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妖》清晨小雨

1、第1章

　　正天四年，夏。

　　七月骄阳似火，热气滚滚，逼得人汗流浃背，恨不得日日泡在凉水里，这种天，恐怕最痛苦的就是烧火做饭的人了。

　　好不容易挨过了最难熬的中午，等下午太阳靠近西山时，街道反而变得热闹起来。

　　学堂里的顽皮蛋们成群结伴来到池塘小河边，脱|了衣服扒|了裤子就往里跳，溅起的水花像下了一场场小雨，给燥热难耐的天气带来一丝凉意。

　　教书先生怕不安全出了事，挨家挨户去寻孩童父母来，直到最后一个光溜溜的淘气包被母亲从水里揪着耳朵领走，才放心地溜达回家。

　　水面波纹慢慢平淡，最后再无动静，远处有几只蜻蜓飞来，小心翼翼停在池塘中央几朵荷花上，似乎是累了歇歇脚，稍作停留后重新震翅，忽然降低轻点了下水面，而后飞空渐渐远去。

　　水波又起，淡淡的向四周扩散，本以为又要渐渐消失，那中间却突然冒出个绿色夹黑的脑袋，眼睛骨碌乱转，最后四肢并用，三下两下游到了岸边，对着那片莲荷鼓着嘴巴乱叫。

　　放眼望去，说来奇怪，那片荷花看似无异样，仔细一观察，最中间有朵却不似其它全然盛开，反倒紧闭花瓣，像在睡觉一样……

　　夏日的天黑得慢，雨来的也快，本来好好的晴天，现已是乌云密布，随着一道亮光闪过，雨滴混着湿风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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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雨过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昨夜风太大，学堂的屋顶生生被吹坏，瓦片四落，教书先生仰头看着那个大洞，倔强地不让眼泪流出来。

　　城东头的李大娘，将刚磨好的面粉拿出来晒，忘了收，第二天看着被掀翻的簸箕，痛心疾首，孙子吵着闹着要吃包子的愿望落空。

　　孩子们一大早就从家里跑出来，互相嬉笑着打闹，一边踩着水坑一边庆祝着今天不用去读书，而李大娘的孙子，一会因吃不了包子而发愁，一会因不用上学而开心，把自己都搞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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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天之大，人鬼当道，妖魔丛生。
　　这场雨，愁的，可不只是人。

　　昨夜刮风下雨，电闪雷鸣，家家紧闭门窗，所以没有人看到，半夜夜色正浓时，一道天雷猛的劈下，不偏不倚，正好劈中了那池塘中的一片莲，惊得蛙声四起，像是为了花儿的逝去哀鸣。

　　天亮时，有人过来，驻足观望，只叹可怜了这莲，生的好看，却过不了一夏，早早折腰而去。

　　顿了顿，突然像发现了新世界，喜上眉梢，折扇一下下敲着手掌心：“怪哉怪哉，为何这中央还有一朵未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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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走后，岸边草地突然传来动静，一个绿色夹黑的脑袋探了出来，眼睛转了转，见四下无人，周身忽然冒出一阵烟，再看，那绿皮青蛙竟然变成了个绿衣少年郎。

　　他紧盯着池塘中的一抹红，有了其他的死莲相衬，更显得那朵妖|艳。

　　荷动了动，几片蜷缩包裹着的叶缓缓舒展开，似乎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索性全部张开，贪婪地吸收着。

　　过了会，花瓣有轻微颤动，似那早晨将醒未醒的少女，睁了眼又闭上。

　　绿衣少年瞪大了眼，以为是错觉，揉揉眼再看，那花竟然缓缓开放了。

　　柔软的花瓣慢慢绽开，露出里面的花蕊，点点脆黄，配着红绿，淡雅清丽。

　　花开了！少年咧开嘴大叫：“喂，你快出来啊！”

　　话音落下，明明无风，莲花却猛地摇摆起来，一股淡淡的香围绕在他周围，正疑惑着，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死□□，又吵我。”

　　声音有些软，却又带着些傲娇气，倒是应了那句诗，出淤泥而不染，不刚强，怎么出淤泥，不软，怎么为莲。

　　少年转身，使劲呼吸了好多次才平静下如雷的心：“你是谁？”

　　这女人穿着一身淡粉色长裙，裙角是荷花形，配着脚上的一双绿色绣花鞋，真当是莲荷成了精。

　　“你难道是妖怪？”

　　女人不语，挑眉斜眼看他。

　　少年一惊，又急忙回头去看池塘，那朵开了的莲，又闭上了。

　　再回头，那女人已经不在他身后，正向着东面走。

　　他急忙跑过去，跟在她的左后方，一直斜眼偷看。走得急，一心二用，没注意脚下，被不平的路面绊了一跤，重重摔在地。

　　前面传来银铃笑声，夹着一句话：“当真是□□摔，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反驳：“你才是□□，我是青蛙，青蛙可比□□好多了！”

　　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藕节般的白|皙手臂，配着粉色袖口真是好看极了。

　　“可是在我眼里，你们没什么两样。”

　　少年一阵脸红，握住她的手站起来，冰凉的，而他的手是滚烫的。

　　“怎么会呢，青蛙比□□好看，还会吃害虫。”

　　那女子又说：“哦？所以，好看的青蛙，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少年问：“那你打算去哪？还会回来吗？”

　　“当然回来了，我的家就在这里，能跑哪去？”

　　撂下这句话，女子翩翩而去，空气里不仅有雨后的青草香，还有淡淡的莲花香。少年如痴如醉，听话地回去，摇身一变，往池塘里噗通一跳，消失不见。

　　…………

　　在寻常百姓眼里，雾迷山只是座长年累月都充满了雾气的山，从外看十分正常，但只要一进去，便会发现四处烟雾缭绕，如进山不做标记，绝对会迷失在里面，直到变为白骨也出不来，故而得名“雾迷”，又称“鬼山”。

　　这日突然来了个人，会法术，手一挥，眼前便出现了一条小径，弯弯曲曲，通向大山深处。

　　她顺着路走，到日落时分才看到了要找的人，回头手一挥，小径消失，变成了长满花草树木的土地。

　　那人看到她很惊讶：“你是……莲生？”

　　莲生回过头轻笑，很好，还记得她：“是啊，白提，好久不见。”

　　这一笑让白提愣住了，还是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一点都没变。

　　他嘟起嘴：“好啊你，这么久不来找我，我还以为你将我忘了呢！”

　　莲生摇头：“非也，当年你的救命之恩，我怎敢忘，心心念念着，若是有机会必当报了这恩，可天算不如妖算，中途出了岔子……”

　　白提闻言一惊，急忙追问：“出了何事？”

　　莲生轻叹气，视线越过他望向他身后的屋子，道：“我想在你这住上几日，可行？”

　　白提见她不回问题，心里有数，这些年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以莲生的性子，如果她要想说，不用问自然就说了，如今不回答，定是不愿提起，自己又何必多问。

　　他急忙点头：“寒舍，你多将就。”

　　…………

　　白提真身乃山顶的一棵白色菩提树，因立于顶端，吸收日月精华成了精，这大山里的雾气也是出自于他。

　　两千年前，白提还是一棵树，不过已经有了思想和感知。那时山还是普通的山，树木众多，数不清的灵芝仙草奇珍异兽，整个是一座宝山。

　　但有宝的地方就有贪心人，山下人纷纷上山，伐木，打猎，乐此不疲。时间越久，人越多，终于有一天，有个人爬到了山顶，见到了白提，急忙招呼其他人过来。

　　来人眼睛发光：“没想到这山里还藏着这般绝品，你看看这腰身多粗|壮，这树叶多茂盛，少说也得长了几百年了吧！”

　　还有人说：“这要是卖了，绝对能发一笔，比卖那些个普通的树或是野兽皮毛不知要多多少钱！”

　　说罢，个个便扬起手中的锯子斧头，狠狠砍在了树干上。

　　也许是老天有眼，那人下一斧头还没落下去，突然有人指着一处大叫：“快看！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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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山里的狼终究不如沙漠里的狼凶狠，再加上同时对付几个拿武器的人，一匹孤狼，难免处于下风。

　　但它一直坚持着，似乎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一次次迎着锋利的斧头而上，拼尽全力，终于咬伤赶跑了那几个人。

　　一地的血，人可以回去包扎，而动物做不到。狼再也没了力气，躺在菩提树下，连伤口都无力去|舔，血一直流，直到没了呼吸，直到变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白提知道这一切，但只能任由其发生，自己根本无力阻止。他不懂心痛，只觉得恨，恨自己永远只是一棵树，长不出手脚，无法捍卫自己的家园，无法保护自己以及周围的同伴……

　　那日下了场雨，冰冰凉凉洒在身上，天将黑，白提本来在休息，却突然惊醒，冰冰凉凉？

　　冰冰凉凉……冰冰凉凉……为什么会冰冰凉凉？他是树，没有感知，怎会感受到凉？

　　他又仔细感受了下，真的，他能感受到雨滴从树梢顺着树干慢慢滑落，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根在土地里吸收着水分，能听到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还能闻到芳草的清香……

　　什么会感受到这一切？自然是有魂魄的生命了，白提愣愣的过了一夜，等第二日阳光洒下来时，集中精力，这树身像个屏障，他要冲破这屏障。

　　白提奋力往外一冲，随之而来的是浑身疼痛，没成功么？睁开眼，满眼绿色，那是草，他竟然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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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以后，白提可以来去自如地变成|人变成树，他努力成长，吸收日月精华，万物灵气，最终从只能维持半天的人形修炼成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化出|人身，并且想多久就多久。

　　很多时候他都在思考，到底是什么让自己生出了意识，是内心的渴望，还是老天可怜他。思来想去，最后一拍脑袋，终于明白了。

　　是那只死去的狼，它的血渗透土壤，被自己吸收，得了能量，有了灵魂，方能化出人身……

　　这到底是可喜的，还是可悲的？用血来成就自己，终究心里过不去，唯有努力回报，才能对得起那死去的狼。

　　他的法力高不到哪去，只一些鸡毛蒜皮，不过这些就够了。

　　从那以后，整座山都被法术所罩，人从外看，一切正常，可一旦进去里面，立刻会有浓雾包围左右，如若赶紧返回还行，要执意往里走，便会一直在原地绕圈子，直到精疲力竭而死，给周围花草树木添了一把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