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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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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月间,京城酷暑难当,玄烨同皇太后已到畅春圆避暑,佟瑶没有同去。用过午膳之后,佟瑶带着十岁的胤禛,在堆秀山的凉亭里乘凉。胤禛是佟瑶从小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虽非亲生,母子之间一直母慈子孝。在胤禛小的时候,佟瑶就隐约发现,这个孩子身上有种凌厉的野性,佟瑶希望他长大之后能成为不受束缚的人。然而,在岁月的的消磨中,胤禛的一言一行越来越象他的父亲,老练沉稳。
佟瑶和胤禛,在凉亭的石桌前,摆弄着桌上的棋子。
“禛儿,”佟瑶柔声叫道“额娘和阿玛,去了江南一阵子,你的学业可有进步?”
“当然!” 胤禛在母亲的面前,少年老成的脸上,扬起纯真的得意。
“真的?最近在读什么书?”
“真的,孩儿在读《庄子》。”
“哦,今儿读的是秋水篇,还是逍遥游?”
“都不是,今儿读的是庄周梦蝶。”
“庄周梦蝶,”佟瑶皱起眉头,“庄生晓梦迷蝴蝶,禛儿,你可知其中之意?”
“禛儿明白,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但搞不清,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更不清楚,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人生如梦如幻,有时真是不知自己身处何处,那些是真,那些是假,什么东西值得追求,还在迷惘之时,可能最珍惜的东西已经擦肩而过……”
“禛儿,”佟瑶轻抚着胤禛的头发,“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能明白这些。但是年纪还浅,所谓人生如梦,亦幻亦真,你长大之后,就会更加明白,如何去分辨。不过你要记住一点,无论将来身处何境,都应该用一颗认真的心去对待,既要懂得随遇而安,也要懂得努力争取。这样就算是梦一场,梦醒之后也总有收获。”
“额娘的话,禛儿,记下了……咦?额娘!你看有只风筝!”
佟瑶顺着胤禛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湛蓝的天空中飞舞着一只蝴蝶风筝。
“奇怪!谁会在夏天放风筝?”胤禛道
佟瑶没有说话,只是痴痴的望着飞舞的彩蝶,庄生迷蝴蝶,当时已惘然,往事萦绕心头。不知不觉间,她的脚步跟随着天上的风筝移动,一步一步,深怕风筝飞离她的视线。
“额娘小心!”胤禛大声喊到
佟瑶还没来得急回头,已经一脚踩空,跌下石山。胤禛吓得赶紧跑下石山,看到佟瑶身边一地嫣红。
深夜,景仁宫中烛火通明,太医们交头接耳。玄烨匆匆从畅春圆赶回,一踏进景仁宫,就拉住守在床边的胤禛问道:“你老实回答阿玛,你额娘是怎么受伤的。”玄烨的表情语气异常的阴沉。
一向老练的胤禛,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阴森,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是……是,不…不小心从堆秀山上,跌……跌伤的!”
“真的?”玄烨的目光更加凌厉。
“真……真的,本来我和额娘,在凉亭乘凉,额娘看有人放风筝,一时没留意脚下,就跌下石山了。”
玄烨的脸色依然阴沉,他拍拍胤禛的头道:“很晚了,你回去吧,明天再来看额娘。”
玄烨坐到佟瑶的床边,看见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他斜瞟着太医,问道:“皇贵妃的情况如何?”
“回皇上,皇贵妃跌伤之时,山石撞伤了头,所以……”
“有话直说!”
“奴才们,已经开了药方,但是……恩……也要等皇贵妃醒过来再有定论。”
“没用的奴才,都下去吧!”
玄烨独自作在佟瑶的身边,轻轻抚开她额前的碎发,幽幽的道:“朕回来的路上,一路很害怕,害怕是你自己不再留恋凡尘,不过朕也相信,你不会就这么离开。朕还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记得你小的时候,你很喜欢和朕一起放风筝,可是你去了江南之后,就不再是朕的小瑶儿了。或者,朕同你之间就象放风筝一样,朕牵着线,但是你却飘在天边,朕看你越来越模糊,你看见的是红墙外的辽阔。朕早该想到,外面的世界也有人在仰望你,你在俯视他。是朕告诉你过你,风筝有线才能飞得更远,但是他告诉你要向往自由。是不是朕太蠢,没有早看清你我之间的关系,才会一再放手让风筝越飞越远。你是朕的表妹,朕对你特别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朕从来都不清楚,这种牵挂,还多了一点什么,等到明白的时候,风筝已经飞得太远了,怎么拼命收线,都好象太迟了。”
玄烨的表情越来越悲伤,“你还说过,你宁愿风筝从来都没有飞上过天空,没有见过天地辽阔,就会快乐的留在主人的庭院。那么如果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朕的生活,只有朕是教你放风筝的人,可能你早就是与朕并肩而立受万民朝贺的女子了,你说是吗?朕想现在也不晚,朕马上册你为后……今晚朕的话你要是听得见,你就快点醒来!”
晨光已经普照紫禁城,玄烨在乾清宫草拟着立后的诏书,佟瑶紧闭的双目旁,似有泪痕未干。
玄烨泥塑一样守在佟瑶的床边,佟瑶依然纹丝不动。玄烨无奈的道:“风筝飞得再远,只要没有断线,朕都自信能将它收回。现在线还没有断是吧?朕已经册立你为皇后了,记得当日你说过你不配,如果今日你依然觉得你不配,你就快醒来,告诉朕!”玄烨的语气有些激烈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景仁宫。
更鼓敲过了四更,玄烨还是在景仁宫里来回踱步。夜,静得可怕,玄烨只听着,佟瑶的呼吸声越来越弱。许久许久,玄烨长叹一声,轻抚着佟瑶的额头道:“就是要走,你也要跟朕说一声吧!”泪水已经湿润了玄烨的眼眶。
……… ……… ………
一场秋雨落下,玄烨独自在景仁宫的书案前,细听窗外潺潺的雨声。空空的帏帐里,整齐叠放着,佟瑶视若珍宝的江南绸缎。玄烨面无表情,缓缓展开宣纸,手提狼毫,写道:
大行皇后秀钟华阀,德备壶信,克孝克慈。顷者正位翟愉,甫承册命,遂婴笃疾,莫挽徽音。时属新秋,候当阑暑,惊璇霄之月坠,伤碧落之星沈。物在人亡,睹遗褂而雪涕;庭虚昼永,经垂幕以怆怀。悲从中来,不能自己,握管言情,聊抒痛悼。
月掩椒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
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
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
交颐泪洒夕阳红,徒把愁眉向镜中。
露冷瑶阶曾寂寞,烟塞碧树恨西东。
旧诗咏尽难回首,新月生来枉照空。
弯影天涯无信息,断弦声在未央宫。
淅沥动秋声,中心郁不平。
离愁逢叶落,别恨怨蛩鸣。
寂寂瑶斋隔,沉沉碧海横。
玉琴哀响辍,宵殿痛惨更。
音容悲渐远,涕泪为谁流。
女德光千禩,坤贞应九州。
凉风销夜烛,人影散琼楼。
叹此平生苦,频经无限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