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丹倾》金糖豆

1、姐妹“情深”

　　白雾封谷，万丈深渊。陡峭的山崖上立着一名绰约少女，乌发飞扬，红色的衫裙飘飘，在青山白雾中犹如夕阳残辉。狂舞的青丝遮住了眉眼，看不清她的样貌。
　　“果然还是要去凡间。”声音飘飘渺渺，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略略带着些不安。
　　“你别想得太复杂。”云雾缭绕中，锦衣公子负手而立，话里带了温柔的笑意。
　　“去吧，了断之后便能成仙。”公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头，修长的手指掠过她乌黑的长发。

　　蓦然，头皮传来一阵撕扯般剧烈疼痛。
　　“洛绯夕！你这个贱胚子！来看你干的好事！”尖锐的嗓音自头顶传来，眼前的公子烟消云散。
　　又来了，这个好姐姐，又不知寻到了什么茬，粗暴的扯着绯夕的长发将她从榻上拽起，使劲往地上掷去，仿佛要将她摔个稀巴烂。
　　刚刚从睡梦中惊醒云里雾里的绯夕来不及反应，一个倒栽葱自榻上跌了下去“咚”的一声，脑袋撞在了榻边雕梅梳妆台的脚上。看着妹妹狼狈的趴在地揉着额头上的一块青紫，绯雨嘴角勾起，笑的甚是得意，她俯下身，抓过绯夕的衣领让她抬脸与自己对视。
　　淡泊如水的目光映着美丽却恶毒的眸子。
　　见着绯夕依然一副平淡安静的样子，绯雨心中火气更甚，狠狠道：“昨儿我的红杏纱裙在后园里晾着，收回来时就有一个大划子，丫头们说了，那日只有你进过后园。”
　　绯夕眼中浮起一丝不屑的笑意：“后园本无人看守，谁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昨日只有我行走后园？”
　　绯雨冷哼一声，松开她衣领的同时还将她往后搡了一把，缓缓直起身，偏头用余光瞟着自己身后的丫鬟：“杜娟。”
　　小丫鬟眼神闪躲，指头绞着手中的帕子，瞧见绯雨示意她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说出来，慌忙低下头，难为非常：“这……小姐……”
　　见杜娟吱吱唔唔半日不言语，绯雨心中急躁起来，大声呵斥：“没用的东西！说话也不会了？你不是看见她划了我的裙子吗！“
　　若是不从这暴戾蛮横的大小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她本是无父无母到处流浪的孤儿，如没有八年前的隆冬被慈柔善良的洛家大太太收留，自己就要冻死在街上。大太太虽让自己跟着二小姐，好生照顾，但待自己也如亲生孩儿般周全。
　　现下大太太虽然不在了，但救命养育之恩始终铭记在心，她两手空空没有任何报答之物，唯有衷心服侍绯夕以报这份恩情。只是现在家中大权都在姨太手里，绯夕身边的丫鬟统统被遣走，自己不能时常侍候这位小姐已是心怀遗憾，更不能去害她，否则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想到此处，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跌坐在地上的绯夕，却见她也望将着自己，带着淡到不易发觉的笑意：“有什么便说什么。”
　　话音刚落，杜娟“咚”的一下跪在地上：“奴婢实在不会说谎，求二小姐责罚。“
　　“你……”作戏不成，绯雨涨的脸通红转脸看看绯夕又看看杜娟，气不打一处来，“啪”的一巴掌就扇在杜鹃脸上，嘴里啐道：“狗东西！”一跺脚，便快步走出门。
　　“小姐，你怎么样？”杜娟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先上前扶起绯夕，看见她额头上的青紫，鼻子便酸了起来。
　　绯夕本是官宦世家养尊处优的小姐。与绯雨不同，虽说有时是有点小性子，但总的来说开朗近人，待人和善。一年前，老爷与太太出游，途中遇山体滑坡，马车翻下了山崖，人们寻到时两人早摔成了肉泥。从此姨太得了志，掌握家中一切事务与财产。
　　那姨太善妒，本身就不是省油的灯，尽管大太太并非容不下她，她还是会暗中处处计较，自觉比大太太更加年轻漂亮，还有一个儿子在御前效力，但因为没有显赫的家世，老爷处处偏宠大太太，吃穿用度无不比自己更加精细，便恨从中来。老爷与太太意外死亡，她也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心中是说不出的得意快活。
　　之前的种种怄恼，全都发泄在绯夕身上，打发她干粗活，吃剩饭，比粗使丫鬟还不如。
　　绯夕拍拍衣衫上的灰尘，只道自己没事，抬眼望见杜娟眼泪汪汪的盯着自己，顿觉好笑，轻拍她扶着自己臂弯的双手，宽慰道：“皮肉伤，一点事都没有，我现在可皮糙肉厚了。”
　　杜娟正要张口说什么，只听一声细细的“喵——”两人同时向门前望去，只见一只狸花猫晃悠悠的踱进来，蹭蹭杜娟，又绕着绯夕的脚踝蹭了一圈。
　　这猫绯夕幼时就在喂养，跟这猫一起的还有一只鸳鸯眼的白猫。说不清这两只猫的年岁，绯夕四岁时它们跑来洛家，已是成猫的形体，十年过去了，就是寻常的小猫也垂垂老矣，这两只猫却还与十年前一样神气活现，且极有灵性，会看人脸色，能懂人言语，绯夕很是喜爱。
　　两年前一场惊天风雷之后那白猫就失去了踪迹，为此绯夕焦虑了很长一段时间，奈何怎么也寻不到，只安慰自己那猫儿是有了更好的去处。
　　绯夕俯身抱起猫，有些粗糙的手指点点猫儿的脑袋笑道：“馋鬼花儿，不饿就玩的不回来吗？”怀中猫儿眨着铜铃眼喵喵的叫着回应。
　　屋里传来姑娘们轻悦的笑声，屋外阳光正好，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子，在绯雨的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阴影里藏着美人阴毒的神色。

　　刚过秋，树上的叶子便陆陆续续往下落着，只偷懒了一天，院子的地上就积着许多黄黄绿绿的落叶。忙碌了一个上午的绯夕原准备回屋享受安逸的午间，可看着院子里七七八八落了一地的叶子心里又不免升起烦躁，抄起靠在墙边的扫把就扫将起来。
　　一抹艳丽的身影从门外慢悠悠的晃进来，知道来人是绯雨，绯夕也不作理会。见她无视自己，绯雨倒难得没发作，只一抬手，将一湿答答物什抛在绯夕面前。
　　本是心无旁骛的做着自己的事，忽然一样东西摔在眼前，不免惊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片刻回过神来，呼吸一滞，眼前登时被水雾渐渐模糊。
　　觑着妹妹眼中的神色变换，绯雨好不快活，眸子一斜，幽幽道：“畜生，到我院中偷金鱼，没想到这蠢猫偷鱼不成，竟自己掉到缸里淹死了。“说罢一阵畅快尖笑，声声刺耳。
　　绯夕忍住眼泪，双手紧紧握住把竿，勒得指节发白。养猫十年，她清楚得很，这只狸花猫温驯非常，从不捕食活物，相比之下若说是之前消失的白猫还可信点。绯夕唤白猫雪儿，好捉鸟捕鼠，猎物落入掌中也只是玩弄致死，并不为饱腹。虽也是极通人性，但终是隐着一丝好猎本性。何况，现下她的吃穿比起从前虽是一落千丈，但即便自己不吃饱，也绝不会让狸花猫饿了肚子。
　　她又何尝不知这只是姐姐想看见她痛苦而一时性起的残忍恶作剧。
　　“一开始我总认为你和你娘一样只是善妒。”绯夕缓缓直起身，双眼望着远处的角落：“可我发现你天生蛇蝎心肠。”收回视线，寒冰似的眼锋扫在绯雨脸上，更带着一丝轻蔑与怜悯。
　　以往不管怎样欺骂绯夕，她都一副漠然的样子，惹得绯雨更加暴躁如雷。而现下的她的回应虽足以让绯雨火起暴怒，却心头猛地一凛，隐隐有着不安的躁动。仗着家主是自己的娘亲，晾她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回逼着绯夕的眼光径直走到她跟前，扬起巴掌就朝着绯夕的脸颊落上去。
　　这一把若是结结实实打上去，非叫她脸上挂着“火焰五指山”不可。心里正这么想着，手掌带着微微的掌风袭过去，离绯夕脸颊还有寸许，甚至可以感受到她脸颊散发的温度，手腕忽的被一样柔软温热的东西钳住。
　　“你……”绯雨看着绯夕飞快出手制住自己，满面惊异神色，随之更加暴躁的想要挥起另一只手，绯夕松开手用力向后一推，绯雨失去平衡连连后退，终是没稳住重心一个酿跄跌坐在地。
　　绯雨从来都是娇生惯养，这么一摔那还得了，又气又疼，刚刚直起身子还未自地上站起来，只见绯夕挥着那枯竹扫把携着呼呼的风自上向她袭来。
　　忘了气也忘了疼，惊慌之中未曾来及发出一声惊呼，那扫把就重重砸在自己天灵盖上，铺天盖地的灰尘震落下来，绯雨几乎不能呼吸，狂打着喷嚏。一身艳丽的衣裳顿时像褪了色的旧衫。
　　绯雨一副狼狈相，绯夕嗤笑一声，懒得再多看，快步走出院门。
　　她恨恨地看着妹妹从自己面前走过，心有不服，从来都是自己欺负别人，这下一贯被欺压的人突然跳到了自己的头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悄无声息的自地上站起，拔下发中的簪子，飞快向她扑去，心道这次不是一个巴掌就能解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