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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谢氏女子族学的教习除了谢寒蝉自己,要么是族中有才学的长辈女眷,要么是曾在族学读书的学生,朝中女官多在官学任教,与另外两大私学相比,谢氏女子族学委实是又小又破又普通。
      这么多年下来,统共也只有一位外聘的女教习,乃是一位潜修在家的女道士温素月。
      谢寒蝉在茶轩中点燃了香,这是她自己调的木兰,加了松果,闻起来不太甜腻。
      温素月幼时便有才名,成年后不愿嫁人,发愿出了家。她向来说自己来任教是被骗的,本来是极悠闲的日子,却要来这里带孩子。
      “我不想嫁人,嫁人要洗手作羹汤,我做不来。我也不愿意伺候公婆,在妯娌间打转,操持内宅,那样太磋磨性情。我又不想做尼姑,做尼姑要做早课,我起不来,还要剃头发,我那一匣子的发饰那么好看却不能用,多可惜。”
      温素月跪坐在炉边,颇有兴致地看谢寒蝉烤甜饼。拿糯米粉和好,夹着蜂蜜揉成团,蘸着油,压在烧热的铁板上,烤到两面金黄。旁边的茶炉上烧着茶,是程子詹从南边带回来的新茶叶,带着兰花香味。
      “你倒是又会吃又会做,我看你就是马上嫁人,也没有问题。”温素月试了试新茶,配着刚出的甜饼,十分满足地喟叹。
      “温姐姐说笑了。”
      温素月放下茶盏,挑着眉毛看向族学的主家女儿。
      “我可没有说笑,我母亲可是说了,若不是那家……当年可也是想向你家求亲的。我的小弟与你年岁相当,虽然不是什么惊世的人才,但胜在我家家风极好,没有纳妾的传统,亦能包容我这样古怪的脾气,且你能与我合得来。”
      谢寒蝉洗了手,让红缃拿着剩下的面饼,带着小丫头们自去烤了吃。她看着院中的红枫,今日有微雨,洗得枫叶鲜艳艳的。
      “做朋友当然合得来,做姑姐,做亲戚,那是另外一回事。”
      温素月不置可否,只看她手边放的册子,随手翻了翻,里面夹着一页花签。
      “怎么又开始读左传?”温素月手指点到“夫人姜氏归於齐”一句,心下了然,“女子大归,可不是好词。”
      言大归者,不反之辞。女子不容于夫家,只能归于母家,或被休弃,或被归家,归不复来。
      也只有东楼谢氏将大归当个喜事来办,连带着大秦立国多年,女子归家,也不再多受人白眼。
      “好不好,日子都是要过的。”
      谢寒蝉快要二十岁了,即使是大秦女子出嫁较前朝普遍迟一点,她也已经是老姑娘。她考虑过,过几年也出家做女道士,或者,她不喜欢清修的生活,那就在族学中做个女教习,等年纪大了,若有合适的弟子,就将族学交出去,自己去别处再看看山水。若是身体不好,年纪再大,将积攒的嫁妆省下来,应该是不讨人厌的姑奶奶。再不济,白蛮还有姑姐楼。
      人总有归处。
      “我们家说大归,可不是说女子归家。”
      温素月刚要说话,红缃匆匆进来。
      “蒋大人来了。”
      谢寒蝉楞了一下,丢下书本起身去迎接。

      蒋彬下了轿,一身的女子三品大员官服,头上戴着女学士冠,在整个大秦,都是独一无二的。
      谢寒蝉走得很快,身上的环佩却一点声音也没有。蒋彬远远看着得意门生,微微点头。
      “便是这本领,也不愧她能骗一个端庄的名声。”
      蒋彬身边的魏嬷嬷低头忍着笑。
      大人最喜欢这个弟子,却也最喜欢拆她的台。
      谢寒蝉给她行了礼,老大人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看来前几日的事,未曾让她太过烦扰。引着老大人到茶轩,温素月到了课时,与蒋彬见了礼,往课堂去了。
      蒋彬不是第一次到女学,却是第一次见她烤糖饼子。谢寒蝉用模子印了花样在饼上,端上来,好看又好吃。
      “您尝尝,还热着呢。”
      老大人轻拍了她一下:“你倒是惯会自在,外头天翻地覆的。”
      蒋彬坐镇御史台几十载,手下按过的状子,查过的官员,拿下的人物,整个朝堂没有比她更多的。
      积年老吏最难缠。王耕大人虽然火力凶猛,论到断案,还是蒋彬更胜一筹。
      朝中或还有地位相当的人能同老王大人打打机锋,说不定也有愣头青敢梗着脖子跟老王大人争一争,若然已经到了蒋彬手中,那就别想再翻出天。勇毅伯府的事,不过是几天的功夫,便有了结果。
      “看着各方都满意,真是难办。”
      蒋彬瞪了谢寒蝉一眼,小丫头年纪越大,越口没遮拦。
      她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将这样一件案子,看似合情合理地了结。
      “你倒是说说,哪里说不过去。”
      说不过去的事情多了。
      “那位真正的勇毅伯世子夫人,在生孩子的时候,香消玉殒。现在的这个,是她的庶妹。面貌原就十分相似,又被人特意装扮过,若不是母家来人,怕是分辨不出来。”
      “那么,是谁安排了这样的事情?这个庶女想取而代之,是谁替她遮掩周全?您查到的是,这个庶女的母亲乃是流散的北荒颉墨族人,那么肃王府那个乳母呢?”
      “肃王府在这件事中,没有出现过。”蒋彬阻止了谢寒蝉继续说下去。“丫头,记住,这件事里与肃王府毫不相干。”
      谢寒蝉微笑。
      “所以说,案子是滴水不漏的,但是,在我这里,没有结束。”
      “八年前,长公主有孕,自己早就预备下了人。但是未曾料到,驸马战死,公主受了刺激,怀胎七个月早产,当下只能从北荒临时再寻人。长公主产后虚弱,不过几日便过世了,小郡主还在北荒,身边只有长公主的丫鬟嬷嬷,以及这个乳母。因她照料得当,小郡主十分依赖,便一同回了洛都。再过一年多,老肃王也过世了。霍震骁袭了肃王之位,殿前领命,不满十八岁便上了战场。这么多年,小郡主养在宫中,宫里也曾筛过她的来历,并没有异常。”
      洛都没有人比谢寒蝉更清楚这些事,霍震骁夜里亲自来,便是同她交底。
      天家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攀扯肃王府,明面上案子查得如何,他不在意,但这是他的亲妹妹。
      北荒,春雨之毒,康王府,谢家,肃王府。
      谢寒蝉在纸上写下这些词,一样一样地画圈,然后,在圆圈的重叠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从来宫中选人,都是在适合的人中,再选一个彼此合适的。
      肃王府的女主人,要与皇家关系紧密,且出自西北豪强,不能在北荒军中太有背景,但也不能与勋贵之家毫无关系,单单这些,便去掉了一批适龄的女子。
      霍家几代人丁单薄,却是立有四十无子才能纳妾的规矩。因此这女子除了性情沉稳,善于决断,身强体健,且要母族善于生养,于是又去了一批人。
      霍震骁除了祖传的孤寡满门,样貌品行身手都没得挑。虽不是程子詹那样看花了小姑娘眼睛的漂亮,但身上那股子阳刚杀伐之气,绝不是普通勋贵子弟能比的。天家眼光毒又极偏心,样貌普通一点的贵女,考虑都不考虑,生怕委屈了唯一的亲外甥。
      一桩桩看下来,谢寒蝉无一对不上,真是最合适不过。
      “有人希望我不要嫁入肃王府,更有人不愿意肃王一脉在北荒之外,再领西疆战事之功。”
      蒋彬明白她的意思。
      “阿柔,若是纠缠下去,你与霍震骁那小子,可是分不开了。”
      谢寒蝉轻笑。
      “大人多虑,霍王爷是个有板眼的人。”
      蒋彬摇摇头。
      男人的心思,比女人难猜多了。
      “大人这是有感而发?”谢寒蝉眼中晶亮,听说老大人这两日查案子未归家……怕是家中老夫又生气了。
      蒋彬一口茶呛住,剜了她一眼。
      “这个没规矩的丫头,早晚有人噎住你。”
      谢寒蝉呵呵地笑。
      “案子自然是这样报上去,你想知道到底是谁算计你,那就自己去查。我老了,有事自然是弟子服其劳。”
      蒋彬扶着她的手站起来:“既然别人惦记你,你也别让人失望。堂堂正正,还回去。”
      谢寒蝉微微屈膝,轻轻眨眼。
      “谨遵大人教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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