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水寒汀州岸》弱水守城

1、第一章

　　“公主，回去吧。”
　　血色的风放肆嘲笑着这片广袤的大地，城楼高起，断垣上的青苔模糊了城墙的颜色。
　　一袭红衣在朦胧的暮色中却格外苍凉，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却也寂寞成沙华。
　　回头再看一眼人世的苍凉，身后的风在这深秋像是呜咽。
　　呵，这南遥的江山终究是亡了，可笑，却留一个她。
　　她一个亡国公主，一个女儿家能做什么。
　　只是…那人…
　　“怕是不会再回来了”轻颤的睫毛，晕染一些水汽。
　　“什么？”身旁的丫鬟却不明所以，再试探问一次。
　　“没什么。”轻叹，“走吧。”
　　这世上有太多不知所措的意外，天定也好，人为也罢，只是躲不过罢了，在意外之前都以为可以预料，而在意外之后，谁都明白当初只是以为罢了。
　　南遥也曾是黎夏最富庶的国家，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君民合乐未央，染成帝是历史来最得民心的君主，所以才得以在位六十年不曾动摇。
　　染成帝，染汀若的父王，那个宠她，护她，爱她的男人，可是三天前那场日落是和着她父王的鲜血入殓地平线的。
　　这年半的时光，摧毁一个国家，足够了，心脏抽搐的疼痛，想一个巨大的黑洞无边无际，十七个哥哥无一生还。留她孑然一身，在这等待，守一个无望的空城。
　　探兵来报时，她还在闺阁绣着锦囊，“荆由”，他的表字，想着待他归来之日，要交付于他，庆祝他凯旋而归。
　　离别时，他眉目交映，抚过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只告诉她“等我。”
　　马蹋，尘起，谁知这一走，就是永远的不归期。
　　怎么会回来呢，南遥十七个皇子无一生还，他身为皇家的护卫统帅，又怎么会活下来，又怎么敢活下来，又怎么能活下来？
　　南宫家世世代代为南遥皇室的暗卫，而他，南宫长风，年仅十七岁便成为了南宫家族宗门的督帅
　　，掌握着十万人兵马的兵符，此后征战两年中，百场战役从未败过。“南宫战神”的名号当之无愧。
　　可惜这场西凉的破军之战，这一输，便输掉了性命。
　　原来躲不掉的是命运。
　　战神又怎么样，最后不过是战死沙场的结局。
　　最后那坯黄土，风一吹就散，什么战神，什么传奇，最后都是说书人混饭的笑谈。
　　罢了。
　　“公主别等了，南宫将军…他，他不会再回来了。”心一狠，鸢儿还是说了出来。
　　她是公主的自小贴身丫头，六岁那年被带入宫，买她的妈妈一路叮嘱她，进宫要机灵点儿，对主子要忠心，做事要有分寸，一不小心那就是脑袋的大事儿。
　　之前已经做过一年的小丫头，帮帮忙打打下手什么的，吴妈妈可怜她才把进宫的机会留给了她，在贵人身边容易出头些，她的心也是忐忑的，着实不知道这个公主是什么脾气，况且染成帝，十八个孩子中只有她单单这么一个公主年纪又最小，十七个哥哥更是宠得如掌上明珠。
　　心下一横，怕是不好伺候吧。
　　初见时，鸢儿着实惊了一把。
　　是个小公主，很安静，而且看样子与自己同大。
　　“来，坐吧。”
　　许是孩童天真，便也竟真的坐下了。
　　“使不得，使不得！”一把拽过鸢儿的小手，被扯的生疼，迎来的却是更寒心的目光。
　　“公主您这可真是折煞她了，她一个小丫头哪能和您平起平坐呢。”
　　“吴嬷嬷，你下去吧。”
　　“这…”
　　“公主的话你都不听吗？！”旁边的大丫头呵斥。
　　“不敢，不敢…”连连摇头，“奴婢，这就退下。”
　　“馨儿姐姐，你也下去吧。”
　　“是。”那个叫馨儿的丫头微微欠身。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两个稚嫩的小女孩儿。
　　“你叫什么名字？”
　　“鸢儿。”
　　“以后你就要陪着我啦。”
　　蓦的一怔，不是伺候，不是服侍，而是陪。
　　鼻子一酸，第一次在这个世上，身为孤儿的莫鸢有了温暖的感受。
　　而这一陪就是十一年。
　　大概公主便是她命定的贵人，对她而言也是信仰般的存在。
　　所以她痛，她也痛。南宫将军死讯传来后，整整三天她不吃不喝，硬生生的把自己的身体逼到了极限，后来便日日夜夜来这座城楼观望，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她的公主，眼眸自此有了莫大的悲伤。
　　城楼的风渐渐扬起，瑟瑟的寒意，直抵心口。
　　“鸢儿。”
　　“奴婢在。”
　　“你说，人死后会相聚吗？”
　　“会的，一定会的，陛下和殿下他们一定会重聚，还有…南宫将军也会的！”
　　“长风？”轻笑出声，“他们可真残忍，将我一个人孤独的留在世上。”染汀若一双苍白的眼睛，冷成霜冰。
　　“不是的！”轻轻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公主，奴婢还在。”
　　奴婢陪着你呢，一直陪着你。
　　忍住泪水，不敢让它掉落，更不让它被公主看见。
　　“回宫吧。”
　　南宫长风，这便是最后一次。
　　你可知道，明天，我便是别人的新娘。
　　荆由，勿念，从此与君长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