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若两难》雁归山

5、第 5 章

　　老爸祭日那天，齐欢是一个人去的。头两年还跟老妈一块儿，可老太太每去一次回来都会大病一场，为了她的身体，她是再也不敢让她去了。
　　以前她从未觉得过父母之间有爱情。记忆中，他们磕磕绊绊，争争吵吵了大半辈子，全是为了些油盐酱醋茶的鸡毛蒜皮小事。直到老爸去世后，她才发现，平淡岁月中的碰撞磨合，早就成了他们爱情的主旋律。没有那样一个人，整日里在耳边抬杠争吵，老太太的世界突然就没有了生气，整个人都沉默很多。她会对着丈夫生前穿过的衣服一呆就是半日，也会在她面前絮絮叨叨你爸是怎么样的一个老好人，怎样的疼她。齐欢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老妈，总是在她耳边不厌其烦的发牢骚，内容全是你爸怎样怎样的窝囊没用，那让齐欢觉得，她从来就没对自己的丈夫满意过。如今这个人不在了，连回忆都只剩美好了，这，就是爱情。
　　她去的很早，清晨的墓场显得格外的清冷肃穆，偌大的墓地里只有稀稀拉拉三三两两的人，周围茂密的针松披挂着薄薄的白雾，透出一股属于深秋的寒意。她踏着灰白色的石阶沿阶而上，怀中的非洲菊在晨风中微微摇曳，把她的思绪拽向遥远的从前。
　　她跟乔一风的爱情，源于一场不算公平的交易。
　　老爸的病来的太凶猛也太突然。医生就那样毫不留情的跟她宣布，肾衰，晚期。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病房，只觉得浑浑噩噩，脑袋里一片空白，两条腿托着自己如行尸走肉一般，完全没有迈步的感觉。她怎么都没法相信，老天为什么残忍的跟她开这么大的玩笑，在她有能力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时，无情的把她的权利剥夺的一干二净。
　　她痛恨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拿不出那笔昂贵的换肾费用，她只能一天天的眼睁睁的看着老爸在她面前衰弱下去，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站在病房外好久，她都挪不开步子推门进去，透过玻璃窗口望进去，老爸安静的睡着，黝黑消瘦的面容在睡梦中依旧会因为疼痛而不时的抽搐，老妈坐在床头，不停的给他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一脸的心疼和愁容，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得了什么病。齐欢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告诉她这个残酷的消息，才可以让她的伤痛减到最轻。
　　她没料到，老妈远比她想象的坚强，仅仅是震惊了几秒钟，便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坚绝告诉她，“小欢，不怕，咱娘儿俩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说罢，她匆匆的离开了医院，只交代她，“照顾好你爸，什么都别告诉他。”
　　齐欢知道老妈的匆匆离去是为了什么，可是她非常清楚，那笔天文数字不是她想办法就能筹的来的，亲戚，朋友，甚至凡是打点交道的人，就从来没有一个有钱的，借，也要有地方可借才行。
　　她想过找何晓晴，自己所认识的人里面就属她的家境最好，可她却不能开口，她不愿意让她为难，因为叶学飞，何晓晴跟家里已经到了决裂的地步，她不可以再让她跟家人的关系雪上加霜。
　　她什么都没告诉何晓晴，何晓晴却自己来了，带着乔一风一起。她对齐欢的隐瞒很生气，把她拉出病房就开始劈里啪啦的数落，“你还拿没拿我当朋友？这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吭，要不是我遇到你妈，还不知道你这么多天都躲哪儿去了。你说有你这样当朋友的吗？！”
　　见齐欢低下头没有做声，一旁的乔一风插了话，“我可以帮你的。”
　　他的话让齐欢瞬间看见了无数的希望，立即抬起头望向他，眼睛里全是渴望，“真的吗？你是认真的吗？”
　　乔一风有瞬间的闪神儿，他从来没有见过齐欢这么急切和热烈的眼神，他一直以为，她天生就是冷谈的，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一切都与她无关的，此刻他才明白，她之所以对他那么冷淡，是因为她真的觉得自己与她无关，而非一切都与她无关。想到这儿，他觉得生气，很生气。
　　“对不起，我太急了。”见他没有说话，齐欢又耷拉下了脑袋。
　　“我说话一向都是认真的，只是你不相信而已。”
　　“我说你也是，”何晓晴受不了乔一风的一脸委屈，又开始数落他，“你是来干嘛的不能一次性尽快说清啊，哪那么多废话。”
　　乔一风瞪了何晓晴一眼懒得理她，转向齐欢，“我刚问过医生了，你爸的病需要换肾，我已经跟医生交代过让他找肾源了，费用你不用担心。待会儿医生可能会来求证亲属的意见，你就让他放心找吧。”
　　“可是…”齐欢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可什么是啊，”乔一风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满脸的不乐意，“这种时候还不能改改你那爱计较的毛病啊。”
　　“谢谢你，真的。”乔一风说的没错，这种时候不是该计较的时候，只要能把老爸的病治好，她以后可以慢慢还他这笔债。
　　乔一风扬起嘴角笑了，这一次他发现齐欢看他的眼神不再冷了，不管以后什么样，至少这一次，他感觉到了她的温度。那是不是说明，自己跟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了？
　　肾源找的不算顺利，齐欢和老妈去做了配型，都不合适，现在不愁钱了，没想到肾源却成了比钱更难解决的问题。齐欢天天急的焦头烂额，已然六神无主，好在乔一风清醒着，一方面让他爸动用关系寻找肾源，另一方面在网上发布求救信息，不懈的坚持和努力终于换来回报，终于让他找到了合适的肾源。
　　手术很顺利，术后的老爸开始一天天的恢复，齐欢也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唯一不同的，是她开始尴尬，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处理跟乔一风的关系，她想躲着他，他却总是不时的在医院出现，让她碰个正着。其实她一直弄不明白，像乔一风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能像个乖宝宝一样的每天来医院给个老头子报到？还能很好心情的把老头老太惹得哈哈大笑？
　　何晓晴给了她精辟的答案，“曲线救国呗。”
　　“那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齐欢很纠结。
　　何晓晴简直受不了她，“我说他不喜欢你你自己信吗？没吃过猪肉你总见过猪跑吧，你觉得他做这么多是在做慈善呢？”
　　“那你说我不接受他是不是很不厚道？”
　　“天理难容！”
　　“那你说要不我试着接受他看看？”
　　“你不要一口一个那你说，我说什么都不管用，要你自己说。”何晓晴直翻白眼，“你自己喜不喜欢他，你不知道啊？！”
　　“我真不知道。”
　　齐欢不是那种矫情的女孩子，明明喜欢对方的不得了，还要硬装不在乎死抻着对方，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对乔一风到底是什么感觉，从一开始，她就是卑微的，以一种受助的感激仰视着他，偏偏她又是个极度自尊的人，她只能冷淡的回避着，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生怕一不小心泄露了自己心底的那点小卑微。
　　再后来，她能感受到乔一风的真诚，也知道他的好，可是她却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自己喜欢的那一个，她对爱情，尤其是这种高差价的爱情，心存疑虑。
　　她拿不定主意，乔一风却不给她更多的时间顾忌。他靠在病房的门框上，睨着她，“伯父说我像他女婿，你觉得呢？”他边说边冲着病床上的人窃笑。
　　齐欢望向老爸，一脸憨厚的笑容，好像很满意的样子。
　　“你给个话呗。要不试试？” 乔一风耍起了赖皮，横在门口不让她进去。
　　齐欢看着老爸脸上堆起的期许，一把拉过乔一风，冲到了走廊尽头。
　　“你到底想怎么样？很有意思吗？”她有些恼怒，不是恼怒他的行为，而是恼怒自己的不知所措。
　　“你不是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想怎么样吧？！我说的做的都挺明显啊。”乔一风靠在墙上，一脸嫌弃她的样子，“你那反射弧也忒长了点吧。”
　　“那你就不怕我现在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帮我付了庞大的换肾费用而不是因为你本人吗？”她终于一口气说完。
　　却不料乔一风根本就无视她的话题。“我发现这是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跟我说的最长的句子暧。”
　　见他还是嬉皮笑脸，齐欢不再理他，转身朝病房走去，刚走出两步却被他一把拽住。“我不怕，我觉得我个人要比钱有魅力。”说完，他拉起了齐欢的手。
　　他们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确立的关系。当时的齐欢曾经认真的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因为钱，而跟乔一风在一起，或者说，钱是不是他们在一起的重要因素。那个时候老妈没少跟她说过乔一风的好，其中就有他家境好，跟着他不会吃苦这一条。她觉得老妈的话，多多少少肯定是起了作用的。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会怀疑，她对乔一风的感情，是不是只能算一场交易：他给了她钱，她给了他爱情。
　　直到很多年后，乔一风带着江以圆离开的前夕，他的一番话才让她如梦初醒，她这才知道，在乔一风的心里，他们的感情同样是一场交易。乔一风说，“你当初不也是因为我有钱才跟我在一起的吗，跟她又有什么分别？！”
　　放下怀中的非洲菊，齐欢想跟老爸说说话，有些委屈，她已经憋的太辛苦。在墓碑前坐下，手覆上当初乔一风亲自挑选订购的汉白玉套碑，她突然就觉得什么都不想说了。
　　老爸最终还是没能撑过去，半年后的排异反应还是把他带离了人世。齐欢记得，他临终前已经说不出话来，却紧拉着乔一风的手不放，乔一风明白老人家的心思，跟他承诺：您放心，在这个世上，没有谁会比我，对齐欢更好，现在是，将来也是。
　　老人放心的闭上了眼睛，齐欢在一旁已经成了泪人，这泪水中不止有伤痛，也有一份感动。
　　可是现在，她要怎样告诉老爸，他曾经托付要照顾他宝贝女儿的人，成了她心中最大的痛。
　　在墓园默默坐了一上午，她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仿佛已无力说，又仿佛根本就无从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