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砂》木之零

5、千觞陌拜师

　　我道别了众人，离开了梨花镇，踏上了求师的漫漫长路，我寻思着，对我这个万儿八年才修成人形的石头，既然要求师，那定要选个六界响当当的人物，方不负天地造化一万年的恩情。这陌桑元君既然负责守护伏羲琴，定然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了。
　　清流山涧，野花发而幽香，佳木绣而繁阴，必然是千觞陌了，陌桑元君，据说几万年前是上古的一名琴师伏羲神君膝下的一枚童子，这陌桑元君生生世世负责守护伏羲琴，琴声可除戾气。不少飞升的神仙之前都受到过伏羲琴的净化，听闻陌桑元君统共收过五只弟子，我的臆想里，陌桑元君既然活了那么久的岁月，必然是胡子一大把，白花花的，可以剪下来制成鸡毛单子，嗖嗖这么左一刷，右一刷，这几百间院落就干净了。说也奇怪，这千觞陌上就六只人，至于置几百间房子吗？想来，这陌桑元君定然也是个败家玩意儿!不过这次是我有求于人，首先我得做个谦恭的姿态，也好早早将我身上的这身戾气除了。
　　受到梨花镇众人的资助，我买了一身白色的衣裳，扮作男子的模样。据说有些师父是不收女弟子的，我唯一担心的事就是想不到送甚么礼物给陌桑元君。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送甚么会符合他的心意呢？我初来世间，买不起甚么珍贵的礼物。我想这些个元君都是修为之人，应该会视礼物如粪土罢？我干嘛要送一堆粪土给陌桑呢？不好不好，想着我就很是宽慰的上山了。
　　千觞陌之巅，无痕殿若隐若现，没有守门的弟子，满庭白色的花朵，迎风摇曳铺满了院落，落花如雨，宛若仙境。可不，本就是仙境！
　　辗转走过几十间屋子，终于碰到了一只白发苍苍的老者。扑通一声，膝盖吃痛，我说过我拥有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机智。这把年纪，这幅长相，关键手里还握着一把拂尘，必然是陌桑无疑了。事后证明我眼神十分不好。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并非陌桑，而是陌桑的大弟子肃昀。肃昀领着我到了正殿，正殿之上坐着陌桑元君。一身黑色衣袍的年轻人，并非白发苍苍。
　　“殿下何人，今日来到千觞陌所求何事？”陌桑声音浑厚有力，但不威严，也不见慈祥。
　　“在下靡初，求元君收弟子为徒”
　　“有何人举荐，可有书信？家住何方，家中几人？”
　　“弟子无父无母，不曾有人举荐。只听得千觞陌上陌桑元君，颇有善心，一遇普渡受苦受难可怜之人，一心造福天下苍生，弟子一心向善，愿元君收下弟子”我溜须拍马的技术日益精进。
　　陌桑元君思索片刻“你进殿时，可有守门的弟子为你放行？“
　　“并无他人为弟子开门”除了落花如雨的叫不起名号的树，并未看到一只人。
　　“也罢，不妨告诉你，其实无痕殿门口设有结界，你居然不费分毫力气就踏入，可见你与千觞陌也算有几分缘分，你可以留下，但是要负责清扫这九百九十间屋子，你可愿意”
　　“弟子愿意，谢谢师父”我跪下掰了三拜，正准备起身。一只长得娘娘腔腔的青衣男子站了出来。
　　“拜师都有拜师礼的，你可有带来？”
　　我机智如旧，对着我的新得的师父陌桑咧嘴笑了几笑，想着对他表示最大的善意。
　　青年男子连忙后退几步，十分嫌弃“收了，赶紧收了，把你那比哭还难看的笑收了，你这是要吓唬谁？”
　　“云上，休得无礼，从今天起她就是你的小师妹靡初了，以后好生照拂。”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新师父的眼睛。
　　“师妹，哈哈，原来是个女娇娥，怪不得一身娘里娘气的。放心吧，师父，我会好好照顾的”他特意加重了‘好好’两个字，眉毛还挑了一挑，我抖了一抖，准没好事。还说我娘里娘气，这位才娘娘腔呢好么？事后几万年证明，我都比这位有男子气概。
　　“肃昀，你陪小七选一间房，安排一下，为师还有一盘棋没有下完”
　　“是，师父”白胡子老头居然是我的大师兄，年纪也忒大了点，对此我表示很嫌弃。
　　师父走后，大师兄把几位师兄师姐一一介绍给我，简单的概括一下，就是我的四只师兄外加一只师姐都不是省油的灯，在我师父处修行了几千年，道行不见长，闯祸的本事却日益精进，大师兄再三嘱咐我，要我以后多学道术，少闯祸，多让师父省省心。我点头如捣蒜，决心要做千觞陌第一乖徒弟，我这只石头，本事不怎么样，但是凡事爱争个第一。
　　平日清扫这九百九十间屋子占去了我大半天的时间，每次清扫完约莫都可以用午饭了。作为石头几千年，并不曾用到什么可口的饭菜，因此大师兄的饭菜让我相当有胃口。几位师兄师姐每次见我吃的十分卖力，对我很是鄙视。唯独大师兄终于几千年来在做饭的手艺上找回了自信，对我好的不得了。每次出山摘到新奇好吃的果子，总会第一个来给我吃，我俩建起了深厚‘忘年友谊’。
　　三师兄子长给我最初的映像是温文尔雅，但是就是这样温文尔雅的三师兄居然烧了藏巫山上的赤狐洞。看着文文静静的三师兄，没想到居然也是个惹祸的头子。果然仙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从此，我对三师兄的印象蹭蹭往上长。
　　四师姐梓微，性子冷冷冰冰，平时一个人总在屋子里倒腾草药，试药时不时的烧上几间屋子。每次师姐烧了屋子我心里都偷偷的高兴几回，如此，需要打扫的屋子以不可预知的速度递减。师父对师姐烧房子的举动并不生气，惩戒不过是面壁思过以及不准吃饭，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看到师姐脸上久违的笑容。大师兄拧着白花花的胡子，满脸委屈，很受打击，每当这时我总会宽慰他，大师兄做的饭是我从出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食物（我压根就没吃过几顿饭，好么），我用食物这个词是专门形容大师兄的手艺能在所有可吃的东西里首屈一指，所以大师兄总说小七懂事。
　　后来我才从别处知晓，我的大师兄原本是只凡人，是远古部族九夷部落一只王子，因两个部落争夺领地时，受伤昏迷，当时师父修行刚好路过九夷山，见他奄奄一息，救回抚养。那时大师兄也不过是几岁的孩童，家园破碎，无处可去，索性跟了师父，从此不在踏足九夷山。毕竟是凡人体性，因此虽然修成仙体，但是还是比一般的仙者老的快一些。
　　我的几位师兄师姐中，要数健谈高人，非二师兄其则莫属。口若悬河，满舌生花者，非苍云老二其则能也。所以每次几位师兄师姐包括他自己惹了事，百分之八十靠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摆平的，借着这一金字招牌，也不免让我觉得亲近。
　　转眼间半年有余，我在千觞陌的日子除了每日的清扫，其他倒乐得清闲，每周师父总会抽两天时间讲一讲佛学道法，这是我们例行的功课，每月师父也会抽出一天来考察我们的领悟程度。我从五师兄处得知，在过去的几千年中，他们几人的功课中最好的要数大师兄，那可不，大师兄看着就有文化，所以说长着长长的胡须也有长着长长胡须的好处。这是这些日子我在千觞陌以来五师兄唯一对我讲过的话。听大师兄讲，五师兄最近伤情的很，是以不太爱搭理人。
　　这些师兄师姐中，最不与我亲近的要数三师兄，也不知是不是物随人性，他养的一只通身雪白的玉栾鸟也不喜我。小东西对我很是抵触，每次我路过三师兄房间门口时，他都要出来啄我几啄。所以几个月来，我回自己的房间都要绕道走，上课的位置也从三师兄旁边挪到了五师兄旁边。有次早课三师兄终于发现我搬离他旁边已经有些日子，他突然问我是何缘故？我怔怔的答不上来。我又不想告诉他是因为玉栾啄我，只好以五师兄最近给我讲些个人文道法搪塞过去。偏偏那么可爱的小东西，偏偏不喜我？

　　白色叫不上名字的花朵逐渐退去白色，从花心开始一圈一圈向外变蓝，然后某一天早晨醒来，殿中的白色花朵全部变为蓝色，蓝色的花瓣在空中轻舞，似仙女舞袖！我折了几只蓝色的花枝准备放在师父的房间，却发现师父的房间居然没有能盛放花枝的瓶子，也太缺少生气了点！我用竹草编了个花瓶，丑是丑了点，但是很实用，我很满意。这个举动被打坐回来的师父撞个正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师父却微微赞许，之后他给我讲了一段故事。这种蓝色的花朵叫做扶菻花，六界中唯有千觞陌上的瞭望山上盛开。无痕殿中共有株九十八株扶菻，那还是三万年前伏羲神君羽化前从瞭望山上移植的，这种花很难种活。相传几万年前，神女日日在巫山守望出海未归的丈夫。傍晚就栖息在瞭望山上，守了几千年也没等到出海归来的丈夫，伤心之至洒下蓝色的眼泪，化为扶菻。她肉身化为神女峰，生生世世，远眺等候！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神女峰离这里不过百里，我央着大师兄御剑带我去看看，大师兄拗不过我的软磨硬泡，御剑了半个时辰，我看到了落日余晖下的神女峰。直立在巫山之上，身影那么单薄，神情坚定专注，我好想亲自问问她：
　　为眺望远天的杏鹤，而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等了前世，等了今生，值得吗？
　　神女没有回应我，唯有江涛翻滚，永不停息！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忧伤，一声一声淹没在几万年的轮回里。
　　神女变成了石头，我却变成了人形，一切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