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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番外-影剑无痕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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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皇宫比他想象的容易,阿平把自己卖进了皇宫,当那个眼神锐利的总管问他年龄时,他面不改色的回答十六岁,于是他便成为御花园里一名花匠,负责在晨昏时挑水浇花。但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个低等杂役是无法见到那些贵人的。他已打听到那个人住在惠和宫,他绞尽脑汁想该如何才能调到惠和宫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来,就遇到了那个叫兰君的男子。
这个兰君一大清早就来园子里采花,说是要去献给皇帝陛下。阿平心里默想,这个娘娘腔还真是个马屁精。他不得不跟在兰君身后,为他揣着摘好的鲜花,心里计算着今晨的工作若是耽误了会被鞭打几顿。果然凶神恶煞的直属上司来找到阿平,就要拿他是问,谁知兰君挥挥手说:“以后他就是我的人了,你另找人顶他的差事罢。”直属上司只能说了声“好的,兰君大人”,便退下了。
阿平于是莫名其妙的进了兰君居住的淑贤宫。淑贤宫里还住了另外三位内君,阿平觉得他们和兰君果然是一丘之貉,一个比一个娘娘腔,就那位菊君稍好一些,慈眉善目的就是不太爱说话。据说淑贤宫里的这四位内君正是现下宫中最受宠的侧夫,阿平郁闷的心想当今女帝果然强势,喜欢的都是这样的伪男子,难怪听说那位皇夫受到冷落,常年不得侍寝。他有时会想,既然女帝不喜欢那位皇夫,梁王殿下反又那般惦恋,女帝为何偏要和亲妹妹抢男人呢?他想不明白,宫中侍从私下里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只知道姐妹俩就因为这件事闹翻了,到现在都没和好。
阿平进了淑贤宫,本以为会继续当个杂役,谁知兰君突发兴致,要收几个徒弟教唱曲。阿平心想跟着兰君或许会能见到那些贵人,便使出平生最大的努力的高歌一曲。兰君听了很高兴,说:“你的嗓子极好,可惜只适合唱山野高歌,恐怕不符合咱们陛下的喜好。”阿平赶紧跪下,拽着兰君的衣衫下摆说:“求大人收我为徒吧,小人一定会用心学习,不给大人丢脸。”
兰君觉得阿平老实又谦逊,主要是长得不错,拿来调、教一下也行,可悉心后备着,万一哪天陛下突然转了性呢。于是兰君收了阿平作徒弟,还改了他的名字,唤作“萍官”。阿平心里觉得这个名字真是娘娘腔极了,可是看在不必挑水砍柴的份上,便也没有什么怨言。
阿平日日在淑贤宫练嗓背曲,再不必做杂役差事,而淑贤宫四君感情甚好,常常聚在一处歌舞嬉戏,整个淑贤宫总是洋溢着欢乐轻快的氛围,故而阿平觉得宫中的日子没那么煎熬了,转眼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听说太亲王五十大寿,那位梁王殿下会回京祝寿,阿平心里乐开了花,想着如何才能见那位一面。可惜兰君说他们这几个徒弟还未成气候,拿不上台面,阿平便连举办宫宴的尚庆殿都进不去。
可喜的是,梁王自此被准许留在京中,还经常进宫来请安。阿平便窥探时机、跃跃欲试,一心要与那位因缘再会。可惜不久皇帝就下旨不让梁王擅自进宫,听说又是因为皇夫的缘故,阿平心中郁闷,直想闯进惠和宫去一剑斩了那位烦恼源。
噩耗连连,听说皇帝要给梁王赐婚了,阿平忙问那个八卦的侍从:“是姓殷吗?”那个侍从白了他一眼说:“殷氏哪里排的上人物,殿下的未婚夫是赵氏,太文院赵氏可是门生遍天下啊!”阿平明知能配得上她的必是人中龙凤,可还是蓄了一肚子郁气,灌了一夜的酒。第二天被兰君发现,狠狠吃了顿棍子。兰君说:“你的嗓子本就粗些,还喝这辛辣之物,你若不想学了,就滚回御花园作花匠。”阿平连忙跪下磕头认错,兰君才息怒。
终于阿平还是见到了她。她大婚之后,携王夫进宫来请安。她迎面走来,仍是那样光彩照人,让人移不开双眼。兰君狠狠的拍下他的头低声说:“你的狗眼不想要了吗?”阿平只好低下头,看着她和她夫君的绣履停在面前。只听兰君说了些恭贺新婚的话,她便回说改日赠上回礼,双方客套推辞一番,她和她的夫君便又移步远去了。阿平心想,她明明瞧见了他,却像个陌生人一样对他视而不见,她当初说有缘再会,其实就是从此陌路的意思罢;或者她根本忘了与他的那段露水情缘,欣喜的结了婚,从此琴瑟和鸣、幸福美满。他心里十分苦闷,回去还被兰君教训一顿,被罚禁食。夜里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她,全然忘记了腹中饥饿。忽然他又想明白了,看到她一切安好、幸福快乐,难道不是好事吗;为了她,就算一直不去找惠和宫那位夺回剑圣之名,他也心甘情愿。
这日阿平练完嗓回屋,就看见同屋的几个徒弟们聚在一处,低声疾语的讨论着什么。他好奇的凑过去,才听说梅竹二君的死讯。他惊了一惊,心想看平时他们那如胶似漆的模样,有私情是可信的;然而若说是梁王杀的,他又绝不肯相信,她那样高贵的人,怎么可能亲手沾血呢?阿平有些伤心,毕竟在淑贤宫住了一年,受那二君颇多照拂。这淑贤宫里从此少了二君,那位菊君又是不爱说话的,顿时宫里清寂了许多。阿平偷偷打量他的师傅兰君,这位大人依然整日端着微笑,只是喝茶时举着茶杯就开始走神,大约是想起了故人。
梁王殿下结婚后就更少进宫了,无所希冀,阿平便一直浑浑噩噩的混日子。突然一天,整个宫中都沸腾了,他一打听,才知道惠和宫那位要决斗。他猛地精神振奋,跟着人群往万寿宫去,要去看看情敌的身手。万寿宫门前已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阿平看见有人都胆大包天骑上墙去了,便趁人不注意,纵身跃起、一拍墙头,像一道影子飞速掠过墙去,落到万寿宫前庭里。前庭里也全是人,阿平迅速的藏进人群中,挤到较前排,看见了庭中央相对而站的那两个决斗者。决斗一方英气逼人,但是穿着侍卫服饰,必不是他。阿平转头看向另一方,顿时自惭形秽,那玉姿兰质、翩然无尘,难怪梁王对他念念不忘。阿平心中苦涩,觉得世间怕是只为这位能配得上她;旋即又为梁王怨愤不平,两位殿下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为何那女帝要狠心拆散他们,真是恶毒至极。
身边的人忽然哗啦啦的全跪了下来,阿平身边有人伸手拉他,他不明所以但也顺势跪了下来。旁边拉他的人低声说:“你长得挺机灵漂亮,竟是个愣头呆瓜。”阿平听到人群山呼万岁,才知道皇帝陛下亲临了。阿平低着头,只能听见前殿上首那边传来一些寒暄。他心想,皇帝的声音和梁王真像啊,只是稳重许多,还是梁王的声音更轻快动听,他的嘴角微微的翘起来。好容易才听到前殿那边传来清冽的一声 “平身”,阿平跟着人群谢恩起身,他藏在人头后边,向殿阶上偷偷看去。他倏地一惊,那上首中央坐着的竟是梁王殿下!不不,不是她。阿平往人头后再藏深一步,仔细的打量那位至尊。她们不愧是同胞姐妹,脸型五官都极其相像,但又明显不同。尤其是那双眼睛,一开一阖间都是风情万种,光华四射,但是梁王的眼里是一团火,热烈灿烂,让他明知会烈火焚身、粉身碎骨,仍会不管不顾,要去飞蛾扑火;可眼前这位,眼里却是一块千年寒冰,她的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丝丝寒意,告诫着旁人她的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他只看了她一眼,便心中一凛。当她冷声宣告严禁私自决斗、围观同罪时,眼里更是像射出冰棱,他手臂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旁边许多人甚至狠狠抖了抖。
他看见女帝的冷眼唯独在瞧亲王时多了些许光彩,而亲王殿下对女帝笑得那般温柔,眼波像是化成爱抚,悉数贴上对方的心间,让他这个旁观者都不禁心中柔软。谁说他们二人感情不合的,他默默叹了口气,心中虽替梁王痛惜,但是不得不承认梁王抢不过女帝怕是有必然性的。那位亲王殿下是极其温柔的人,天生便更加怜惜亲近那孤高清寂的灵魂;而陛下眼里的坚冰,怕也只有这位号称“春风君子”的殿下能融化了。
决斗开始了,大家都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亲王拔出剑,那纯厚温和的剑气奔涌而来,阿平心中咯噔一下。他抱着一丝侥幸,仔细盯着决斗双方的过招,他是在场群众中极少数能看清所有招式的人,然而看着一招又一式,他心里渐渐冰凉一片。双方僵持了许久,那侍卫统领的身法渐渐凝滞,优势不再,只见亲王一个转身,避过侍卫统领的击腹一剑,他顺势递剑向前,就要直取对手咽喉。侍卫统领忙回剑挡开,谁知亲王手腕一翻,剑尖狠狠击打在对手握剑的手背上。看到这里,阿平都不禁暗暗叫了声好,亲王因左手持剑才能趁着对手防御的漏洞使出这招,充分利用了对手的惯性思维。那侍卫统领全心都在防卫咽喉间,万没料到对方竟直接来卸掉自己的战斗力,这人也颇为人物,即使受到重击也硬是攥住剑没有松手。但是形势一瞬间就明朗了,亲王快速挑剑,那侍卫统领纵使极力避闪,但颈旁衣领仍立刻被剑气划了道裂口,然后两人心下高低自分,身影迅速分开。
阿平默默叹了口气,悄悄挤开人群往外走。这位殿下果然十分了得,即使换了只手执剑,自己依然没有十足的胜算。他苦笑一下,看来不管是掌门之位,还是剑圣之名,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夺回了。他消沉了许久,师傅兰君也同样消沉,因为陛下很久没召见他了。有一次兰君喝醉了酒,阿平把他背回屋里,只听兰君喃喃自语说:“微臣不怪您,您是怕睹人思人,才不肯见我……”阿平叹了口气,觉得那位陛下寡情的很,后宫中这么多人她都不愿亲近,偏偏大家又都像着了魔般死守在这里,不肯离开。他能理解他们,因为他自己也是着了魔的人,只是和他们思念的不是同一个人而已。
年后,女帝要带兰君去行宫度假。兰君立即欢欣雀跃,脸上又光彩熠熠了。阿平帮师傅收拾行李,真心祝愿他有段快乐的时光。但是他却没能等到兰君回来,只有梁王被捕入狱的消息传来,他一瞬间觉得天都塌了下来,把他砸得血肉横飞、粉身碎骨。
梁王谋反,他听到时便确信了,她的确有十足的理由谋反的,她那么爱那位殿下,即使对方成婚多年,她依旧念念不忘,心痛如初。宫里乱了套,人人自危,侍卫抓走了很多人,大部分人再也没有回来。亲王殿下甚至亲自来了一趟淑贤宫,气急败坏、一反常态,把兰君居住的地方翻了个遍。阿平也被抓到内侍省,连日拷问,不眠不休,他最后精神涣散,只会说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平从未想过兰君会和梁王有关,那位言笑晏晏的大人明明心里只有一个人,可惜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当面问他了。阿平被放回了淑贤宫,大约没人查出他和梁王之间的关联。可是阿平自己知道,他与梁王的羁绊从此更深了,因为他将为她而活,按照承诺成为她的一把剑,最终为她而死。
梁王的死刑判决书公告天下,她进宫来去见太亲王最后一面。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不顾宫中人的猜疑,非要去万寿宫见她一面。她泪流满面的离开万寿宫,面对面向跪在路旁的他走来,可是她掩面而泣,最终仍是没有瞧他一眼便过去了。阿平为她哀伤,也为自己哀伤,心想,她已经死了,我这一生也结束了。
他养好了伤,恢复了气力。听到皇帝要召幸他时,他面不改色,精心收拾一番,偷偷把匕首绑在裤腿之下。阿平第一次进入上德宫,心脏狂跳不已,他走进皇帝的寝殿,本以为会见到之前那个高冷威严的帝王,没想到却是一个哀愁满面的弱女子。她躺在榻上,与他随意聊了几句,声音里尽显疲惫苍凉,然后便让他唱支歌曲,自己独自阖上眼帘睡去了。他心中的愤怒一点点消失殆尽,他看出她心中对兰君的不舍,对妹妹的痛惜。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眼里总是冰冷一片,不愿近人,她其实是个心软情深的人,身边的人无一不挂记在心,爱的越多,受的伤害也越多。他站在榻前,看着她毫无防备、微微蹙眉的睡颜,仿佛看见了那个极其相似的女子,梁王看似多情,可所有的深情都只给了一个人,留给旁人的都是冷漠和无情。他伸手想去抚平她的眉头,就在她额前一寸处却猛然回神收手。他苦笑起来,她是你的敌人,是你的猎物,你怎能对她心软呢。饶是如此,他一眼不眨的看着她,像是那个人睡在面前,他心知不是,却又不愿清醒,像过去那样,陪着她到天明。
阿平回到淑贤宫,很快就被赐爵封赏。大家都围住他道贺,他面上春风得意,把赏赐一一分给众人,心里却满是苍凉,痛不欲生。他去向菊君奉礼,菊君摆摆手没有收下,而是拍拍他的肩膀说:“兰君走了,有你替他,也是甚好,你竭心尽力便是。”阿平心想,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
女帝再未召见他,他心中开始焦急时,传来让他伴驾出巡灵云寺的旨意。他在淑贤宫细细走了一圈,每个角落都悉心瞧在眼里,记在心里。怕是回不来了,这宫里曾经也有许多温馨的回忆,他竟然有许多不舍。临走前,他把攒下的财物分发给同屋师兄弟们,和宫里每个人一一道别。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他笑了笑只说了声大家保重,便去登车离宫。
那位太亲王殿下是个厉害的人物,他长得慈眉善目,但是一看向阿平,阿平就觉得五脏六腑全部被掏了出来,被一一审视一遍。殿下温和的笑着说:“听说你擅长唱慷慨激昂的歌曲,本王就喜欢这个调调,你就和本王同车罢。”阿平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向他勾勾嘴角,没说什么,他只能诺诺答应。
一路上,他给太亲王唱了一曲又一曲,感觉嗓子都要冒烟了。殿下哎呀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这个孩子也太实诚了,本王没叫你停,你就这么一直唱哑了去吗?歇歇,喝口水,咱们聊聊天罢。”阿平舒了口气,但是很快心又提了起来,这位爷说是和他闲聊,可总是拐弯抹角要套他的身世来历,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应付着,摆出一副谄媚的样子,努力说些甜言蜜语,滴水不漏的遮掩过去。
到了灵云山,阿平也没有机会单独接近皇帝。太亲王一直拖着他,让他随侍身侧;而那位亲王殿下也一直紧随皇帝身边,看见他时,眼睛微微眯起、露出敌意。第二天趁太亲王进静室清修了,他便偷偷溜到皇帝的居处,却见皇帝夫妇更加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他只能按捺下杀心,静静等候时机。
这天夜里,灵云寺一角突然起了火,他听见有侍卫说快去书房请示亲王殿下。他大喜,原来亲王没有和皇帝一起去泉林。他偷袭了一个侍卫,拾起那人的佩剑就向泉林去。泉林外有几个侍从拿着衣巾候在那里,说明皇帝就在里面。阿平毫不犹豫拾起几块石子,扬手扔向那些人,那几个侍从击中后昏厥倒地,阿平把他们一一拖到林中藏好,免得吸引侍卫或别的刺客。这时皇帝的贴身宫女香姑走出来,阿平犹豫了一下没有下手,等她走远一些,便纵身掠进林中。
他现身在那个女子面前时,她还镇定的想同他讲理,或是劝他或是拖延时间。他冷笑起来,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道理,若是人人时时都理智清醒,那么必不会有这么多纷争与杀戮。他也不愿杀她,可惜他对那个人着了魔,他必须为那个人完成心愿。阿平硬起心肠,挺剑向她刺去,心想,杀了她,再去找亲王,然后就解脱了。
阿平最终还是没能杀掉她,他使出浑身解数,奋力相搏,却还是被亲王一剑贯胸。他从树上跌落而下,心里顿时澄明一片,他终于知道当初师傅说可惜什么了,可惜他生晚几年,习武又晚了几年,遇到她更是晚了好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