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丹倾》金糖豆

5、惊梦

　　皇帝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砚台上，双手执起宣纸看了看，复又放回桌面，眼中露出甚是满意的神色，刚刚抬眼，便对上绯夕投来的直直的目光。
　　明明是有些冷峻的眸子，可在油灯的暖光之下，也显得柔和了。
　　绯夕一惊，如梦中醒来，立刻垂首，行礼如仪，待她再起身，眼中已恢复了平日的神态，暗暗心道：想什么呢，他可是蓝筠，当今圣上，要有歉疚也是他对不起你，你有多大的本事才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啊！
　　先皇有十位皇子，却迟迟未立太子。蓝筠乃三皇子，之前并不怎么受先皇宠爱，至于为什么会传位于他，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先不管这皇位怎么来的，至少当前蓝国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这就足以证明他有这个本事。
　　定了定心神，冷静下来仔细听柳沐上报关于凉国的事情。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让人相当摸不着头脑，监魔台上贴着防妖魔接近的符纸依然在，符咒也没有失效，守在四周的侍卫皆没有见任何人来过，一切正常。
　　如果说是妖偷的玉，那首先就过不了符咒的关，即便是妖术高明非常破得咒符，那符中的法术也会消失。如果说是人，那也说不通，除非四名侍卫在那会儿功夫集体失明，况且那九魄玉璧对凡人来说没有任何用处，说不准还会因为受不住这太盛的圣仙之气因此折煞。
　　蓝筠托着下巴看似投入的听完这一番报告，起初并没说话，像是在思虑着什么，转而坐直了身子，开口道：“既然如此，天师便不用再调查了，即日起寡人会增派人手守住监魔台。”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绯夕和柳沐心里俱是大为吃惊，宛洲太平了这千年至今，而今天师的数目少之又少，光凭凉国仅有的天师去铲妖除魔，保护百姓，还要协助捉拿真凶，恐是分身乏术。
　　其余七国目前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更有想坐收渔翁之利的，等到凉国实在支撑不住了，便开出条件，将其归为本国所有，野蛮点的或许会直接出兵，只要凉国归降，要对付那些什么妖鬼魔怪，可以慢慢想办法。
　　只是有一点，这个神偷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偷盗凉国的玉璧，也可以同样不费吹灰之力偷盗其他国家的玉璧，很有可能没等到凉国归降，自己的国家就降服于魑魅鬼精了。
　　危机就像被点燃的爆竹，随时会降临，协助凉国，尽快将盗贼捉拿归案的同时也是在保护自己。
　　柳沐所在的师门从蓝国成立之时就已经存在了，每代只收一个弟子，无不是天师中的佼佼者，蓝国之所以是宛洲最富强的国家，也是因为在别国遭受妖鬼重创之时能有这些天师的庇护，把损伤减到最轻。
　　而柳沐则是极具天赋，他可以脱离符纸的局限，任意施展法术，简直就像是仙人下凡，千年来只出了这么一个奇才，但凡人毕竟是凡人，如果施法时完全不借助任何法器的力量，身体很快就会承受不住。
　　因柳沐非常人的才能，故蓝筠单派他去凉国。起初接到去凉国调查并协助凉国的天师这个消息时，柳沐还欣慰蓝国的圣上清醒睿智，众人皆醉他独醒，现在看来他也醉了。
　　柳沐虽想说出自己的顾虑，但终究还是闭嘴了，只微微俯身拱手道：“是。”
　　蓝筠刚登基不久，眼光却犀利，只一眼便看出柳沐想什么，他站起身，缓缓从书桌后走出来，目光却盯着绯夕，闪过一丝困惑：“凉国虽与蓝国邻近，但自古无多交情，他们的事他们自己去处理，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无事便退下吧。”
　　柳沐保持着方才俯身拱手的姿态退了几步之后，便转身往门外走去。蓝筠负手立在桌旁，眼见着三人都退了出去，便紧闭眼晃了晃脑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刚刚与那青衣女子目光相交时仿佛看见了一位红衣少女，姿容艳丽，站在漫天飘飞的枫叶里冲他笑。
　　眼中莫名发酸，伴随着一股温热的液体上涌，他赶紧抬起手来拭了拭。
　　大概是这几天用眼过度，出现幻觉了，他如是想着。
　　看了很长时间的书，眼前的蝇头小楷时而清楚时而模糊，脑中不禁浑沌起来，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绯夕索性趴在书桌上，小憩一会儿。
　　“醒醒，醒醒。”
　　不知睡了多久，绯夕感觉有人在轻轻推自己，她缓缓睁开眼，却吃了一惊。
　　眼前的少女一身红衣，眉眼居然与自己有七八分相像，只是面容更为艳丽，就如她身后漫天火红的枫叶。
　　绯夕想问她是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红衣少女轻笑，缓缓向她伸出手来。也许是因为长得和自己太过相像，绯夕潜意识里觉得她不会伤害自己，她们初见，却觉得亲切无比，仿佛失散多年心心念念的同胞姐妹。
　　就在那白皙修长的手指触及她的一刹那，蓦的传来一连串刺耳的“噼哩啪啦“声，好像是什么琉璃瓷器的破碎声，只见红衣少女遗憾地轻叹了一声，这声叹还未全然落入她耳中，周围的物事便开始扭曲变形，枫树，火红的枫叶，少女艳丽的面容与红衣就像糅在一起的面团，全不成型，只剩下一抹一抹鲜艳的红色，浑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那火红如长流的鲜血，不断的漫延，直到天地不分，全部被红色覆盖。
　　绯夕一惊，睁开双眼，发觉原来只是一场梦。她坐直身子，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细密的冷汗珠子，回想起之前拿着鸡毛掸走进大堂的玉雪，就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站起身往大堂去。
　　还未走近便看见两个丫鬟正在拾掇地上的碎瓷残片，地上湿着一小片水迹，还躺着几支正艳的红杏。玉雪立在一边，朱唇轻抿，十指交握，两只大拇指不复的上下摩挲着，柳沐转头去看她时把头埋得更低了。
　　“家里已经有丫鬟了，你不用再做什么家务了。“本以为柳沐要训斥她，因为初来这里一直到今天，一个多月，她都不知道打坏多少花瓶盘子了，至少大堂本来摆满瓷器玉器的饰架上已经空了三分之二。
　　绯夕一听，顿感自己时运不佳，想当初随柳沐来这里时，是柳沐刚刚四处游历完回来，家里遍布蛛网乐园，灰尘漫天。祖上虽传下一间玉器店，但也关闭多时，经济上并不富裕，于是她就成了丫鬟，不过好在柳沐也不是懒人，再加上她之前在家里做过更辛苦的活儿，所以并不感到劳累。
　　玉雪听了总算松一口气，随即黑亮的眸子一转，还有些犹疑道：“真的吗？可是我不能…”
　　柳沐知道她想说什么，只微微一笑道：“你不用觉得亏欠什么，多你一个不多，而且你也是凉国事件中的受害者。“
　　事实上，这些看似平凡的瓷瓶皆有些年代，非常有收藏价值，而那些玉盘玉器无不是用上好的翡翠制成，色泽通透非常，难得一见，若是再这么打下去，得不偿失啊。
　　柳沐说完便往前大步离开，不忍再看一地破碎的美丽渣滓，走了几步忽然顿足，似是想起了何事，转过身来看着绯夕：“对了，昨日我收到一封来自凉国青田村的信，说是玉璧刚被盗的那段时间，曾看过一头银发的人，因为是背影，所以还不知道相貌，怀疑可能与此事有关。”
　　绯夕一拍手，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有什么人是长银发的？那很显然是个妖怪啊！”
　　柳沐抱起手臂，抬手摸了一下鼻子：“问题是，你见过有什么妖怪化成人形之后是银发？”
　　妖要混迹人群，总该有一副凡人的皮囊，但化成人形之后的相貌自己是不能抉择的，美能美得不食烟火，丑能丑得人神共愤，但总没有怪异到银发的程度吧。
　　“呃……”绯夕脸上的笑容顿住，慢慢的消失，支起一只手捏着下巴，柳眉微皱，想了一会儿，小声道：“难道是魔……？但魔也大多是凡人的样子，或许……是我们没见过的妖魔。”
　　“不管是什么，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吃人，快速提升修行；二是完全冲着玉璧来，为了增长法力。”柳沐绕着大堂，缓慢地踱了几步。
　　九魄玉璧只有放置在每个国家的最中心的地带，最盛的人气与天地灵气相配，又与神魄相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神术。若九魄玉璧离开此处，便差不多是块普通的玉璧，故妖魔可以放开胆做想做的事，但即便玉璧不能“监魔”，依然是不可多得的神灵仙宝，对凡人来说毫无用处，但若是妖魔，便可以借此用玉璧中的灵力来提升自己的法力。
　　不过仔细想想，修为深厚，不一定法力高强，法力高强，不见得修为高深，到底是为修行还是法力甚至是两者皆顾，这个就不得而知了，还需逐一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