像你这种年纪的孩子有的烦恼一般就是这几种:和父母吵架;成绩考砸;失恋;买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跟同学不和……
“都不是啦。”
我不打断他的话,恐怕又要唠叨一大堆了。
“那就可能是精神疾病了,劝你早日咨询心理医生。”
“多谢关心。”
我叹了一口气,无力回绝着他异样的眼神。
他忙活了一阵,把汤送到我的桌边,自己也在对面的长凳上就坐。
“该不会和杜老水手的孙女吵架了吧。”
他细小的声音仿佛一下把我的心穿透似的。有的时候在想,跟一个朋友混熟后,他就会成为自己脑子里的一条虫,这话还真不假。
“算是有点别扭和疙瘩。”
“哈哈哈……”
我狠狠的瞪着华叔开心的嘴脸,不知他是揭露了我的心思而感到特别有成就,还是存心觉得有趣。
“所以我才会很羡慕年轻人嘛。”
“不要在我不高兴的时候开玩笑。”
他瞧我生气起来便收拢了一些。
“好的,好的。”
见中年人安静下来时,我想和他谈点正经事。
“近来一段时间,你有没有听说有人在河面上看到什么特别的物体,像是突然有水花四溅或者形状奇怪的不明物?”
他摇摇头。
“没有听说,倒是这几天港口的渔民们争吵的很厉害。”
听他说没有我放心了一些,要是有人发现她并乘着船去追那可糟糕了,我此时在意起后一件事。
“他们在争吵什么呢?”
华叔一下子环顾四周,像是要告诉我天大的秘密一样,十分小心谨慎。
“不久就是全国的传统节日端午,那天市场的货物价格会有所抬升,鱼类的价格也不例外,每年的六月到八月,正是东海海域的禁鱼期,我们这里也算是舟山渔场的一小部分。内陆城市的人在这段时间吃海鱼的机会很少,因此鱼价非常高,如果再加上端午节的话,可能会疯狂飙升至前无仅有的地步。”
“那他们想……”
“在禁鱼期出海冒险捕鱼。”
“这太乱来了,被抓到可要重罚的。”
“他们似乎打通了上层关系,愿意将暴利润分给他们,总之就是取得了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
“把尚未成长的鱼捕走,长期还不是对自己不利。”
“没办法,人经常就是会在金钱面前屈膝下跪。”
怎么想这都不是好主意,所以我才会那么讨厌小镇里的人,简直贪婪到了极点,总是抓住一切机会谋取私利。
要是杜大爷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去插手的,可惜他现在还在医院里。
终于有点明白他这样的人存在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了。
理论上是不能根本解决,但能极力缓解,这便是杜爷的立场。
我把汤喝完就离开了华叔的摊位回到家中。
由于大坝事件家里花了不少钱,我们只能放弃原来的公寓改租普通一厅两室的老民房了,但搬进来我很习惯,并没有怨言。
*
大约又过了一个星期,周围的气温连续几天上升,有种在六月份体验盛夏酷暑的感觉。
我在家中看着电视,身边开着两架电风扇,手里拿着大号竹扇子,可是仍就无法驱除炎热。
汗水沾湿了整件短衬衫,就连躺靠的沙发边都有汗滴们形成的小水潭。
全身感到非常烦躁,心灵好像一直在炼丹炉中蒸煮一般,难以平静。
终于到了久违的天气预报节目。
等听到有关这个小镇的地方报道时,简直快要张嘴吐舌头哇哇叫上一番。
三十到四十三度,又比昨天高了一度。
全民烧材火共同制造二氧化碳都不会爬升得这么快吧,按照这种速度也许不用一星期就可以达到沙漠的水准了。
而且周边的几个城镇的气温和这里相差甚大,感觉有个巨大的电吹风直对着小镇上空吹拂。
正当我想知道原因时,电视里的播音员突然说道。
“具体的情况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接下来就是播放节目结尾的舒缓音乐。
“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我抱怨着伸出脚趾踩了沙发前茶几上的遥控器按钮,把电视关掉了。
接着转了个身子平躺在沙发上,湿淋的短衬衫紧贴着背感觉很不舒服。
我望着陈旧的天花板,上面的白石灰有的发黄,有的已经脱落。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起来,我放下手中的扇子,用手臂遮住了眼睛,心里头又开始有些怪怪的。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样的天气不待在水里马上就会发病,要是上了岸走远了找不到回水里去的路,那可就糟糕了。
该不会独自一个人再次跑到深山里放生鱼吧,在那里出了事,就算几天几夜也无人知晓。
我从沙发上爬了起来,突然有一种想出门的欲望,就到房间里取了一顶太阳帽戴上。
明明知道外面什么也没有,但还是想去看看。
人为一点需求心,不得不用行动来弥补,只有确定了每天的事实,才肯死心。
这有点彩票迷的感觉,明明知道微乎其微的不会中奖,仍旧每天关顾店铺,哪怕买一张也高兴,内心就是能因它而感到满足。
外头很热,这我当然知道,如果不去走上一趟,今天总会觉得少了点什么,晚上也未必睡得安稳,为了彻底打消脑中执意否定却又存有一丝希望的念头,一定得付出实际行动将那念头抹杀。
我不能顺着树荫走,意识早已将双脚牢牢地铺在了沿河的轨道上。
身体感到轻盈,接近漂浮,热气从脚跟向上传递,热量则从头部向下扩散。
我试着放松身子,带来的是一种麻痹□□的感触,仅有也只可能依靠这种感觉来抵御高温。
一走就是四十多分钟,直到大脑产生晕眩,有中暑的前兆威胁身体时,那一丝的念头才渐渐消弱。
从家里出发沿着河走,可以看见大海,蔚蓝清爽的色调,使人暂时遗忘身处空气几乎窒息的烈日之中。
到了这里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如此火烈的灼日,也许要到傍晚六点才有消退的迹象。
可是看到河流汇入大海的交界处,那一丝刚消弱的念头又在心中作怪了。
我隔着帽子抓着头皮,憎恨自己犹豫不决的内心。
在这样的内心控制下,我没有回头,继续走了下去。
我走进一家海边的饮料店,里面吹出的阵阵冷气吸引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
在这里喝一杯饮料等到傍晚也是件不错的事。
靠近透明玻璃门窗的视角,可以看见大部分海面,如果有什么动静肯定能马上捕捉到,等不太热的时候再去沙滩上看看吧,也许能发现点东西,我这么想着。
见服务生向我迎来,就随口要了一杯樱桃饮料,觉得樱桃在内地比较稀有,属于进口水果,平时很难得吃上一回。
不久饮料被端上来了,外带了一个由贝壳组成的水晶发圈,那些水晶一定是塑料做的。
“这是赠品。”
听服务生一说,我皱起眉头回望了贴在墙上的菜单,最近的确实有赠品服务,每种饮料对应的赠品都不相同。
樱桃是女孩子的专用饮料吗?不然送发圈干嘛。
只见服务生对我噗嗤一笑,便走开了。
真是莫名其妙。
我凝视着发圈把嘴靠近吸管,樱桃味非常清甜,并且没有腻的感觉,很好喝。
要是这个发圈戴在她的头上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不禁想象起来。
水晶贝壳配上鱼鳍耳朵,会有一种大海公主的气质吧,倘若再穿上漂亮的晚礼服,结合着含蓄的微笑,一定能在触情的心间开拓出陶醉的美妙姿色,使双眼完全沉寂在被柔和气息渲染的赏心悦目之中。
不知不觉,眼前的沙滩热闹了起来,听柜台的服务生说是渔民们出海归来了。
远处有几条下锚的大船静静地停靠,附近有一个小码头,渔民大概是从那里上岸的。
“希望他们不要做的太过分了。”
我喃喃地说着。
在禁渔期出海,除了贪心外我想主要也是为了生计,有时还真的很同情他们。
烈日当空还在海水中辛苦地漂泊所换来的仅仅是最基本的生活,如能有别的方法谋生的话,也用不着在这时去冒险。
有几辆装满鱼的货车从店门前的小路开过,我不经意地喝完最后一口饮料。
其中的一量货车竟给我的视线带来一瞬间的刺眼,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心里已经传来一阵恐慌。
我顺手拿起贝壳发圈,冲到店铺外面,心怦怦地乱跳。
一刹那的意识告诉我,那道刺眼的光线带着金色的光芒,记忆里的数据库给我的直觉判定为不吉利的色彩。
货车过了转角,我跟着箭步奔跑,炎热的光照使额头立即积聚大颗粒的汗珠。
双脚落地没有一点实在感,仿佛在追捕比自己强大几倍的怪物般害怕。
在转角的直道里我愣住了,亮闪闪的夺目光芒,扎入了瞳孔的最深处,一个个扁圆、流线形的物体穿透铁渔网和车斗栏杆浮现出来。
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么?!
站在原地的我被突如其来的大脑冲击物所震动,稍等神经中枢微微稳定下来时,听到服务生在店里的窗户边朝我呐喊。
余光在开走的货车和服务生之间徘徊,最后定在了服务生身上。
我掏出钱包付了饮料费,顺便向她打听。
“刚才那辆货车开往什么地方?”
“应该是西街口的渔行吧。”
“谢谢。”
下一个目的地已经确定,我整理着混乱的思绪,迈出了双脚,心跳声依然在耳边残留。
*
西街口我来过一次,主要是批发商品的地方。
这里通常都很热闹,人来人往十分杂乱,今天大概是受到天气的影响,四周冷清了许多。
被我盯中的货车正在卸货,处在一家画着沙丁鱼标志广告版的大店前。心里必须镇定,我告诫着自己,然后走了过去。
“先生,打扰一下。”
“嗯。”
皮肤黝黑的渔夫没有看我一眼,只顾忙着把车上的货搬下来,此时金色的鱼已经不在车上了。
“这些鱼儿是从哪里捕来的?”
“呵,当然是从海里了。”
他当我问了个幼稚的问题,讥讽似的朝我一笑。
“那些金色的鱼,你不觉得奇怪吗?”
“稀有的东西,才能卖出好价钱。”
“如果我告诉你它们有毒呢。”
渔夫停下手头的工作,瞪了我一眼。
“你是其他渔行派来的人吧,想特意压低它们的价格,好大量收购获取暴利,我告诉你,捕到它们的不止我一个人,劝你早点死心。”
交流马上就出现了隔阂,在这些家伙眼中,也许只存在利益。从他的话判断,很可能问题已经扩展至整个城镇。
我从他身边走开,进入渔行内,里面的地板全是水,非常潮湿,熟悉的鱼腥味,刺鼻地从各个方向传来。
通向深处的道路有一扇门,内部是储藏室,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水池和水箱,我往发出金色光芒的角落走去。
正要见到它们时,一个身子挡在了面前。
“小鬼别随便进入要地。”
一个粗壮的胖子叼着嘴里的烟,动着双唇。
“那些金色的鱼很危险,最好放走它们。”
胖子不屑一顾地盯着我,就像狮子傲然站在猫面前一样。
“我是这里的老板,实话说吧,最近各大渔行都在收集这种鱼,价格已经狂升到一斤五千多元了,内地的富豪最爱稀奇物。
至于买去后是食用还是观赏都和我们无关,就算出了事,也得他们自己负责,和自愿吃河豚的人是一样的。”
“它们比河豚更加……”
“好了,要买可以卖你,不买就请离开!”
交流再次失败,说出它们的危险性,恐怕只会被当作笑话对待,我感觉失望正在占据着内心。
储藏仓库里很快又有几位壮汉围了过来,用不友好的面色对着我,似乎认为我是其他渔行的密探,紧紧地越靠越近。
如此的情况下,我只得后退,转身出了门外。
脑子在发热,身体在流汗,一时间变得不知所措。
浓厚的孤独捆绑着身子,这是以往绝无仅有的体会,平时也只是独自一人,本该习惯的东西,却开始不习惯了,说不上是为什么。
我让自己冷静一下,思考起来。
泠澜的痛苦经历是千真万确的,这种抹杀身心的感觉,难道还要让更多的人忍受吗?
被排除在外,不被接受,失去正常人的生活,因天气的变化而体验躯体的扭曲痛触,在未来离之远去的还会无止尽地增多。
无论如何我也不愿看到还有更多的牺牲品出现。
我想起了过去受人尊敬的水手杜爷,以他的名望或许有扭转局面的希望。
*
傍晚时,我赶到了镇立医院。
由于不明白杜大爷的具体名字,在询问服务台护士时花了不少时间,最后得知是住在老式病房的三楼。
我奔跑而去,来到杜大爷治疗的地方,这层有许多房间,每一间里又有六个病床,大部分都有人躺着。
整个场所都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的臭味,闻到就叫人想起疾病,给慌张的心情增添几分沉重。
不知是不是到了晚餐时间,这里的护士少的可怜,顺路向她们打听竟然都说病人太多记不住之类的话。
我在楼层管理室边的长椅子坐下,等着有人能来开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夹在皮肤与短衬衫之间的汗水更换了一批又一批。
将手肘靠在膝盖上,手掌撑在下巴的我处在冥思苦想的等待中。
既然渔行在收集金色的海贵族,价格也在上涨,他们应该不会立刻运往内地抛售才对。
如果我有钱的话,就一条不剩地买光它们,当然这明白着是在空想。
双腿还是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我逐个病房一个个地巡视,最终无获而返。
接着仍是回到长椅上仰望洁白得令人发昏的天花板。
华叔家若有电话,一切早就迎刃而解了,亏他还把装电话当作今年奋斗的目标之一,这几个月我向他买肉串的钱足够顶上一部了吧,当然是在没有其它花销的前提下。
结果,到了晚上九点我还是失望地回去了。
刚才值夜班的楼层管理员一来,听了我要寻找对象的称呼,反应如触了一道电。
她说杜大爷前几天就偷偷留出医院了,并提及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早已潜伏了近一个月之久,还针对以“他是个非常不好管的顽固派”为题,啰嗦了一堆。
*
深夜,我在家中的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明明是燥热的夜晚,却感到来自身体内部的凄寒,这种感觉叫孤寂,我深知这一点。
当心头憋闷的话因无人倾听自己的述说时,好像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似的。
其余的同类不过是单纯交流的物质,宛如吸进口中即刻被呼出的空气,没办法达到心灵深处。
所谓知心者,像在道路前方铺垫着基石的人一般,他会让这条路变得平坦,顺畅起来。双脚倾踏在这份理解与沟通之上才能稳定地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睡着,即便是真的入睡也是浅薄的。
好似一直在做着混乱的梦。
有水的声音,冲刷流动的很快,自己就站在大河边上。
水流即将淹没身体,可却移动不了,怎么也走不开,河里滚动着什么东西,在旋转、交错、扭曲,向河中央的一个人扑去。
那人戴着浅蓝色的圆桶帽,穿着夏季的女生校服,我看不清她的脸,喉咙哑的出不成声,
快逃!快逃!快逃!
那些东西跃出水面,它们浑身是金色的……
我在一阵猛烈的颤抖下惊醒,双手留下了和床边木头摩擦仿佛挣扎过一样的印记。
此时依旧能听到水的声音,外面应该下着暴雨。
衣服湿透了,头发落下水点,大量的汗水使我像个刚沐浴出来的人。
眼前模糊,窗外更是白茫茫的一片。
等等,我用手柔柔眼皮,放亮了再看。
眼前清晰,窗外仍是白茫茫的一片,就连离屋子最近的树干都消迹了。
我急忙打开窗户,一道水帘无尽地打在窗台上,大量水花溅湿了全身。
这不是一般的雨,我意识到了。
胸口都快被其撕裂,紧张感瞬间贯穿内心,自己在发抖、在打颤、在恐惧。
我用无知觉的手关上窗户,整个人如没骨头似的坐在地上。
普通的雨无论再怎么大,都是线性下落,给大地点状冲击,此刻户外的雨,是以体块的形式下落,在到达地面后,铺设为成片的面状。
点和面有多大的差距我不清楚,只知道面是无数的点构成的。
整个小镇就像处在一道通天大瀑布的下端。
如此的降水量已经不能再用毫米来做单位了,不出一天全镇便会成为第二个被洪水淹没消失在海底的亚特兰蒂斯。
在大洪水时代,海贵族就曾经活跃,它们是海神的使者么?不可能的,只是个海上渔民的传说,一点依据也没有。我摇了摇头。
叭咔!房间门突然打开了。
冲进来的是焦急到满脸不成人样的父亲。
“赶快收拾东西,中午我们离开这里,注意不要带太多,一个行李包就够了!”
说完他匆忙地跑了出去,家里到处传来物体间相互碰撞的声音。
我软塌塌地坐着,根本摸不清头脑,一夜之间,像是换了一个世界。
窗外有巨大喇叭的声音隔着水声隐约传来。
“水位已经突破警戒线防洪堤坝失守,近海地区已被淹没,请所有的镇民立刻往内陆山地转移,紧急通知再重复一遍……”
应该是用类似防空警报的扬声器发布的,全镇都能收听到吧。
什么玩意啊,我甩甩头爬了起来,手臂撞到了桌脚,有疼痛的感觉,看来是完全处于现实之中。
“还愣着干嘛,快收拾逃命呀。”
母亲提着大袋物品从门口经过,快速的脚步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能逃到哪去呢?”
“总之不能待在这里啦。”
“你也看到了,外面这种样子,能见度几乎为零,出去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到中午就会好转。”
“鬼知道。”
“户外广播上说的,反正给我快点收拾。”
这种时候还能依赖广播,简直服了,人类就是喜欢这样逃避的生物。
带着一份不安的心,我还是不耐烦地开始整理起东西。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全家和邻居都聚集在楼梯的走道上。
理由听说是等到面雨小后能比从家里提前更快逃离,我认为这种想法还真傻得可以。
每个人都穿着雨衣,手提行李箱或是背包,个个惊慌失措,相互小声议论,有的单独低头祈祷。
每当有水浪冲进一楼的通道内,许多人就会因恐惧而发出低鸣声。
有几位男士还时不时地走下去,用自己的身体测量着深度。
看目前的样子,这个地方的水位大概能浸没膝盖,有小孩的话,必须要抱着或是背着才能通过,当然水还在不停地上涨当中。
对将来发生未知事件的过多猜想造成我有那么一丝的紧张。毕竟我是他们之中唯一了解事件起因的人,如果不想着做点什么的话会缺乏责任感。可是如今自身的存活都还不能保证,其余的不过是妄想。
最后悔的的一件事,便是那天没有答应她荒谬的要求,再次去深山里一次,要是知道有今天这种水逼人命的禁地,当时顺应她就好了,至少能不留下遗憾。
到了中午,面雨还真的奇迹般地恢复成了我们所熟悉的点雨,但我想那只是老天在酝酿下一场面雨的缓和阶段。
邻居们开始按捺不住了,与其等死,不如出去寻找生机,成为了他们的口号。
我的一家子稍后也随着人群,手挽着手走入水中。
混入泥沙的浑浊之水在我的脚踏入原本地面的同时,没过了肚子以上的位置。
水并不冰凉,反而有些微热,这是最容易滋生细菌的温度,身体因此感到恶心与难受。
外面的一切都变了样。
倒塌的树木、倾斜的电线杆、飘浮的汽车,以及浸泡的建筑,无不展现它们凄凉的一面。
视角变得无法看到原本地上的东西。花圃草地,水泥路面和铁栅栏统统沉浸在水中,只能通过记忆去判断他们过去的位置。
一不小心,很可能会陷入或者撞上沉在水里的低矮物体,这时跟着前面行人的轨迹是最好的选择。
大雨拼命地敲打着我没有被雨衣遮掩的脸部,感觉无数的石粒从天而降,致使略低着头的模糊视线只能观望前方一小块地方。
身边到处都是雨点坠入水面形成的涟漪,在大风下滚动的水波不断袭击着胸口。
此时并不寒冷,但我却在发抖。
走到大街上时,周围的人多了起来,看他们的表情就和战争片中逃亡的百姓相类似。远处有几艘充气型的皮气艇,是当地政府派警员来载老弱病残的人用的。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围了过去,你争我抢地彻底暴露了本性,这时就算遇到亲戚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挤下去的吧。
警员吹着哨子,维护着秩序,可是根本无效。
其实你们不该来的,这种时候体现大众中优越一面只会延误时间而已,使真正该上船的人上不了,反而被强壮好挤的人赚了便宜。
我的母亲想凑热闹似的过去围观,被我一把拉了回来。
“等我们到了安全地带,那些船还开不了。”
我瞪起眼睛警告着她。
人流来到了沿河大道,我眺望小镇的那条河流,它的情形简直让人惊愕。
可以说已经上涨到了我们的头上,跨越高大的护河围墙不断地把水冲罐进来。
更大的变化就是它的流向居然是逆反的!水完全从海里被倒吸回来,这种事平常绝对不会发生。
我再看看远处的天空,除了黑压压的乌云外,还有一些深红色的漩涡云。
心灵迅猛地遭到雷击般麻痹,每吸一口气,身体都像是正在凝固。
这是杜大爷曾经遇到的异物,真实地望见它,就有一种被死神亲临笼罩的感觉,那是能吞噬整个意识的可怕东西。
要不是家人拉拽沉迷其中的我往前走,恐怕意识和灵魂已被它夺去。
我感到不安,如果事情不能解决,可能谁也逃脱不掉。
眼前的路可以通往学校,本来要上课的今天肯定会因意外的自然灾害而放假。
校内钓鱼场,我有种预感,杜爷离开医院后一定会回到那里去,她也可能会返回家中照顾留下的鱼,为什么之前会没有想到呢。我突然想要到那里去,即便这么做很荒唐。
在一段上坡的路道,水下降到了膝盖的位置,行走起来轻松了些。
不远处有好几辆公共巴士停靠,似乎是政府为了载大家到安全的地方,特别设下的。
我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虽然有一些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
人都是厌恶死亡的,可在关键的一瞬间,若精神与信念的力量激发,将变得无所畏惧,这往往是英雄诞生的前兆。
千钧一发的时刻用灵光一闪,去挽救生命的人是绝对存在的。我没指望自己会那样,但如果像之前连想都不敢想,就是一种耻辱了。
巴士比较拥挤,不过比不久前的皮艇好多了,它的车轮有一半陷入水中,并不影响行驶问题。
我让父母先上车,由于人多他们只占到一个座位,这样至少能轮流交换就坐。
当他们在车窗边诧异地望着我,说为什么不上车时,我露出一个即将就义的士兵大无畏的笑脸。
“有个重要的东西忘了,会赶上下一趟车的,不用担心。”
时机把握的很准,刚说完,车子就发动了,耳边传来他们的叫喊声,但是倾刻间就被大雨给吞噬。
此时我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个好孩子。
*
有一家子,他们无法坐上巴士,沉甸甸的家私拖了他们的后退,然而那些家私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宝物,等同于生命一般重要。
我在坡道上看见了他们,不由自主地帮忙推上一把。
破旧三轮车的轮子紧紧地和水底的路面拥抱,要使他们分开,需要花出大力气。
车上乘放的杂物堆得很高,用麻绳绑了好几圈,巨大的压力充满着各个角落。
“你怎么没和家人一起,小兄弟。”
“感觉忘了重要的东西。”
听到我的声音,在前面握住车把的消瘦中年人立即回过头来。
“你是……原来是你啊。”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怎样,和我们一起走吧,虽然慢了点,但保证不会挨饿啊,”
中年人自豪的样子令我露出笑容。
“那些杂物就是你的移动厨房对吧,好意心领了,这时该不会提高价格吧。”
“对你例外。”
“呵呵。”
在他面前我永远是个特殊的顾客,现在是,未来也是,我收取面部松弛的肌肉说出了想法。
“可惜我的确有重要的东西要寻回。”
他认真看了我一眼,点着头像是尊重我的主观选择。
“那可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下次还要到你那买肉串。”
我帮华叔把车推到了平缓的地方就离开了,他和他的妻子以及比我小的女儿共同望着我,那一对对目光寄托着祝福的坚强与勇气。
回到坡底,水面又爬到了肚子以上的位置,我脱掉沉重的鞋子,张开双脚和双手划了出去,这种情况游要比走的快。
路边偶尔有几个好心人,询问我的去向,并劝说前面很危险,我都朝他们挤出勉强的笑脸,继续向学校游去。
学校位于一座小山丘上,地势总体偏高,但此刻我处在上坡路段,水流速度明显十分湍急,各种杂物到处漂泊在水面上,给我造成严重的阻碍。
由于平时缺乏锻炼的原因,游了好几百米身心就感到无比倦怠,我抱着一颗大树稍作休息。
几口淹入喉咙的污水被我吐了出来,将身体立直后发现双脚竟然无法碰触地面。
“深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拼命呼吸着空气,由于水压的作用,胸口变得很闷,氧气供应明显不足。
前方直面的坡道根本没有再可以依靠的物体,游到手脚发麻或者抽筋时,便会坠入站不到底的水中,如果再加上呛水就彻底完蛋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再次游了出去,随时换气调整着呼吸。
周围没有一个人,头上是昏黑的乌云,眼前是无尽头的水面,耳边只有雨点和水流的声音。
宽广延伸的水域令人空虚,毫无实感,整个人飘渺、晃荡,仿佛被这空气所吞没。
手脚开始发软了,我知道自己在害怕得发抖,很想停下来。
有一面镜子就知道面前的脸有多么的苍白,嘴唇是多么的无色,样子是多么的颓唐。
我又想起了她。
这种时候她会逃跑吗?
不可能。那副身体能逃到那里去呢,她没有退路,人类社会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了。
“只能前进啊。”
泠澜好像在耳边悄悄地对我说着。
“要是此刻放松手脚,就等于是放弃了生存,舍弃了希望。”
她用坚毅的面庞正在看着我,感觉她就在这边,依附在我的身旁,在水里摆动优雅的身姿,牵引着我游动。
我们在共同前进。比起你所忍受和经历的种种遭遇,只要百分之一,不,是千分之一的坚持,就足够让我穿跃这条水道无数次了。
一旦有了可追寻寄托的精神力量,人就会成为巨人,彻底地打败自己的软弱。
等我意识清醒的时候,朦胧的双眼望见了校门口的标志性雕刻石墙。
这段水路像是奇迹般的缩短了。
*
校内的钓鱼场比我想象的状况要好,池塘里的水虽溢出高地,可站在下端的平台上却只能淹没膝盖。
池塘的入口和出口被人用许多大石块封堵住了,水面因此没有继续上升。
他们一定有回来过,我心中暗暗地猜想。
突然发觉砖屋里好像有动静,声音来自锁了的门内部。
踏在只有雨点敲打的平静水面上,我来到了高地,并在屋前叫喊。
“是你吗?”
里面发出了剧烈的物体碰撞声。
我的话有些颤抖。
“开个门好吗?”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她可能还在绝望着,因为自己的身体而遮掩着所有的人。
“我说过……可以接受一切的,相信我,上次的事对……对不起。”
“咚咚咚。”
我苦着脸敲了好几次门。
“你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呀——!”
粗哑的一声叫喊传来,像是某种动物的哀鸣。
她在害怕,也许不想和我见面。
我的头撕裂地疼痛,咬紧牙根狠狠地砸门。
“你怎么啦?!”
巨大的木头响声伴随着一个隐约几乎听不清的话。
“不……要——”
宛如乌鸦的叫声,字间发音含糊不清。
这不是她的声音,但却是从她的口中喊出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用身体持续猛撞大门,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门冲撞开。
昏暗的屋内混乱不堪,碎玻璃满地,水箱和鱼都消失了。
椅子、柜子,全部翻倒在地,整个样子像被土匪洗劫过一般。
在黑暗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床上的被子零乱地拖在那边,一副忍受人类极限痛苦的挣扎痕迹,呈现了出来。
她可能难受得在房间里翻滚,毁坏了许多东西。
我带着沉重的身心走了过去,鱼腥味渐渐浓厚地冲击着大脑。
“泠澜,是我啊。”
人影缩的更紧了,用被子严实地裹住自己。
“没有必要害怕,我们相处很长时间了,你的事我都知道,让我看看你吧。”
我摇着头狠下心来冲过去,抓住被子用尽全力把它拉开。
被子撕破了,女孩只抓住其中的一角。
我含着泪一口气扑上去把她环抱住。
一瞬间,那股鱼腥味似乎充满芳香,在黑暗中我用触觉感受着她。
湿润的鳞片依然盖满全身,上次的背鳍成长得又厚又硬,四肢全部失去了指头,形成了鳍状,中间附着类似蹼的薄膜,并有尖锐的刺位于顶端。
“无论怎样改变,你还是你,永远都是。”
她的紧张感消退了下去,松弛地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泪水顺着我的手臂流下,我发觉那对鱼鳍耳朵更大更漂亮了,染上鲜红的血色如脉搏般抖动着。
泠澜的语言能力几乎丧失,除了能结结巴巴说几个字外,什么也讲不清了。
我带她走出了屋外。
她的身体焕发出淡淡的金色,在乌云密布、雨水交加的天气里显得格外耀眼。
泠澜的头发修长了一些,脸颊边有深邃的半弧形缺口,将来可能会形成完整的鱼腮。
除此之外一对灵性的双眸没有任何改变,脸蛋也是我熟悉并且喜欢的样子。
只要看着她,我就感到安心、踏实。
我把手摸进口袋,掏出饮料店赠送的水晶贝壳发圈。
“这个是礼物。”
她略微歪着头,眨了几下眼睛。
我走过去为她戴上。
果真和我想的一样,贝壳发圈非常适合她,一个心目中的大海公主诞生了。
“很可爱呢。”
我发出了温暖的微笑。
泠澜先是抵着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可不多久便又开始落泪了,雨与泪共同交织在她那被零星鳞片装点的脸上。
她的眼泪成为我心中悲痛的源泉流淌着。
我不相信命运,更不信永远会被它左右一生,用自己的双手总能改变点什么,我到现在还是如此地坚信。
*
洪水浸没了教学楼的第一层。
我拉着泠澜的手游到了通往二层的楼梯边,然后走了上去。
空荡荡的教学楼内电路中断,显得有些冷清、阴森。
我脱下雨衣把昨天见到海贵族的事和泠澜说了。
面对九年的恩怨之物再次出现,她的反应和我想象的一样惊讶和害怕,小嘴张合着像是焦急地想对我说些什么。
我带她走进一间教室,从讲台边拿出一支粉笔。
“可以用这个。”
泠澜轻轻地点点头,
由于没有手指的关系,她只能用两只鱼鳍手掌夹着粉笔在黑板上比划。
泠澜吃力地摆动手臂,写下歪扭的字,途中还把粉笔弄断了好几次。
“要送它们回家。”
黑板上这样写着。
“是吗?”
女孩尽力地用喉腔深处挤出一个“嗯”。
粉笔缓慢地又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
“我昨天有见到爷爷,他急忙离开,一定去它们那里,”
看来杜大爷早就察觉到了,不想让泠澜面对伤害她的海贵族,而独自再次去弥补曾经的过失。
“不知道数量有多少,应该大都分布在各个渔行里,发起洪水时,有的说不定趁机游走了。”
泠澜坚定地看了我一眼,留下三个字。
“我要去。”
她还是一点都没变,一旦决定下来的事,就想全心全意地去达成。
我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抖动着,也写下三个字。
“我也去。”
一双清澈无暇的目光立即向我投来,女孩合着双手,像是在表示感谢。
外头的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反而如冲锋的野战军,气势更加凶猛。
造这样发展下去,没多久就会形成第二波面雨。
通往一层的楼梯完全被大水吞没,我们只好选择从走廊的窗户跳入水中。
我们把木头做的课桌打烂,取下桌面的部分当小型的救生筏,泠澜拿着它率先着水,我随后也跟了下去。
波浪有节奏地起伏滚动,急促的烈风把雨打斜,如无数密集的银针砸下。
没有被雨衣遮住的面部感到万分刺痛。
泠澜拍拍木头桌面,叫我坐上去,她愿意在后面推着它前进。
虽然很想拒绝,但仔细一想这样的风浪不是瘦弱的我所能靠游泳穿越的,万一溺水,她还得特别照顾我,反而会给她带来麻烦,造成拖累。
“不用勉强自己,疲劳就休息!”
我爬上桌面后,隔着风浪声放大嗓门朝她喊着。
不知她回应与否,我们的小船就这样出发了。
我的四肢紧紧靠在桌面边沿,整个人趴在上面。
感觉背后像装了螺旋浆和发动机,在水面上前行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两侧的建筑物一瞬间就刷向脑后,来自前方的波浪刚一出现下一秒就打在脸上。
我在雨中喘着气,心脏都快要跳了出来,即有在湍急的大河中漂流的兴奋又有在海啸中冲浪的刺激。
面对着一个个转角和一个个障碍,总是能向左或是往右迅速避开,每到那时,我都会差点破口大喊出来,胸口中堆积的气息越来越浓厚。
不多久便开始有些晕眩起来,大概坐急速的过山车就是类似这样的感觉吧。
泠澜真的演变得像怪物一样,身体居然能比海豚般灵活,在水中对水流、浪花的掌握像老鹰在空中翱翔般自由。
出了校门口,和我刚来时的逆水正好相反。
在顺水下坡的地形中,泠澜也爬上木板,趴在我的背上,用双脚控制方向。我觉得她的身体轻盈了不少。
偶尔回头去看她,瞧见一副严肃的脸下略带着喜悦,她也望着我,嘴角微微翘起,我不好意思地转过头,真不明白,这么危险的时候有什么值得高兴?
桌面被水流推到了街上,许多矮层的房子都只剩下一个屋顶了,往远处眺去,一切就像水势汹涌的海面,四周漂浮着小镇被损坏的碎片,我们躲进流速较缓的巷子,熟悉的建筑和标志完全变了样。
这附近有一家渔行,我脑中的印象令我左顾右盼。
忽然,泠澜伸直手臂,指向前方已倒塌半边的二层建筑,她比我先发现了那里。
随着她鱼鳍脚掌的划动,我们靠了上去,到了很近的地方,我看见了原本挂在高处的广告牌,上面的彩色被水刷得退去,只留下半边鱼形的标志。
泠澜舞动着双臂,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她想叫我爬上安全的屋顶,自己则潜到底下去探查情况。
我顺着二楼不牢固的防盗铁围栏向上爬着,途中泠澜把乘坐的桌面递给我,见我安全处在屋顶上,她才钻入水中。
每个渔行都有贮藏仓库,有些甚至位于店铺的地下,如果仓门紧紧封闭,就算里面充满水鱼也是游不出来的。
会这么做的老板,大概还抱着侥幸的心里,认为洪水退后,还能保住自己的鱼类财产。
我蹲在屋顶上俯瞰水面,这种时候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眼睛转视看向天空,深红色的云已经覆盖了小镇的整个空域,云与云之间有许多像叶子脉络的红线穿插着。
被红线牵扯的乌云,仿佛越来越低,我不由得抬高右手,似乎能够触摸到它一般,浑身不觉间有一股要被它吸进去吞噬掉的感觉。
我转动着手腕,伸缩着手指,瞳孔扩张到了最大限度,明明恐惧着,却还像着魔似的,无法将目光从它上面移走。
“你是来审判和惩罚我们的吗?”
我自言自语着。
雨顿时停了下来。
休息那么一小会儿,接着有什么东西出现了,白茫茫的一片一直连向天际,没有任何瑕疵,像是取代了深红的云。
不,是从云里被释放出来的。
“啊!”
我大叫一声,抱着脑袋趴了下来。
口,眼,鼻,耳,左手,右手,左脚,右脚,腹,背……水从四面八方倾斜下来,我外露的皮囊迎受着一波又一波冲击。
这是面雨。
我下意识理解到。
在户外碰上它了!不过,这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我已经做过心理准备。
舒爽的生命之源,以愤怒的形态行动着,我无处躲藏,只感到有无数钢钉正排队穿过身体,如果要形容的话,呃,就像身处于大瀑布的下方。
耳膜被灌入的水流拍打,传给我轰轰的巨响,告诉我——再不找点遮挡物的话,恐怕会死掉。
大体的方向还记得,如果能到达那座建筑物的屋檐下方,便是胜利。
可是没有牢牢抓住并爬上铁围栏,就会坠入水中。
我向一个盲人一样在能见度为零的空间里摸索着,只能依赖自己的触觉了,而且不能有丝毫失误。
犹如背负着几百公斤重的包袱,我吃力的爬行着,水体给予周身的压力,根本不给我思考的空间。
触摸到了类似屋顶末端的东西,但是不能确认自己先前爬上来的位置。
头和背部非常疼痛,呼吸也急促起来,伸入半空中寻找栏杆的手也极度酸麻。
好累,好辛苦,也许会被沉重下落的雨结束掉生命。
必须跳入水中,这可能才是唯一的办法,至于之后……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只要再往前走一点就可以,我的大脑向身体发出了指令。
没想到右腿竟然产生违抗。
“啊!”
抽筋了,而且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已经没有希望了,我产生了不好的念头,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希望都被掐断了,绝望感如山一般堆积过来。
在渐渐昏迷的过程中,已经无法感受到痛苦了,有什么来到了我的身边,不,是上面,正在替我抵挡着一切。
是她吗?
一定是的。
娇小的身躯,纤细的肢体,我正在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保护着。
我很想说点什么,感觉无比地辛酸,这比我独自承受还要撕心裂肺。
那一刻,我不争气地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神志才逐渐清醒起来,久违的洪水回到了我的视线之中。
自己仍然趴在屋顶上,第二波面雨已经退去了,我喘出一口气,猛然想起之前的情景。
“泠澜!”
我转了个身,背部碰触房顶的合金板时感到一阵剧痛。
她就坐在我旁边。
在深红色乌云为背景下,用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我的少女。
她到底替我忍受了多久呢?要知道从高空下落受重力势能作用的水体足以压断人的肋骨。
我强行支起身体,用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有种想确认眼前事物是否真实完整的冲动。
女孩把鱼鳍手掌温柔地放在胸前,然后轻轻地摇着头,表示自己没事。
我抽动着僵硬的嘴唇,不知该如何说出感激的话,最后也只是像个笨蛋似的挤出两个字。
“谢……谢。”
泠澜拍拍我的手臂,连续点点头,一下子从屋顶跃入水中,不一会浮出水面,高举着手中的渔网,里面装的是金闪闪的鱼。
“原来你找到啦。”
我感到不可思议。
没错,她做事情可是非常认真的,所以绝对不能再给她增添负担,或者延误更多的时间,尽自己的一份力才算是对她最大的报答。
“好吧,我们去下一个地点。”
只休息了一笑会,我们两的小船继续在水面上航行了。
女孩把渔网捆在手上,把底部放入水中,用双腿划水前进。
我对小镇里,其他渔行的位置并不了解,唯一想起的便是距这里不远的西街集市那一家。
西街处在小镇的山丘上,洪水对于那里的入侵,显然会减弱许多。
快抵达时,我们把木板收了起来,改为步行,水位仅在大腿的位置流动。
令我没想到的是,那家印有沙丁鱼标志的渔行内居然还有人影活动。
所有人应该都已经转移了,这种时候还会留下的人除非是……
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那位壮胖的渔行老板的模样。
我叫泠澜不要进去,先在门口等着,她的样子最好不要让外人看见。
和事先想的一样,我踏进去的一刻便认出是昨天和我说话的家伙。
“你为什么不逃走呢?”
我直接冲着他说道。
“哦,我还以为是谁,看来没有白留下来啊。”
“你什么意思?”
“你少装蒜了!我早就猜到有人会趁着混乱前来盗鱼,幸亏我小心。”
胖子老板安然坐在已浸泡双腿的椅子上,朝我摆出一副凶恶相。
“不管你怎么想,我再次恳求你把那批金色的鱼交给我,这场洪水就是因为它们而造成的,它们就是过去渔民们常说的大海贵族。”
“少拿传说中的东西来吓唬人!”
他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溅起了大量的水花。
“昨天我又从其他渔行那里进了货,为了那些鱼,我连什么老本都搭上了,凭什么交给你,当我是傻子么,赶快给我滚吧!”
他肥胖的脸因扭曲显得狰狞,一根粗大的手指直接朝我脸上摆放。
我没有退缩,依然和他对峙着。
“很快这里也会被淹没,这种怪异的天气现象你肯定没有见过吧,比起发财,生命不是更加珍贵么。”
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我明白自己被他的一双大手猛地推了下去,水花向四周溢开,我在水中打了呛,再次站起来时拼命地咳嗽。
“别说道理了,你也不是和我一样才留下来的么。”
他跨步上前,一把楸住我的衣领,如此近的距离我才发现,那完全是一副魔鬼的面孔。
“做个交易吧,把你渔行的鱼也卖给我,这样你有钱了,也满足了,不是一举两得!”
我咽不下一口气,他的声音细小,呼吸急促,满脸地兴奋,是被可怕的欲望夺走灵魂的人才拥有的状态。
他似乎已经不是人类了,只是披着人类外皮的野兽。
我强行甩开他,从他身旁穿过,直接跑向仓库,不需要过多的辩解,得付出实际的行动。
“不!”
传来一声怒吼,他飞快从背后将跑动的我一把抓住。
如锤子般的拳头落在了我的脸上,尚未感到疼痛我就倒入水中,眼前黑成一片,耳边只有混乱的水花的声音。
他还没放过我,强制把我从水中拉起来,又是一击正中的直拳,那一刻世界是苍白的。
身体快速后退,使背部猛撞在墙上,原本在面雨中受伤的部位更加撕裂般的阵痛。
我晃来晃去,一点反击的力气也没有。
而他依然还站在我面前。
还会继续挨揍吧,我这么想着,视角突然注意到店门口的水域中有一条波纹迅速地沿直线朝这里扩散。
一定是她。
“不行,别过来!”
我使劲朝泠澜喊着。
只见她潜到渔行老板身边时,如导弹般地弹射而起。
水花顿时掀起白茫茫的一片,等它们下落,我看见两只鱼鳍手掌尖端的短骨刺已经分别从两侧砸进了前面男子的脖子里。
她抖动身躯双手同时拔出后,凶恶的野兽顺势倒靠在被他翻到的椅子上一动不动了。
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泠澜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在我面前摆弄双手,一脸着急想化解误会的模样。
看她先手指着水中的渔行老板,接着摆出一副双手合拢贴于脸颊的睡觉姿势,最后使劲地摇头,大概想说他并没有死。
“昏过去了?”
女孩有力地点头,露出有些悲伤的脸。
我叹出一口气,拍了拍被打肿的脸,看来在她的爪间一定有分泌能产生麻醉效果的某种毒素。
她不单外形改变了,就连体内的腺体都产生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变异,激素的分泌失调使她比常人更敏锐也更富有攻击性。
“算了,这样也好,赶紧动手吧。”
我们闯进了仓库内,抬的抬,搬的搬,收集寻找没用的渔网把它们一个个装起来。
海贵族的数量和原来相比,完全是另一个档次,不知这的老板到底私下夺得了多少家其他渔行的货物。
整理完之后,足足装得下十几袋大大小小的渔网。
运输成为了现在的首要问题,之前没料到会达到这种数量,我们一时没有了办法。
站在西街的坡顶,可以观望到小镇的大部分地区。
眼下,深红色的螺旋状乌云,不断挤出大量的雨,不知疲倦地朝小镇挥洒。
河流、海洋与洪水混为了一体,大面积地覆盖整个地区,根本已无法划清它们之间的界限。
在远处有一座座金色的小岛漂浮而来,应该是某种生物,但它们并不美丽。凡是它们所游过的建筑逐一被整个儿铲平,那来势汹汹,像不折不扣的报复者。
泠澜在我身边发抖,张着嘴巴,说不上话。
“到底是什么?”
在我的追问下,她所表露的恐惧像是见到了毁灭世界的小行星从天而降一般。
我抓住她的手臂,制止了它们所要通过挥动来表达的内容,有些可怕的事物并不是用两只手臂就能表达的。
焦虑、害怕,谁都会经历,煎熬痛苦,谁都能体会,它们是无形的气体,不知何时会围绕在人身旁。
“请当我没有问。”
我用手抚摸着水晶贝壳装点的可爱脑袋,让她平静下来。
“不管怎样,一起走到最后吧。”
她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另一边传来一声船笛的鸣响。
泠澜听到后兴奋地回头,朝山丘下招手。
那艘船由蓝白相间的色彩组成,船舱不算太大,在一侧印有漆黑的豪放字样——“海角”。
“是……是杜大爷的船。”
我立刻反应过来,心中传来一片欣喜。
海角号穿梭在狭窄的街道之间,没有碰着任何建筑,杜大爷的驾驶技术确实令人惊叹。
不一会儿,我们三人协力把金色的鱼搬到了船上。
我看见甲板木制水箱中原本就存放着一部分金色的鱼,一定是杜爷在我们之前寻找到的吧。
“差不多这些了。”
杜爷扶着水箱的边缘大致清点鱼的数量。
“他们一共捕上七十五只,这里正好。”
几个月不见杜大爷,感觉他一下子老了许多,身体也不如以前强壮了。
“传说称这些鱼为海贵族的侦察员,它们现在已经迷路了,被渔民们野蛮捕捉时产生了自身的混乱,走投无路之下发出了愤怒与求救的信号。”
杜大爷说如今小镇周边的外海已被海贵族的战士所包围。
“是一座座金色样子像小岛的东西?”
“它们是比眼前侦察鱼大得多的巨型鱼类,绝对拥有毁掉整个镇子的力量,不是在怨恨的情形超越了底线,它们是不会出动的,这次渔民们确实太过分了。”
“要怎么办呢?”
“引开它们。”
脑中产生了不安,杜大爷一贯喜欢疯狂冒险的做法。
“它们会来么?”
“海角号上有它们的侦察鱼,它们就一定会追来。”
这不等于是自找麻烦吗。
“它们会认为是我们捕捉了侦察鱼,从而来攻击我们?”
“没错,必须带这些鱼回家,我们的船要驶向深远的大海。”
“可是这样……”
“别无选择的余地,这是对我和泠澜的最后考验,最终的赎罪!海贵族可能会诚心原谅我们的过去,同时归还泠澜原本人类的身躯。”
顺利当然最好,不过存在的风险也是很大的,它们的目的就是给小镇对它们的做法加以报复,如果把一切矛盾的焦点放在我们身上,所承受的又将是积蓄于它们群体中难以平息的怨气。
那是一种毫无理智,完全兽性且尽全力发泄的愤怒,我们是否能抵挡下来?
我看了看身边的泠澜,她的表情充满着希望,似乎接受了这个做法。
没错,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通过这次机会脱离自身的灾难,要么终身背负着赎罪的包袱。
在海角号的控制室内,杜大爷在小桌上摆开了小镇的地图。
“我们身处西街,要冲出它们的包围圈最好选择建筑密集的西北角。街道较窄,道路交错复杂的地方对它们的行动不利。
要与它们周旋,使它们困在这些零散的房屋之间,我们则趁机驶向外海,用全速马力逃离,等待它们的支援来时,足够拉开一段距离。”
杜大爷用心地在地图上指点着线路。
“一旦它们跟着离开小镇,漩涡云和大雨都会退去,一切就能恢复平静。”
我担心地说到,“可是处在大洋中的海角号岂不是会独自遭受风浪的袭击,如果遇上面雨,很可能会失去航向。”
深红色的漩涡云是跟着它们移动的,这样引开它们,小镇是可以脱离危险,但是海角号……
杜大爷收起地图用强硬的态度发动了汽船。
“我们肯定能挺过去,就像当年那样。”
泠澜也对着我用严肃的脸坚毅地点着头。
*
一来到镇郊的西北角,我们就被两只巨大的海贵族战士追击。
我透过船舱控制室的侧窗能够清楚地看到它们。
大小差不多如辆卡车,头部有坚硬的壳,身上分布着红条斑纹,游动迅速而敏捷。
“要过来了。”
我给杜爷发出了警报。
一只正从另条街斜穿进我们行驶的道路,并撞塌了一座房屋的半边,无数碎片横飞向四周。它在我们后面紧紧追赶着,摆动铁皮似的侧鳍,如汹涛骇浪般起伏身体。
“要坐稳了。”
杜大爷挥洒着汗水牢牢地控制船舵。
前方有一座百货大楼,海角号急速行驶到它面前时,杜大爷左打满舵,使船几乎九十度拐弯,船体瞬间与一座民房摩擦而过,造成了震动。
那只海贵族冲的很凶,一时无法转身,整个儿冲进了百货大楼内,巨大的砖瓦破碎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正当我们以为能歇一口气时,另一只又突然从侧边的街道游了过来,水花像被刀子切开似地从它身体两边分开。头部三角形的眼睛里写满愤怒,绽放令人感到不快的光芒。
“糟糕!”
杜大爷加足马力,可是船体仍然没有脱离这条街道,船的尾部被狠狠地从侧面给撞上了。海贵族那看似由几层钢板构成的头部异常坚硬。
强烈的晃动令我失足跌在地上,船舱内许多物品同时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好家伙,没有伤着发动机吧!”
杜大爷坚持握住船舵,开动马力,拉响了一阵长声汽笛。
“呜——”
这简直就像是海角号激愤的嚎叫。
海贵族半潜入水中,只露出粗大的长扁背鳍和平阔的背,再次准备朝我们突进。
“别想碰到螺旋桨!”
海角号在杜大爷熟练的操作下穿梭在各座楼房之间。
顺着汽船的轨迹,大鱼一路上又撞毁了许多建筑,它不停地冲刺,宛如一只疯狂的公牛。
船舱内往各个方向颠簸的力量同时存在,若是会晕船的人恐怕早已承受不住了。
“看来甩不掉它,只能去牵制住了。”
杜大爷叫泠澜掌舵,招呼我和他一同去后甲板。
外面的暴雨依旧漂泊,猛烈的大风好似能撕开人的皮肉。
摇摆不定的船体,加上湿滑的地面,使我们只能弯腰爬行前进。
一张巨大的网在船后张开,我和杜爷一人拖住一边,共同撒向水中。
在这条街的转角,船由于转弯放慢了速度,海贵族便如子弹般冲进我们的网内。巨大的力量使得手臂瞬间几乎快要脱臼。
我和杜大爷咬着牙同时收网,顷刻将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然而那股挣扎的劲头,立刻让缠绕在手臂上的绳子把我反拉向船边的铁栏杆。
我紧贴着栏杆,好似能听见手臂里的骨头吱吱作响,仿佛绷紧的琴弦即将断裂。视线内,那只大鱼在网里甩动,拼命地翻转身子。
它的速度慢了下来,我们抛开了绳子,渔船很快就将它甩在了后面。
我的肩膀失去了知觉,手臂上留下了绳子深切凹陷的印记。
同样疲惫的杜大爷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一直以来,谢谢你了。可惜我们没有任何可以报答你的东西。”
我边喘气边朝他开口。
“我不需要什么报答。”
杜大爷的表情看上去变得复杂了,皱纹一下子刻满了整个面庞。
“这件事本与你无关,所以等会到出海的地方我们会让你安全下船,你不用再跟着我们了。”
“开什么玩笑!想扔下我一个人吗?”
我激动着喘出急促的气来。
“你有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事业,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像我们一样无任何牵挂,我的儿子和媳妇早已忘掉我们了,每个人的命运是不同的,我们终归无法走到一起。”
“请你不要相信命运,这不是天生就定好的。”
“但人的本性是天生的,我的贪婪惹怒了自然,该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你不一样,罪孽的担子不能由你来挑。”
“我们从相识的那天起不就已经捆绑在一起了吗。”
他听完后陷入了沉默。
我并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如果早知道你们这样,我也可以一开始就不理睬你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从陌生到熟悉已经生成了人类固有的情感,这是无论怎样也摆脱不掉的,何况我对你们的倾注还远不止这些。
过了一会,老人叹出一口闷气,勉强挤出两个字。
“好吧。”
杜大爷站了起来,用一副硬汉常会露出的眼神看着我,从中含有少许怜悯。
“那就要看你能跟多远了。”
我也起身回给他一个坚定的目光。
“呜——”
海角号发出了汽笛声,一定是泠澜碰到了新的情况,船也跟着停了下来。
杜爷立刻跑上船舱二层的瞭望台,他观望一阵后,发出了凝重的声音。
“我们似乎开进了它们的老窝内。”
泠澜从控制室出来,跑向前甲板,不一会用渔网装了一袋海贵族的侦察鱼,在我们面前用手势说明着什么。
“她大概想引开那群大鱼,让海角号从岔路逃开,先分两路,最后在出海地点汇合。”
杜爷顺着铁制台阶走了下来。
“是这样吧。”
泠澜点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
不管怎么说,就算泠澜游得再快,也得同时面对一群海贵族战士的夹击。
泠澜歪着脑袋,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用不情愿的表情朝向我。
“不用担心。”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大胆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腕,有些紧张地对她说。
“出……出发吧。”
临走前杜爷愁肠百结,用内心嵌满苦衷的脸望着我,看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勉强抽动嘴唇。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感觉有很重要的话要说,却又顾虑我的感受而强忍着。
我珍重地和他告别,心想用不了多久还会回来,到时候再听他细说。可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竟是我和杜大爷之间的最后一次碰面。
*
由平木板构成的小船重新浮在了水面上,我和以前一样趴在上面,由她在后面撑管动力和方向。
其实我这么做并不能帮上实际的忙,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令她在精神上得到勇气和慰藉,相反,对我个人而言,也是如此。
水浪时不时就会冲过头顶,打在身上,仍是那般的温热,感觉置身于蒸汽房内。
跟他们一起前往远洋,就能见到泠澜变回人类时的一刹那吧,到时我一会鼓掌,高举手臂,甚至是大叫出来。她即将迎来崭新的自己,那种寻回新生的荣耀最终会完美地降临,我对此坚信不移。
毕竟端午和暑假就要到了,抛掉功课后能和她一起在校内钓鱼场渡过,还约好要一起去大都市里的水族馆,多么令人期待啊。脑海中似乎已经浮现出她看见各种千奇百态的鱼后那兴奋的样子了,蹦蹦跳跳的身姿,泛红的脸颊,还有激动的泪花……
如果能随手带上一些华叔做的小吃,真是相当的美妙,我人生的最高欲求也就仅限于此了。真心盼望那一刻能早日到来。
巨大的水声把我拉回现实之中,两侧的不远方,金色大鱼的身影时隐时现。
处在同一条直线上观看海贵族的战士显得更加具有压迫力,仿佛站在铁轨上仰望迎面驶来的火车头。
目前只能看到六只,其余的应该挡在它们身后。
它们两对三角眼在遇见我们时闪着狰狞的红色光芒。
我把手中渔网里的金色鱼抬出水面,在它们面前展示一番。
这样的场面换作是它们一方来考虑,就像是眼睁睁地盯着家人或者朋友被敌人关在网袋里抓走吧,为此仿佛发出了无声怒嚎。
泠澜闪电般转变航向,朝另一条街游去。
鱼群暴动似的全围了上来,望见成片像野牛冲锋的震撼景象,我的手心挤出许多汗水。
由于它们的游动,水面翻滚起极大的波浪,高低差的上下起伏,使我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失重感。
我的双眼一直在前方和身后徘徊,我们每穿过较窄的道口之间,它们便如铲车似的摧毁道口的建筑。
泠澜左躲右闪,它们则横冲直撞,不断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经过一个三岔路口的同时,我们惊奇地发现,另外的两个路口竟然也有它们的身影。
怎么办呢,冷汗冒了出来。
这些鱼居然会用包夹的战术,实在是令人琢磨不透,难道它们是拥有智慧的生物吗。
三个方向都有高厚的水墙一起冲过来,我们在中间显得极为渺小,感觉即将成为三明治里层的馅料。
泠澜指着路口的楼房,游了过去。
在千钧一发之际,我们从窗户爬进楼房之内,并顺着走道的楼梯快速奔走。
仅过了迈出几个步子的时间,地面就像地震那样摇晃起来。
我们忍耐着登上四楼的屋顶,见那一群鱼正在轮流撞击楼房,恐怕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崩塌。
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泠澜率先跳到了另一个屋顶上,我也鼓足了劲,助跑跨了过去。
而它们的背部像长了眼睛似的,我们的移动路线完全被清楚的掌握,不管跳到哪里,它们都顺着我们所在的房屋游来。
我的两腿酸痛,身体几乎有快要散架的趋势,而它们就如一群恶狼般紧紧跟着。
泠澜伸长手臂正对一个圆环型的建筑,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办法。
那是镇立的中型体育馆,大概能容下四千人左右,现在里头的观众席位肯定也被淹没了吧。
我跟泠澜走下楼梯从另一侧的窗户返回水中。
不明白她要前往那里的目的,但我就是信任她,这和一个士兵对他成功的上级抱有的态度完全相似。
游到体育馆前面时,我才恍然大悟,要说这个体育馆最大的缺点,便是在建设时只设计了一个主要大门,举行运动会时常造成拥挤,听人家说曾经几次要改造增添新门,都因各种理由而延后。
体育馆有足够的空间能把鱼群暂时困住,我突然明白了泠澜的想法。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里面。
仰头望去,乍看之下很像个失去顶盖的牢笼,和西方古代的斗兽场也很相似。
泠澜拉着我跑上观众席,把渔网里作为诱饵的几只海贵族暂时绑在其中一张座椅上。
我们随即穿过零散的座椅,从工作人员用的内梯爬到了圆环的顶端。站在这里可以享用馆内和馆外两处的视野。
大风伴随雨点呼啸而过,我们环绕着圆环顶端奔跑,一路上每隔几十米就有铁质的旗杆和布做的彩旗耸立。
凶猛的鱼群陆续游了进来,我正在思考如何关闭这座牢笼唯一的大门时,泠澜猛冲到大门的顶部,毫不犹豫地拉下了升降彩旗的绳子。
她把彩旗扔在一边,紧抓住绳子的一头,另一头则固定在旗杆底部。
我想跑过去却被她止住,一只鱼鳍手掌朝我左右猛烈地挥动。
“别做危险的事!”
我的话音刚落她就纵身从平台上往体育馆内跳了下去,在高处的我看着她的背影霎时间地变小。
她刚好落在了最后一条游进来的鱼背上,见她迅速把绳子缠在了鱼鳍的尖端,并用手牢牢抓住绳子。
那条鱼发狂地往前游,想把背上的泠澜甩开而挣扎,连接着圆环顶部的旗杆绳子变得笔直,巨大的拉力,瞬间使高处原本就在洪水和面雨中变得不结实的地方出现了裂缝。
轰鸣的响声伴随而来,大门顶部的一部分圆环塌陷了下去,水泥石块混杂交错,纷纷落入水中。
顷刻大门就被一堆废墟给堵住了。
泠澜游回观众席,把刚才绑在座椅上的渔网解开,让作为诱饵的海贵族回到水中。
那群大鱼试图想继续追上去,碰到由大堆座椅构成的坡面就只能说是无可奈何了。这时作为诱饵的鱼也同时游回到它们身边。
鱼群们渐渐停止了游动,安静下来,个个都朝向泠澜,注视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是从近距离的地方才判断出她不是正常的人类?
泠澜也放弃了奔跑回过头来看着它们。
这时我才想起她具备和鱼儿交流的能力,海贵族也是鱼类,所以自然能和它们搭上话,之前的侦察鱼由于产生了混乱也许变得不易沟通,但眼前这些算是安静下来的鱼群,总该能听进一些话吧。
远处的泠澜看似情绪激动地指手划脚,全身都有抽动的迹象。
他们之间会说些什么呢?
能通过谈判解决这场矛盾是可取的,从镇子现在的模样来看,已经算是一个对我们而言十分惨重的教训了。
如果可以劝它们收手就要争取,大家不都是世世代代凭借着河流与大海生活下去的吗,就像邻居一样,彼此不能分开啊。
对了,我往回走着。
它们一定知道泠澜这副模样的真正原因。
泠澜进行赎罪已经弥补了自己的过错,希望能给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加快了步伐。
她已经很努力了,你们原谅她吧,就算站在同情的角度也能体会到那一颗赤诚的心。
我跑了起来。
不光是□□,是连同灵魂一起,无暇至高的追随。虽然做法单纯,有时笨拙,但她是完全用自己应有的能力在改变着一切啊。
你们不是一般的鱼,通灵性的你们一定会了解到的,一个脱离正常生活的人是如何用自己的方式踩下艰辛的印记。可以说每个时刻都在忍受着□□与精神的摧残。
面对外人是隐忍不谈,或是强颜欢笑或是心痛欲碎,直至黯然神伤,独自落泪。
请原谅她吧,你们的心胸肯定和大海一般宽广,要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毫无怨言,根本不明白仇恨二字的含义,而且对任何事物全是如此。
我飞快地跑着,想把这一切的一切告诉那群海贵族,不管他们能否听懂我的话!
就在正要下楼梯的时候,她走了上来。
用一副我从未见过的悲伤,低垂着头,简直能用撕心裂肺的绝望来形容。
“它们和你说了什么啊!?”
她摇了摇头立刻就哭了出来,只有抽泣没有声音。
我回头看着那些鱼,它们似乎也在为自己说出的话感受某种冲击,配合着此时的气氛,静静地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走过去想拉住泠澜的手,却被一把甩开,她不停地往前走,与我保持着距离。
“我去和它们说!如果说不通的话,我们就扔下它们去和杜大爷会合,前往远海,等到了那里就把剩下的都鱼还回去。”
我急着要跑开,她又突然赶来拉住我的衣角,用手指着我再指着自己,然后拼命的摇头。
“什么,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这次她点头了。
“可是为什么?”
我往前一走,她就向后退。
“不是说好了,把它们引开后,一起去远海的吗!”
她指着自己,吃力地又摇了头。
“你应该从来不会放弃希望才对,连续九年都这样顶过来了啊,暑假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水族馆的吗,还有生物老师的养鱼报告,不是说好要一起写的,还有明年啊……不是说好还要再到那座山里去放生鱼的吗……都忘记了吗!?”
我完全不了解现在的情况,也完全无法了解此时泠澜内心的想法。心仿佛渐渐地碎裂,我能够感受到那些残片对胸口造成的刺痛。
“这一切只有两人在一起才有意义啊。”
谈起这些事时,她哭得更伤心了,用两只手不断抹着脸蛋,对她来说这些似乎就像是梦幻一般。
“一切都是会改变的,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就算海贵族靠不住,将来还有你自己啊,想考取的学校,想研究的课题,它们统统都是可能,全部都是希望!”
我的声音越来越哑,几乎就要喊不出来了,喉咙里的一股咽不下的气,令我的鼻子发酸,从瞳孔中滚落下晶莹的液体。
女孩无法再后退了,背后是刚才塌落的断带。
她的双眸哭得发红,悲痛欲绝地凝视着我。
“过来吧。”
我朝她张开双臂,眼中的水珠令我只能见到她模糊的样子。
“我们一起……”
我吸了一口气。
她缓慢迈开步子,轻盈地投进我的怀里。
天空灰蒙蒙地飘落着雨,我们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只有心灵充满光芒和温暖。
这是世界上最美丽而宝贵的财富,任何事物都无法与之媲美。
然而每个人终究有自己的抉择。
我的脸颊受到她嘴唇的一丝轻触,那是无比幸福与洁白的。
同时我的脖子也受到她手掌尖刺的深砸,那也是无比悲痛与无奈的。
只要是用纯真心灵所做出的抉择都很伟大,我会永远敬佩她,仰慕她,把她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上。
充满阳光般微笑的一张可爱脸蛋。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泠澜时她所摆出的表情。
发自内心无限期望的寄托,来自心灵美好祝愿,毫无瑕疵的真挚。渐渐地在漫无边际的光明中她的样子越来越模糊、虚幻,只剩下单独的轮廓线,最后形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我明白那一刻自己已闭上了双眼。
*
之后的时间过得飞快,暑假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我正和父母一起,坐在离开这个小镇的火车上,手里拿着一份学校审批过的“申请转学报告。”
阳光明媚,柔和地从窗外透了进来,给整个车厢制造暖和舒服的气氛。
现在回想起来,和她渡过的几个月里所发生的事,就像一场即甜美又辛酸的梦。
和她分开后的第三天,我才从医院中清醒,父母欣喜若狂地在身边喊着谢天谢地。
而我只是和现在一样静静地望着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光芒。
她和杜大爷一起去远海了吧。
不知他们会经历多么可怕的风暴和汹涌的波涛。
但他们一定成功了。
这道温暖的阳光就是他们胜利的果实,这颗果实属于小镇里的每一个人。
是谁栽培出了这颗果实呢?
人们都不知道。
只有流淌的河水,蔚蓝的大海,和默默无言的鱼儿见证了一切。
整个夏天我试图等待他们归来,但很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再等下去了。
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海角号”渔船会再次出现在小镇外那片广阔无垠的海洋中。
我总想留下点什么,就算是一个小小的纪念也好。
于是我取出了一张纸,用笔在最顶端的标题处写下“人类与河流及海洋生物的关系”。
这是老师曾叫我写的作文题目,当时没能完成它,但此时我认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资格去描绘它了。
写好后我把它夹进了一本随身携带的字典里。
其中我提到了和泠澜定下的一个单方面约定:
她的梦想由我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