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宝贝》稻草三

1、第 1 章

　　“你好，我叫纪冬宁。女，24岁，未婚待业。有子两岁！”
　　咖啡店里昏黄的灯光打在她头顶上。可她看来却一点儿不像个天使。
　　因为她的眼神很愤怒。没错，就是很愤怒。夺人呼吸的眼睛眨啊眨的瞪着，卷发被扎得高高的荡在脑后。让人莫名的会联想到那些选择跟天堂作战的堕天使。
　　不过，“堕”这个字眼用在她身上也的确很恰如其分。
　　“纪小姐有儿子？”
　　顿了顿，温廷墨决定直朝着那个“堕”的根源出击。浅浅喝下一口摩卡，他这样问。被挡在咖啡杯后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没错，我儿子纪小宝，今年两岁！”
　　“未婚妈妈么？”
　　“猜到还问。”
　　“做妈妈好玩么？！”
　　“你自己生一个试试看！”
　　他笑。眼神一闪闪的放下杯子
　　“我是男人！”
　　“看出来了！”
　　“所以！”
　　“所以？”
　　“所以我只能是爸爸。”
　　“科学这么昌明。变性手术的费用我想你这个集团副总应该能支付得起。”
　　“噗！”
　　“抱歉！我该回家哄儿子了，再会！”
　　“再会么？！”
　　望着她的背影，温廷墨笑得诡异。

　　……
　　“阿晨？我见到人了！”
　　“……”
　　“她么？有些不同！”
　　“……”
　　“不。不要。”
　　“……”
　　“通知纪伯母，我同意！”

　　那个晚上，温廷墨回到酒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了助理的手机。落地窗外，霓虹灯亮得犹如白昼。整个城市的繁闹就在灯光中攀升到极至，而他凌驾于极至之上举起了酒杯。庆祝自己刚刚做下的一个不算小的决定。他，温廷墨，决定跟一个二十四岁的未婚妈妈交往。
　　这个女人，就叫纪冬宁。
　　纪冬宁是个海归派，十几岁起就出国深造了。想当初，她曾经也是很有理想很有抱负的。只是飘荡了七八年后，终于发觉原来光耀门楣这种任务还真不是人干的！至少……不是像她这样又懒又馋的普通人干的。
　　所以，她回来了。灰溜溜的，回来了。
　　荣誉，是一丁点儿没带回来。却带回来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孩子。
　　她想她这辈子最爽，最拉风的时刻莫过于抱着纪小宝走进家门的时候。老爸翘起来的胡子，老妈合不拢的嘴，还有阿姨她们快要晕倒的神情……简直是旷世难逢的精彩！恨只恨，没拿手机把它拍下来。

　　可……得意后呢，麻烦却也接踵而至。全家人不顾她的辩解，自说自话的就把她如何如何被人欺骗感情，再如何如何的被人抛弃等经历编排出来，将一个弃妇的帽子稳当的扣在了她头上。无论她说多少次，也没人肯信小宝儿不是她儿子。最后，还是先进科学帮了大忙。只是DNA验过了，弃妇的帽子虽然甩掉，疯子的头衔却又被捧回了家。

　　老爸说
　　“这孩子就是被你惯得为所欲为！”
　　老妈说
　　“这孩子就是随你特立独行！”
　　姑姑说
　　“这孩子从小就想法怪异！”
　　阿姨说
　　“这孩子很好。要不……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最后，还是婶婶人厚道。她想了想，中肯的说道
　　“还是……快安排她相亲，赶快把她嫁出去！”

　　以上，就是关于纪冬宁历史及现状的资料。温廷墨读着那些生动怪诞的描述，不自觉的竟开始对着电脑发笑。阿晨说，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那样的笑容了。就好像是一个无聊了很久孩子突然看到一件心爱的玩具。

　　而这之后呢？当然就是为得到玩具而使出的种种手段。
　　爱情三十六计，温廷墨是个中高手。更加上有丰厚的资金做基础，他对这场角逐原本是很有信心。只是任何人都有踢到铁板的时候，他温副总也一样，软硬兼施的耗了三个月，纪冬宁还是见他一副见鬼的表情。于是，他决定回A城了。而作为不再纠缠的奖励，纪冬宁答应抱纪小宝去送机。

　　“娘！娘！小宝，饿！用膳！用膳！”
　　在机场，纪小宝因为见人欣喜闹得很厉害。洪亮的声音越喊越高，引来不少人侧目。温廷墨皱起眉头，一脸阴云密布的看着小宝问
　　“你儿子怎么说话这么奇怪？！”
　　纪冬宁自鸣得意的一甩头。马尾狠狠的抽在他脸上
　　“当然了！我教的！了不起吧！！”
　　“你这种妈。早晚把孩子教坏！”
　　“教坏就教坏！坏也要坏得与众不同，像……韦小宝那样！”
　　“咳！咳！”
　　温廷墨的脸色变得极坏。沉默了很久，喃喃道
　　“真不明白，这孩子的妈怎么会放心把他教给你！”
　　纪冬宁听到一顿。脸瞥到另一边，轻声的说
　　“因为只有我要他。”
　　“呃？”
　　“也只有他能陪着我！”

　　这孩子的妈是纪冬宁的同学。毕业以后就再没联系的那种。纪冬宁对她的印象很模糊，唯一记得清的就是她当初大着肚子办理退学时候的样子。而后在街上碰到，她们几乎认不出彼此。约在酒吧聊了一晚上后，冬宁被伏特加和她那套女人都容易孤独的理论灌得昏沉沉的，糊里糊涂的就答应收养这孩子。
　　“我好像已经不能再那样爱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你不会孤独么？！”
　　“会。”
　　“那就找个人陪你啊！”
　　“谁？”
　　“孩子！”

　　冬宁记得那晚她曾经这样说，然后就想起了很久都不曾想过的初恋。酸涩的感觉早就不在了，只是麻木却更让人觉得心里很空洞。
　　她曾经爱过一个人，很认真那种。后来因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分手了。害她变得越来越胆小，就像背起壳儿的乌龟。

　　机场嘈杂的大厅里，温廷墨问她
　　“你这么年轻。真的甘心就这么带着孩子过一辈子？”
　　她表情很木纳。点着头像是机械娃娃似的回答
　　“啊！……好多事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清。”
　　“什么事！”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能无缘无故的爱一个人了呢？”
　　“什么？！”
　　“无缘无故的爱一个人！”

　　她很想无缘无故的再爱一个人，不因为寂寞，不因为习惯，也不因为只是适合。也很想爱上的人一样无缘无故的爱她。爱她笑，爱她哭，爱她在无理取闹和懂事体贴之间变来变去。可这样的爱情，她似乎是超龄了。就像是她很久都没再去过的动物园。人长大了，就该变得成熟。可她却偏偏固执的抱着个洋娃娃不放，所以最后难免受伤。

　　温廷墨说
　　“你太任性！”
　　“……”
　　“可你的任性我喜欢！”
　　“？”
　　“所以让我爱你吧。什么都不为，无缘无故的爱一次。”
　　“！”
　　“需要证明么？！”
　　“……”
　　“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她抱着小宝，任他自说自话。然后不知怎么的，最后就演变成所有人陪着她一起看。
　　哦，想起来。
　　群众围观的原因是：他突然像被八点档连续剧的男猪上身一样扯掉领带大吼。跃身跳到了椅子上，拼命喊“纪冬宁我爱你！”
　　然后，就有很多爱看琼瑶剧的阿姨用羡慕的眼光看她。
　　结果，她哭了。小宝也哭了。
　　不是因为感动，是因为丢人。

　　之后，纪冬宁没有而爱上温廷墨。只是耐心的摸着他的头教导
　　“你这个不叫爱情，叫发疯。”
　　“……”
　　“发疯只会吓跑女人跟小孩的。下回别这样！”
　　“……”
　　“还有就是发疯除了浪费情绪，还浪费钞票！”
　　“？”
　　“你的飞机已经起飞了。你要不要去补张票先？”
　　（倒！！！！！！！！）

　　就这样，温廷墨因为错过班机而留了下来。他转了家公司，事业照旧过得有声有色。除了上班以外，他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会粘着纪冬宁。纪冬宁声称“紧迫盯人对我并不好用！”他却说“我偶像是愚公！”

　　那年的圣诞节，他亲手煮了一桌子的圣诞大餐请她们母子吃。
　　那年的春节，他因为半夜十二点跑到纪家去拜年冻成了肺炎。
　　那年的情人节，他因为住院有幸能和冬宁一同渡过。（附：并顺路拐到了纪小宝喊他“爹”）
　　那年的清明节，他听到纪冬宁在电话里喊“真快被你打败了！”兴奋得彻夜不眠。

　　他是个让人很容易爱上的人。因为习惯，因为孤独，也因为适合的个性。纪冬宁也承认自己在变得越来越依赖。就连小宝对他也莫名其妙的亲近。

　　那么是不是相爱的人该在一起了，大团圆的结局？
　　不。幸福在前，纪冬宁却始终迟疑。她在寻找一个理由，一个值得他爱的理由。
　　美貌么？性格么？还是单亲妈妈的身份？
　　她困惑，陷入跟自己角逐的战争。

　　她说
　　“我不信你爱我。因为没有理由。”
　　“那要怎么办？”
　　“等！”
　　“等什么？等花儿谢么？”
　　“等我把自己耗倒，耗晕。等我有天终于不得不承认，你爱我。不为任何原因。”

　　她等待一份没有理由的爱情。等来了却又不敢相信。
　　奇怪么？一点儿也不！
　　这就是人。女人。

　　女人有时候是可以很残酷的。尤其是折磨起自己喜欢的人。
　　纪冬宁的等待策略，连她自己都承认不人道。可问题是有些人天生自虐，被折腾得不成人形了还一个劲儿的说高兴。

　　“我要等。因为过不了自己的关。可你是自由的，你随时可以选择放弃！”
　　“我为什么放弃！？我并没等啊？！”
　　“？”
　　“我不是在等。在你身边，不一定非要拥有才有幸福！”
　　“……”
　　“被我感动了是不？！”
　　“我……我胃酸！”

　　（倒了又倒！！！！！）

　　等待是漫长的。可总归有限期。又一个三百六十五天就这样过去。在纪小宝成功用足球踢碎温廷墨家最后一个花瓶时，纪冬宁认输了。

　　她想，她还是要赌一次。
　　就像是初恋的时候，抱着豁出去的念头去爱一场。
　　平安夜的那晚。她偷了温廷墨家的钥匙提早溜了进去。一桌圣诞大菜用手提回家实在并非容易事，她放下外卖累得气喘吁吁。倒在沙发上的时候，电话响了。

　　留言：
　　廷墨么？我是雨婷。听阿晨说你在A市，跟宝宝在一起。我……路过A市的时候能不能探望他？

　　温廷墨？
　　方雨婷？
　　小宝？

　　熟悉的声音，把很多事都串联了。她头很疼，脑子里突然冒出婶婶安排相亲时说的话
　　“这个人条件真的很好。其实这样的人物我跟你叔叔本来都是不熟悉的。说来也是巧，那天他去找朋友敲错了门。这样阴差阳错的才熟起来。他对你很感兴趣，一直问你的事。听说你有小宝，一点儿都不在意。”

　　……
　　“雨婷？听说你休学了！”
　　“是啊！我怀孕了！”
　　“恭喜你。”
　　“别忙着恭喜。我可没说要结婚！”
　　“那孩子的爸爸！？”
　　“他离开我了。其实……我们根本也没有一起。他是个很优秀的人，根本不可能为我安定下来。但我还是想生个他的孩子。免得以后的生活……孤孤单单！”

　　一个好男人。
　　一个从天而降的好男人。
　　一个从天而降却又能包容她儿子的好男人。
　　怎么会来得没有原因！
　　纪冬宁！！！！
　　你真够白！！！！！

　　那天，温廷墨加班回来很晚。纪冬宁醉了，醉倒他家里还差点儿拆了他的卧室。
　　她说
　　“温廷墨，我是乌龟。我背着沉沉的壳走，累得要死却有不敢放开。我恨过让我背起壳的那个人，可他还没你万分之一狠。他只是让我辛苦，你……你竟然在骗我蜕下壳之后，告诉我只是想拿我熬汤！你……你混蛋！”

　　发酒疯的人不可怕。
　　可借酒装疯的人，攻击性不可小觑。

　　那一夜，纪冬宁心里疼。温廷墨肉疼（被揍得疼）。都过得度日如年。
　　天亮了以后，纪冬宁醒酒了。收拾了情绪，也收拾了全部在温家的东西后，她打开了大门。
　　“如果你要的是小宝。为什么当初不早点儿表明。”
　　“如果我说不是因为要耍你，你是不是根本不会相信？！”
　　背着身，她还是忍不住埋怨。而温廷墨就站在门里，毫无挽留的表情。
　　“我累了。纪冬宁，我他妈的真累了。我耗在你身边两年的时间，是不是比不过一个电话的分量！我是为小宝来的没错，可在一起这么久你的感觉自己该清楚。我不会解释，因为你根本不会信。但有一句话我先说好，你今天跨出这个大门，是因为你那个什么破烂的壳，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我骗你！”

　　咚！一声，纪冬宁走了。
　　温廷墨拨通了阿晨的电话，两分钟后就订好了回A城的机票。

　　“你不再争取了么？！”
　　“人都走了还争取个屁！”
　　“我是说小宝。你爸妈还等着你带孙子回家！”
　　“哦。小宝……我……咳……我不知道。”
　　阿晨望着他木纳的神情摇头笑
　　“其实她生气有什么不对。你骗了她不是么？当初因为你爸妈逼你结婚你才会找小宝。也是为了小宝你才会接近她。”
　　他回过神来，却冷冰冰的望着飞机外
　　“我是骗了她。难道她没骗我？一开始见面她就骗我小宝是她亲生的孩子，后来又骗我让我等。还有……”
　　“可你还是爱上她了，不是么？！”
　　这问题还真是该死的一针见血。咬咬牙，他终于肯回答
　　“是！我就是爱上了。”
　　“为什么？因为她收养了小宝？因为个性与众不同？还是因为……”
　　“什么都因为！”
　　他攥紧了拳头大吼，空姐都跟着飞眼
　　“什么什么都因为。你怎么跟她一样，总是【因为】来【因为】去的。有原因怎么样没原因又怎么样，爱就爱了，爱了就会爱下去！”
　　“爱下去么？多久？”
　　“爱多久是多久！不要再问我无聊的问题！”

　　就这样，恼羞成怒的，温廷墨离开了这座城市。马路上的车，还是跑来跑去。人们还是行色匆匆。他想，他这辈子是再不打算回到这儿来了。因为这座城市平凡的伪装地下，藏满的是罪恶。
　　没错，就是罪恶。

　　这城市里面住了个天使。像蛇诱惑了夏娃一样，把他诱惑进了地狱的深渊。
　　那个天使，有一双能夺住人呼吸的眼睛。甩起头发来就像是发射暗器。
　　那个天使，思维方式不同于正常。别人都衣锦还乡，她骗要带“球”回归。
　　那个天使，曾经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对他说“她想找回无缘无故的爱情。”
　　而他，就把她的迷茫当成了潘多拉的盒子。充满兴奋地打开，才发觉里面藏着的都是灾难。让他痛不欲生。

　　他回到了A市。还是日复一日的过。只偶尔站在喧嚣的马路上时会觉得心有些轻飘飘的。就好像……丢掉了钥匙一样。

　　“不去找她么？！”
　　有天，晨又这样问他。他坐在酒吧里僵硬的摇头。回答
　　“不去了。”
　　“为什么？！”
　　“不敢。”
　　“心虚么！？”
　　“是！”
　　虽然也曾经理直气壮的吼过，虽然也曾经道貌岸然的叫过。可他的爱，的确不是来得毫无原因。
　　“那么……如果有天她来找你呢？”
　　“她才不会！”
　　那么顽固的个性，会退步才怪。
　　“如果呢？如果只是如果。”
　　“没有如果，奇迹这我玩意儿，我不信！！”

　　奇迹？我不信。
　　理智的人，很喜欢讲这句话。或许是因为讲了这句话，心里就不会再又期待，也不会因为期待再一次次痛。
　　可如果没了如果，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
　　温廷墨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后也不必。
　　因为他的如果，最终成了真。

　　还是昏黄的灯光。还是那个把卷发高高扎起来的女人。那一双眨啊眨的眼睛，看得他心跳有些失序，快了又慢。
　　“你……你来干嘛？！”
　　“来找你啊？！”
　　“你不是走了么！还找我干嘛？！”
　　“我没有走，我只是去找答案！”
　　“什么答案？”
　　“能不能无缘无故的再去爱。”
　　“找到了？“
　　他问，语气忽然带着点小心翼翼。而她最终摇了摇头
　　“我找到你了。还要什么答案！”
　　然后，她扑紧他怀里。用那种足够勒死人力气缠再他脖子上，扭头大喊
　　“宝贝！你说对不对？”
　　宝贝？他么？
　　他脸一红。回抱住她的时候看到酒吧第一次破例放进来的未成年儿童。圆滚滚，慢悠悠的向这边跑来。
　　“爹！抱抱！”
　　………………
　　直到很多年后，冬宁还是没告诉他自己改变的原因。就好像要惩罚他当初的隐瞒一样，打死也不肯透露底细。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她是跑不掉了。”

　　温廷墨这样对阿晨讲。语气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而阿晨还是很喜欢戳人痛角，贼贼笑道
　　“女人呐，报复起来还真吓人。”

　　温廷墨被他说得沮丧。刚巧冬宁抱着小宝走过来。她问
　　“你们在聊什么？！”

　　阿晨抢先说
　　“在聊你当年为什么改变主意！”

　　冬宁用眼瞟他
　　“你想知道么？！”

　　“你肯告诉我！？”

　　“当然不！”

　　他终于垮下脸来，哀叹
　　“为什么啊！”

　　“秘密！”
　　是秘密。每个人都有的秘密。
　　秘密跟欺骗之间，界限总是含糊不清。带着防备去看的欺骗，其实也可以包容称为秘密。

　　就像当初雨婷对她说的那样
　　“我生下小宝的时候，以为我再也没办法爱了。我生下他，希望他填补寂寞，却是带着绝望的心情。可直到有天，我才发现我是可以爱的。我赌了一场，坦坦然的去爱，就像从没受过伤一样。而事实证明，我赢了。有了今天的幸福。所以冬宁，不要太过戒备。有些人，是相信幸福，才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