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山林田间》烟波一笑

1、第 1 章

　　明月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睛，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木架子在大风狂野的呼啸声中吱嘎吱嘎吼叫，老树枝桠的咔嚓断裂声不绝于耳，风声夹着丝丝缕缕的雨水、混合着泥土的腥味和草木的清香席卷而来。阴冷的狂风打的脸庞生疼，一片宽大的水桐叶伴着狂风和雨珠‘叭嗒’打在她脸上，转眼间又被风吹走。

　　明月浑然一惊，她这又是……穿越了？

　　棉线般大小的雨丝打在脸上，脸上濡湿一片，明月抹了把脸，有些认命，泪水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上次穿越的那户人家，虽然地处偏远，而且穿的是户怀着孕的母亲带着六个孩子的家庭，日子过的非常艰难，但好歹也有个栖身之处啊。

　　这次……这次是干脆直接被抛尸荒山野岭了吗？

　　明月悲愤地想，她这人这辈子也真够倒霉的了。

　　*

　　明月前世叫万茜，是个倒霉透顶的倒霉鬼。

　　中考差一分考上县一中，高考差一分考上一本，毕业一年半，教师编制考了六次，次次以零点零几分的成绩输给晋级的最后一名。上个月，她爸终于看不下去了，在教育局找了点关系，花了两万块钱，终于给弄了个编制来。这不，才拖着行李上任呢，那班车就起火了，车子砰的一声爆炸后，呜呼哀哉……她给冲来了古代。

　　看，老天爷就是见不得她好，眼见着看到点希望的曙光了，又让人绝望透顶。

　　俗话说的好，人倒起霉来喝水都塞牙缝，这在现代吧她倒霉，到古代依然是个倒霉鬼。她霸占的这个身体，那简直是重残人士，手臂骨折，肋骨断裂三根，左腿也受了不轻的伤。她醒来那会儿，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简直是有气出没气进。她随时都准备着去见阎王。

　　半醒半梦中的万茜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穿越，只觉得全身痛极了，好像被车来回碾过似的。

　　“娘，大哥、大姐，二哥，你们快来看，快来看啊，三丫醒了，三丫真的醒了。”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激动地大喊。

　　“真的？”一个十多岁的大男孩飞奔到她的床边。然后她眼前一窝蜂的就出现了一二三四五张笑意盈盈的陌生的小脸，一个个从两三岁到十四五岁不等，三个男孩两个女孩子都穿着古代的衣物，头上的总角小髻乱糟糟的，随后一个长相漂亮但满脸愁容的女人朝她走来，这个女人年纪看上去只比她大了那么几岁，万茜想到刚才那小女孩的叫喊，这些孩子……都是她生的？

　　这个家还真超生的厉害！

　　万茜就这么看着赵氏的手摸上了她的脸，看着她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明月，娘的明月，娘的心肝儿，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娘了你知道吗？娘一直教导你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你怎么就那么不听娘的话呢？粮食没了可以再买，你要是没了，娘去哪找个明月啊，呜呜呜，你要再不醒来，娘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原来崇祯十六年，张献忠犯湘，张先壁作为副将随巡抚王聚奎守长沙，所部近三千人，号滇奇营，张先壁与张献忠战于罗塘河，不胜，走宝庆，入武冈，自安化至新化横掠，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行为与土匪无异。本尊就是在那时被兵卒子给打伤的，伤的严重，没挺过去，换来了她这个打不死的小强。

　　眼泪“吧嗒”打在万茜，不，明月的脸上，湿湿的。万茜痛苦地眨了下眼睛，脑子里更是一头雾水。眼前这个女人自称是她娘？她不是万茜吗？什么时候又成了明月？

　　难不成自己穿越了？

　　看着眼前哭的肝肠寸断的女人，万茜魔怔了。

　　赵氏见女儿傻傻呆呆眼睛没有焦距，忙拍了拍她的小脸，“明月，你可别吓我啊。大郎，大郎，快去喊你三叔公来。”

　　迷迷糊糊中，耳边又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四海媳妇，你放心，只要她醒了就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这接的骨可要小心，切不可让她乱动。三丫头这一身的伤，仔细养可能也得大半年才能养好咯。”

　　赵氏听了老人的话，喜极而泣：“只要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整个晚上她都在想，要是明月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向四海交代，又如何原谅得了自己。现在好在自家还是完整的。

　　她们家离村落有一小段路，官兵一进村她就带着一家子在四海离家前挖好的地窖里躲了起来，只有这明月头从山里回来刚好碰到那些人才出了这个意外。等官兵一过，听说有些人家家里死人了，还听说有些小姑娘竟然被糟蹋了，现在正寻死觅活呢。

　　董三爷想到如今一团糟的村子和族人，神色黯然：“是啊，没事就好。”昨日那些官兵走后，他们清点了财产。董家村本来就一贫如洗，现在又被洗劫一空，粮食完全所剩无几，到五月新一茬麦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这个做族长的哪能不急。

　　这四海脑子向来活络，家里情况向来比别家要好上很多，且看遭劫的情况也轻些，或许求赵氏还能帮上一帮，抬头看着站在赵氏身前的二丫三郎，甚少求人的董三爷有些拉不下脸来，沉吟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四海媳妇，你家里这么多孩子，现在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可能撑到麦子熟时？”

　　赵氏向来是别人一句话她能在心里转几个弯的人，哪能不理解董三爷的言下之意。“三叔，劳您挂心了。这家里能搬的都被那群土匪给搬走了，要不是为了家里那所剩无几的口粮，我的明月也不会和那些官兵起冲突，乃至被打成现在这个样子。”

　　董三爷心里打起了鼓，直言道：“现在族里什么吃的都没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四海媳妇，我想向你开个口，若能帮忙，请不要拒绝。”说着用满是乞求的神情看着赵氏。

　　赵氏摸着并不显怀的肚子，“三叔，能帮的我肯定不会让您为难。”

　　董三爷看着她。

　　赵氏咬咬牙：“我现在向您交个底，我孩子多，没粮食，但我家当家的在没去服兵役之前，变卖了在城里的那座小院子。”

　　董三爷双眼放光，满是期待。

　　赵氏继续道，“因为现在到处打仗，那房子其实是贱卖的，我们一家子回来也费了不少钱，所以现在我手中的银子也不多了。三叔，我这就去给你拿，你稍等。”说着她便起身进入内室。

　　大郎听了他娘的话，暗自着急，见他娘真的去拿银子了，疾步跟着走了进去，捉住她的衣袖，小声地道：“娘，弟弟妹妹们还小，您要三思。”

　　赵氏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眼前着急的儿子，摇摇头，“娘自有分寸。”

　　大郎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娘打开了床底的暗盒，从里面取出了一些碎银。

　　“三叔，这里差不多是七两银子，也差不多是我所有的家当了。”说着赵氏便把银钱放到了四方桌上，“按理说我孩子多，不能拿出这个钱来，但我们既是族人，便是一体，也该互帮互助，再说当年我家当家的要不是族人的帮助，也无法长大成人。”要说董四海的身世，那也是一通官司。“您们的恩情在前，我们无以为报，但现在我孩子多，有些事我还是得和您说清楚。”

　　“你说。”只要肯借钱渡过眼前的难关，他什么都可答应。

　　那个想法赵氏早已烂熟于心，只听她道：“待一出产了新的粮食，我不求大家还我银子，给我粮食，稻米玉米大豆都可以。每户这次领多少，还我多少，您看可行？”

　　董三爷松了口气，她竟然什么条件都没提。“那岂不让你吃了亏？”

　　“当初若无族人庇佑，我家四海要长大必是极其艰难，现在不过是回报大家而已。本来帮助大家就不该求回报，可您也知道我有这么多孩子，现在又没地方种粮食，我不得不开这个口。”话已说明，赵氏把银钱往董三爷身边一推，“三叔，这战乱一起，粮食涨得快，我们回来之前，大米涨到快一两二钱银子一石，玉米也要四五百文一石了，这昨天发生这样的事情，估计行情又变了。您让他们趁早去买吧，不然到时候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了。”

　　董三爷老泪纵横，这样明事理的妇人生平仅见，四海这媳妇娶得好，娶得好啊。

　　董三爷拿银子的手微微颤抖，“四海媳妇，我们董家是烧了八辈子高香娶了你这么个好媳妇啊，你这一出手帮忙，族里人会记得你的恩德的，等粮食买回来了，我会按照人头好好分的。至于你的要求，我会替你办到的。”说着便起身，急巴巴地往回赶。

　　待人一走，大郎又走了出来，一脸倔强地看着赵氏，“娘，你为何要这么做？明明我们家都快过不下去了，那些银子，是爹留给我们以备没饭吃的时候买粮食的。弟弟妹妹们都那么小，我们吃的又多，没有钱没有饭吃，我们以后怎么过下去？”

　　赵氏又不是圣人，何尝舍得呢？看着比自己高大的很着急又不解的儿子，赵氏道：“大郎，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疼你，但我更希望你更明事理。”

　　“我很懂事，但我就觉得您不该这么做。”对自家没有任何好处的事娘也做，娘就是妇人之仁。

　　“大郎，很快你将会是我们家的当家人。那么你首先要明白，你是董家人，你帮的是董家族人，你责无旁贷。其次，我们这一屋子妇孺还需要庇护，你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尚未可知。”从小到大，赵氏的宗族观念就非常强。

　　“可……可是他们也帮不了我们什么，不欺负我们就不错了。我们长大了，自己保护自己。”一直生活在城里，没有受过家族环境的熏陶，又听闻爹以前常被阿姆一家欺负，受了不少的气，大郎可没有他娘那样的宗族观念。他紧握了拳头，并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

　　“大郎，你给我跪下。”赵氏突然厉声呵斥。

　　大郎愕然，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娘，娘可从来没这么对他严厉过。

　　“给我跪下。”赵氏语气沉痛，“大郎，是谁，是谁教了你这么自私的想法？”

　　尽管不服，大郎还是应声跪下。“这是我自己的想法，爹娘你们以前受的委屈够多的了。这样你还要帮阿姆他们吗？”

　　赵氏看着儿子那张和丈夫相似的小脸，心下微微叹息：“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不好受，但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这次我们帮的不仅是他们而已，还有很多帮过我们的人，你爹当年要是没有族人的帮助，他就长不大，更不会有你们。大郎，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你爹也不在家，银钱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只有粮食才是我们活着的根本。”

　　“没有钱，我们就没有粮食。我们还没有田地。”这才是大郎郁闷的原因，自家两亩地，还被阿姆一家霸占了哩。

　　“粮食，你爹在离家之前就已经替我们偷偷地准备了一些，就是以防今日的事情发生。”也亏得四海想得多，另挖了地窖存储，不然这次就被一锅端了。

　　在他们还没从城里回来之前，董四海就在隔壁的村庄买了不少粮食，这个村里不少人是知道的，但这次遭灾，大家的粮食都被洗劫一空了，就以为董四海一家也全部被洗劫了。

　　这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大郎再次愕然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因为他事先是不知道的。

　　“这次我要是不出钱，不给村人买粮食，我们家的人也别想能吃饱肚子。”

　　的确，他们会活在族人的监视之下，凭什么他们家那么多小孩却没饿死的，到时候便是怀璧其罪，人人都想踩一脚了。

　　“人一旦饿极，就容易干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且人一自私，便会众叛亲离。”说着，赵氏的目光便变得悠远起来，又仿似陷入了沉思。

　　万茜听着，觉得这个新任母亲有点不简单。

　　董三爷把钱拿走之后的第三天，村里买来了十几石粮食，这是在几百里之外的大山里买来的，稻米太贵，买的几乎是玉米，即便是玉米，那也是极其让人欢喜的。

　　族里有百来号人，每个人堪堪分到了十来公斤左右的粮食。

　　现在才二月出头，撑到麦子熟时，还有好几个月呢。

　　不过好在野菜也快破土而出了。

　　万茜静静地躺在床上，赵氏对她很好，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她，好吃的都紧着自己，甚至还让她吃饱了肚子。可原主是个大胃王，肚子那简直是个无底洞，养她一个就可以养好几个了，万茜觉得，这要是放在别的家庭，只怕恨不得她死了算了，省的浪费粮食。然而家里并没有人放弃她，哥哥姐姐们对她也很好，常常出去给她找吃的，她偶尔能吃到野鸡和兔子肉，有时候大哥二哥还能在不远处的沙洲、芦苇荡里逮到野鸭；向来馋嘴的二丫捡个野鸡蛋回来，从灰里扒出来剥了壳就往她嘴巴里塞，万茜看到了那么个小不点自个儿都在吞口水；就连年仅三岁的三郎，赵氏留给他点吃的东西，他都会悄悄藏起来，然后又偷偷塞给她吃。这样的家人，怎能不让她觉得心里温暖呢？

　　*

　　她从春寒料峭的二月，躺了好几个月，如今到了果实累累的八月，在她活蹦乱跳否极泰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又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