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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三百四十九、六道引(七) ...

  •   对于无人打点的人犯,倘若死在牢里,自不会通知家眷前来收尸,而是径直丢到乱葬岗上去——这是大牢里不成文的规矩。只消于名册下面轻轻打个勾,便是涂抹了一条性命。

      惯常行此事的帮闲得了吩咐,便将破席子连带人抬了出去。

      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上,两人将席子卷往旁边一丢,便抄起家伙开始挖坑。乱葬岗,乱葬岗,那是要挖坑葬一葬的,而非就那么往荒岗上一丢了事。

      今日要埋的女犯是个小娘子,身形小娇,故而,两人只用了小半刻辰光便挖好了坑。一个跳上来,拖过席子卷,正准备打开就要将尸首丢下去。突然,他轻声“咦”了一声。

      “二哥,这女犯还未死透哩!”说着,他抬手摸摸了尸首的心口,“还有口气哩!”

      他眼巴巴地瞅向另一人,却见对方“呸”地吐出口浓痰来,皱眉骂道:“他娘的晦气!彭老四眼瞎了不成?连死活都分不清!这不是给咱哥俩儿寻晦气么?”

      经过这两人之手埋入乱葬岗的人犯多少也有十几桩,如今日这般还没死透就要入坑的,却是头一个。这二人于死人碰得多了,好歹有几分忌讳,心下便不大肯干这“大埋活人”的缺德事。

      见兄弟干瞅着自个儿,年长的那个一个蹦子跳上坑沿,拿脚尖踢了踢地上犹有几分柔软的“尸体”,皱眉道:“丢下去!”

      “啊?!”年轻的那个当即张大了嘴巴,半晌方吃吃道:“这个。。。。。。这个。。。。。。不大好罢?还有口气哩。。。。。。”

      “那你待如何?再送回牢里去?”他冷冷地瞅了兄弟一眼,龇牙道:“你今夜送回去,明晚还得来埋。牢里可有郎中汤药?不若早死早超生,也能少遭点罪。”

      “可是。。。。。。那个。。。。。。二哥。。。。。。”年轻的帮闲吭哧吭哧着,终也没说句完整话。

      年长的帮闲只手将席子拖进坑里,卷了卷,却将小娘子的脸露出来,然后又跳回地面上,一锨一锨地开始往里铲土。

      他一边铲土,还不忘教训兄弟:“先将身子埋住,头脸露出来。”

      “这小娘子,看着眉清目秀,想必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可惜投错了胎,白白来着世上走一遭。咱哥俩儿可不是只管收钱的黑心肝,做不出那等丧天良的事。不过呢,我们也没那救死扶伤的本事——明晚,我们哥俩儿还会再来,倘那时你断了气,我们再填几铲土,将你埋个囫囵。你到阎王殿前,可别记恨我们哥俩儿啊!”

      如弯钩,散发着惨白的光芒,照在小娘子的脸上,照在轻扬的尘土间。

      两个背影将将消失在乱葬岗下,悉悉索索的声音便出现了,连带着,还有微微的喘气声。

      两刻钟之后,小娘子的身体被挖了出来。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凑到胸口前,侧耳倾听片刻,又自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将其中的药末倒入小娘子的口中,又灌了几口水,然后,也不管不看了,背着小娘子就往乱葬岗的另一个方向奔去。

      救下田小娘子的,正是无相庵的老庵主。

      彼时,正值两位抬着破席的帮闲往乱葬岗上行去,途径此地的老庵主恰巧路过。朦胧夜色之下,她见乱葬岗上怨气甚浓,便有心驻留一晚,为乱葬岗上的无名尸首们念一念经。

      岂料,这一念经,便念出个还没死透的小娘子。

      也就合该田若姿命不该绝,到了将将只余一口气的时候,遇到了心存一丝善念的帮闲,更是遇上了救她性命的老庵主。

      因此,不得不说,人的境遇,正是片刻上天,片刻入地啊!

      田若姿醒来,已是两日后。她虽醒了,却还虚弱得很,莫说下床,就是喝药饮水,都得靠老庵主一勺一勺地喂。

      断断续续的,老庵主便也知晓了田若姿的身世。

      她劝慰道:“小施主能醒过来,已是天大的庆幸。眼下,要紧的是先将自己身子养将好,不管你将来要做什么,总不能拖着个病歪歪的身子骨去做罢?”

      七岁的田若姿,已经能够分得清好赖了,自然听进去老庵主的劝解。只是,她心挂家人,便央求老庵主帮忙打听下,看看衙门口是否有关于田将军府的告示出来。

      这是自然,不消她说,老庵主亦会留意。

      也不知是老庵主的药力神奇呢,还是田若姿的求生欲望强烈,半个月后,她已经恢复了不少,能够下床走动一二,只是不能长久罢了。

      这日,她方醒来,正弯腰摸索着穿鞋,想要扶着墙走几步松动下筋骨,便见老庵主急急忙忙地进来,拉着她边往外走。

      “师太,可是。。。。。。可是。。。。。。”突然,田若姿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大牢外贴了告示,今日要对田府人犯处刑。”老庵主见田小娘子走三步晃两步,索性一抬手,将她夹到腋下,飞也似地往城里去。

      “也怪贫尼糊涂,直往衙门口去看告示,却不想那告示是贴在大牢门口的,都贴了三天了。快走!午时三刻行刑,晚了就来不及了。好歹,也得给你爹娘亲眷们烧点纸。”

      老庵主倒没觉得当着田小娘子的面,这般直咧咧地说要给人家快要挨刀的家人烧纸钱有多忌讳。反正,劫法场这种事,她是万万做不来的,然,念一段超度亡魂的经文,却理所应当。

      田小娘子哪里有老庵主这般粗壮的神经和豁达的心胸哟!她一听爹娘要挨刀,当即就吓懵了。

      于是,老庵主夹着个吓得已然头昏脑涨的小娘子,一路径直奔到了法场前。

      彼时,老庵主见到大牢外的行刑告示时,时间已是不早。纵她腿脚快,可从城里奔城外,再从城外奔城里,这一回合下来,也有十多里路。

      于是,当两人气喘吁吁地抵达法场时,堪堪见到的,便是田家人的脑袋,跟血葫芦似的,滚了一地。

      老庵主个儿高,一眼瞧见刽子手大刀上的斑斑血迹,暗叫一声“糟糕”,伸手便要去捂田若姿的眼睛。却不料小孩子眼睛尖,正午的日头将高高举起的砍头刀映得雪亮如镜,将地面上那些个血里呼啦的脑袋清清楚楚地照了出来。

      田若姿一眼就自刀面上认出了母亲的头颅。虽则披头散发,血糊满面,然,那瞪大的双眼,犹不肯闭合的双唇,仿佛在呼喝什么,正是母亲的面容。

      田若姿只觉得头“嗡——”地一声,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晓得了。

      田若姿仿佛陷入了一个奇幻的梦境中。

      梦里,她不再是田将军府的小娘子。有人给她穿戴披挂了一身战袍似的盔甲,又有人拿着刀枪剑戟,比划着要她学习。

      在田府时,她虽调皮捣蛋,可也仅限于上树掏鸟的层级。祖父与爹爹练习拳脚,她也只是看看,瞎起哄似地娇娇喊两嗓子,并不喜欢动手动脚。然,在梦里,她却被逼着要动刀动枪。若练得不好,便会遭惩罚。那惩罚,可不是挨板子啥的,却是真真正正地被雷劈。那雷罚,跟电鞭子似的,一道接一道地劈下来,躲都没处躲去,只将人劈个皮焦毛卷才作罢。

      田若姿被雷劈过几次后,反倒激起了心气。现实中,她本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闺秀,出身武将府却从没摸过刀枪,更勿论有什么基础了。然,于梦境中,她却仿佛甚有灵性,很快便掌握了其中的诀窍,从刀的正反面都分不清的二傻子,一跃飞速成长为腾跳移挪间甚至能躲过电鞭子的好身手。

      梦里,她努力地练习,刀劈、剑刺、枪挑,一刻都不得停歇。她想,她要努力地学,努力地练,习出一身好武艺,好将困在大牢里的爹娘亲人们统统救出。祖父征战沙场,落了一身病,至今后背犹见累累疤痕。祖母年岁大了,腿脚不大灵便。还有大房祖母,虽则嘴碎了些,可老人家,不都是这样么?

      梦里,她着急啊,拼命地练习,恨不能早一刻钟脱下这盔甲,然后杀出去,去救那些在牢里苦苦等候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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