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爱的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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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窗前清辉流泻，门内烛火昏黄。
锦衾绣枕，帘帐低垂，一室甜暖馨香。
小小的女孩儿蜷在母亲怀里，半睡半醒间含糊地娇声呢喃：“娘——”
“怎么了？宝贝儿。”母亲柔声答应着。
“……”
却半晌听不见回答，母亲低头去看，女孩儿已经睡沉了。小巧精致的鼻翼微微翕动，吐息绵长宁静，满是甜甜的奶香。母亲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小心地用嘴唇去感受孩子脸颊上细嫩的肌肤。
她用命换来的掌上明珠啊，怎样都爱不够，看不够，恨不能把她再塞进怀里去，走到哪里都揣着抱着，娇宠着。
门轻轻一响，女孩儿的父亲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在床边坐下来，望了望女儿微微嘟着的小嘴儿，又望了望母亲，压低了声音问：“才睡下么？”
母亲点了点头，又伸手指了指门，道：“怎的这样晚，是朝里的事情么？”
父亲竟轻声笑起来，探出粗砺的食指，细细摹弄孩子娇嫩的轮廓，道：“不过是遇上徐先生，告了妞妞的状罢了。”似又想起什么，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微一皱眉，道：“这小丫头，也不知是随了谁，竟恁的淘气。你是没瞧见，徐先生气得那样，几番差点在我跟前儿厥过去。”
母亲一愣，半晌咬了咬嘴唇，却终于没忍住，低低地笑出声儿来。
父亲起身宽了外面的袍子，母亲便轻轻抱住女儿往里挪了挪，又拢了拢被子，重新躺下，带着笑音儿说：“今儿她四婶娘过来，恰碰上她跟小三儿两个干架，便些许埋汰了她几句。小丫头竟是炸了庙了，摔咧子往椅子垫儿上泼墨汁儿，还不许丫头们言语。老四家的一些儿不知，就染了一身，一绷儿要走的时候，我们才瞅见的。好好的衣裳，就那么囫囵个儿毁了。偏老四家的还见不得她甩脸子，末了又是糖葫芦又是发糕果子的，好大会儿功夫才哄消停了。”
父亲在枕上支起身子，忍俊不禁地端详着女儿睡梦中惹人怜爱的小脸，伸手在她鼻梁上轻轻一磕，皱了眉笑道：“真真是个混世小魔头。”
女孩儿蹙紧了眉心，在母亲怀里扭了扭身子，低声嘟囔了几句，似是在分辩。
父亲忙收了手躺回枕上，又望了望孩子的母亲，柔声道：“明儿还要早起，这就睡吧。”
母亲笑着点点头，拍了拍父亲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地握紧。肌肤的温度互相熨贴着，跨越了那些风雨波折，交融成了数十年相濡以沫的依恋扶持。
烛光摇曳，夜色深浓。
满树新抽的嫩芽和初发的绿叶，迫不及待地分享着被黑暗掩盖了的尴尬心事。女孩儿皱着小小的眉头朦朦胧胧地呜咽了几声，又在母亲本能地拍抚下，鼻息绵长，静静地睡沉了。
初春的风，清爽干净，交融着甜甜的淡淡的枝叶芬芳，天与地一起苏醒。阳光很和煦，在白皙的手指间穿插交汇，顽皮地嬉戏着，满满地笼住窗前白嫩嫩的小女孩，在那澄净如水的肌肤上镀上一层浅浅的粉，精致的五官里便渐渐泛出些美玉一样深幽宁静的光辉，益发显得玲珑剔透起来。
晨光微曦，透过翠绿的窗纱投下一地活泼泼的影子，在微风中摇曳。
这个家，吃早餐的样子好像亚瑟王的圆桌会议。横枪跨马的骑士们要么一言不发，要么针锋相对，没有片刻宁静。红木大餐桌，见证了这个人人称羡的贵族家庭所有的权益运作。
天娇轻轻叹气，埋头喝粥。创建和谐社会啊，真是很远大而艰巨的目标呢，好在她还只有六岁，不必像惠云姐姐那样哭闹不休地被送到肃王府里去作夫人。
在这个世界的伦理道德体系里，嫁和娶，很多时候都不会是人们原本希望的那么你情我愿，风流佳话是供才子佳人们满足空虚寂寞的成人童话罢了。
莫府上的婚姻，天娇亲见的，强权的亲情主宰了一切，就连她的父亲，也需要偶尔躲开她母亲的视线稍作喘息。
天娇总是觉得，她要的生活太纯净了，根本不能适应这个权势纠葛，爱恨交缠的世界。
她喜欢风，喜欢天空，喜欢澄净幽邃的湖泊，喜欢一望无际的原野。可是莫天娇的灵魂，和它衷心维护的荣誉，就牵绊在翠瓦红墙的朝堂深宫。
天赐的尊贵荣华，双亲怀里温柔安逸的呵护，以自由为代价。
但是天娇仍旧喜欢莫府。
这四面青砖高墙的围城里，生活着一群可爱的自命风流的男人。
他们用权势利益衡量生命，他们的灵魂寂寞而焦躁，他们的才干和学识并不能让他们自己觉得安全。
这百花装点的缤纷妩媚的花园里，还住着一群沉默精明的女人。
她们的价值和富贵由她们的子宫来保障，她们的天地里时刻矗立着一个大写的“夫”，她们却都是那样渴望温情而且容易满足。
母亲在生下天娇的时候，已经嫁给父亲二十余年了。爱和恨，痴和怨，曾经激昂骄傲的棱角被时间的细流打磨得淡泊圆润。
只是活着，生活着，罢了。
那个早产娇弱的孩子来得那样出人意料，那样可怜可爱。她在母亲怀里软绵绵地蠕动，嫩生生地哭啼，鲜灵灵地微笑，母亲几乎昼夜不休地抱着她。
一个生育过孩子，夭折过孩子，被丈夫和儿子当成权利砝码的女人，第一次那样温柔脆弱地爱上了自己的孩子，她甚至很强硬地要求亲自给女儿命名。
她的女儿，叫天娇。
她称赞她是最美丽的宝贝，她赋予她最尊贵的地位，她教导她最渊博的学识。
母亲毫不吝啬地在天娇的成长中挥洒一个女人和母亲所有能被发掘的热情和柔软，以父亲遍览群芳的苛刻，也不得不坦诚，他那被爱情冷落了的原配，那个曾在少女时以绝代风华征服了贵族世界的女子，竟然在一个咿咿呀呀的婴儿身上找回了往日的摧残辉煌——那耀眼的，好像，少女热恋的华彩。
父亲依着心里的赞叹重新回到了母亲身边。
重芳阁里，一个快乐的女人，一个温柔的男人，一个美丽的小姑娘。现在掩盖了过去，似乎天娇真正是莫家夫妻快乐无忧的掌上明珠，似乎莫越安夫妻自始至终相爱不移。
天娇眷恋自己拥有过的人生，包括童年。梳羊角辫的小姑娘早已淡出了她的记忆，但是她的灵魂牢牢记住了那段流金岁月里暖暖的香香的阳光。
天娇努力让自己像一个孩童，甚至每天拼命回想自己曾经玩过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伎俩，尽力让往日时光重现。可是所有的举措，都只是越来越明确地告诫她，不要留恋了，该放手了，该学着怎样在这个陌生的时空立足了。
那么难——
六年的煎熬，天娇甚至想过自杀。
她重生作了婴儿，可她终究不是。她有成熟的思维和观念，她习惯了先进便利的生活方式，她不能认同这个世界，也不认为自己理所当然要适应这些古老粗陋的秩序礼制。
彻底决裂转身离开，的确是那把最合适斩断乱麻的快刀，可天娇又每每下不了手。她的生命观，不允许她这样不负责任。
天娇苦恼了很久。
她的个性，潇洒如风，慵惓如云，却并不表示她能够对一切变故大大咧咧，浑不在意。她用了最笨的方法来处理这种突如其来的荒诞，却最可靠。
时间掌管了命运。
午后的春风里，花香清醇，鸟啼啁啾。漂亮的小姑娘赤着脚在草地上欢快地奔跑，偶尔停下来微合着眼睛，张开双臂迎着柔软清和的杨柳风急切地呼吸，伴着远山的松涛和清泉的细流，像百灵鸟一样快乐地歌唱。
看吧，听吧——
谁说创伤不会愈合？
谁说这里没有快乐？
另一个童年记忆里的金色阳光也许不能重现，可是这一个，那样纯净的快乐让天娇对今天比对昨天更加迷恋。生活终于不再单一，触手可及的阳光，也染上了彩虹的颜色。天娇觉得，她甚至愿意用五柳先生编织的那个成人世界之外的桃花源来交换这一段真实的童年光阴。
不想长大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爱的序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