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是只单身狗》好好人

7、第七章

　　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窗外的高楼刺啦啦地横梗着，像根点燃了却不曾抖落烟灰的香烟头头儿，沉默着疲软的躯体，暗淡，丑陋。冷风从预留通风换气的窗缝里吹进病房，带起了纯白色窗帘的飞扬，哗哗地响。从窗口向里一望，纯白洁净的病房里，寂然无声。老管家忽然站起身，啪的一声关掉房间里的灯，空旷的单人病房里，便弥漫了深沉的紫黑。
　　“管家伯伯，你就去吗？”是一个年轻的少年音。
　　“嗯。”管家一面应，一面在床头柜翻找着。
　　老管家在抽屉里边掏了半天，捏出一包档案。他弹了弹牛皮外表，又在外面按了几下；就轻轻带上餐具，走向外间去了。外间里边，正在窸窸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一阵哈欠。老管家候他平静下去，才低低的吓道， “江少……你不要问了。……安家么？我会安排好的。”
　　管家听见江锦州不再说话，便出了医院，走到街上。街上乌沉乌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被路灯点亮的小路。路灯昏黄，苍老的身影在他脚下绕着圈儿的伸长缩短，老管家迈着腿，不紧不慢地走着，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些。
　　偶尔也会遇到一条沦落街头的狗狗，披着邋里邋遢的毛色，瞪大浑浊的眼，呜呜地朝他叫着。东一块西一块的焦黑肉痂，横亘在它骨瘦嶙峋的身体上。老管家认出了那竟是金毛寻回犬，若不是脏污的皮毛深处有一点点金色，真的看不出来。管家见状，从食盒里倒出一些骨头渣子，蹲下身，堆成一团。接着，站起身退后几步。只听它从喉咙里呜了一声，然后便低头哼哧哼哧地啃食起来。
　　外面比医院里冷多了，老管家一面走着，一面紧紧外衣，仿佛一瞬老了十年，卸掉了全身的神通，没有了人前的精明能干，跨步渐缓。路越走越远，夜也愈来愈深了。
　　管家正在专心走路，突然释然一笑。不远处的右方还有一幢零星亮着灯的楼房，他停下脚步，扬起头，吐出一口浊气，挺直身板，跨步直入。好久一会，他的脚底都是轻飘飘的。
　　不知道少爷那边怎么样了，管家一面放下牛皮袋，一面扬起公式化的微笑。
　　“哼，安家……”
　　“倒也厉害。”
　　老管家使劲闭了一下眼，复又睁开，几个胖子从他背后过去了。一个稍落后几步，在经过他时，还回头望了他一眼，样子是有些熟悉，具体是谁便也不甚清楚。尤记得一双转得溜溜的鼠眼，像饿虎见到嬴弱的羊群一样，眼睛里闪出摄取的光。
　　老管家看看对面的人，按一按牛皮纸袋，从中抽出两大叠资料，推给对方。
　　“如果是这样，我们也很难做的。”
　　“你说个准话吧，现在这个情况，最多能剩多少？”
　　“老先生，这实在是……”
　　彼时，夜已深。黝黑的天空仿佛可以吞噬尽一切，就算是管家想泄愤，也绝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敢于在此刻直面管家的，是风。它前仆后继，像只饿极了的鬼，不顾一切扑向美食，吃相贪婪而霸道。
　　管家紧了紧衣摆，将自己缩进大衣里，点亮着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无线延长。路灯越来越亮，身影也越来越暗，越来越长。
　　忽然，管家被一股力道扯了个趔趄，回头一望，只有一个酩酊大醉的闲人。复而抬脚，发现裤脚紧连着一张大嘴。许是被垂涎得久了，那处的颜色有些暗沉。他掂掂牛皮袋，按下寻回的头。寻回浑身一僵，松了口，偌大的一副身躯都要低到地底下去了。他悠悠一叹，不自觉地凝望面前的路，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水滩。他撑起伞，佝偻着背渐渐走远。
　　管家回到病房，屋里早就开了灯，两个护士弯着腰，捋平起皱的白被，一个刚从输液架上取下输液器，医生站着，拿着诊单不时写上两行，屋内静得令人发慌。没有少爷；只有默默工作着的一批人，几个人甚至隔得有些远，神情平静淡漠。管家见他们这个样子，本就不明朗的眉头再次皱紧，“今天的那位病人呢？”
　　“你是病人家属吧？”医生见他点头，“他跟着另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办理了出院手续，刚走了十几分钟吧……奇怪的有钱人……”
　　“他们去了哪里？”
　　“这我们就不太清楚了。”医生用签字笔戳戳病历本，“老先生，我们这儿还有其他病人要来呢，您看……”
　　管家走进电梯，靠在边上，闭眼。耳边突然鬼哭狼嚎，许许多多的声音冲进耳蜗，一齐大声嘶吼着什么，想要听清，仿佛又什么也没有听到。耳边嗡嗡的响声不绝，像毫无理性的野兽，疯狂地啃噬着猎物的残骸，本能地捍卫自身的势力范围。电梯里似乎又进了人，骂骂咧咧地争吵着，不一会儿，又平静下来。不多时，管家睁开眼，茫然昂头望着电子屏。电梯终于停止下落，门开了。管家微微睁大了眼，“少爷……”
　　王瑶此刻像变了一个人，头发乱糟糟的，今天刚换的新衣服也不见了，变成一套廉价的运动套装。胸前，膝盖，大腿，小腿，到处布满了油腻腻的机油污渍，弹惯了钢琴的修长手指上也是黑黑的，左手和右手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肤色。大滴的汗，不时从额角滚落，上衣也紧紧贴住了背心，两块肩胛骨高高地凸起。在管家眼里，原本就瘦削的身形，变得更为憔悴。眼神却是亮的，眨巴眨巴的眼睫毛意外地增添了几分狡黠可爱。
　　“少爷，你可吓坏我。”管家轻轻地捏着王瑶的手腕骨，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牵着他向地下停车场走去。
　　“管家伯伯，你可别再叫我少爷了。我都知道了，江哥都告诉我了。现在我就是一个普通的青年人，那些家产什么的我都不要了，你就放走那些东西吧。若是弟弟想要，就都给他吧，现在，我都不在乎了，我想重新靠自己，好吗？”
　　“可是，这是老爷毕生的心血，他只是想要留给你的呀。”管家摸摸王瑶的头，曲起手指，轻轻搔刮着也沾上一些机油的头发。
　　“那不是我挣来的呀，”王瑶很坚持，“我想试试靠自己，江哥也会帮忙的，是吧？”管家讶异地转向江锦州，盯着他好一会，低下头，“多谢江少。”
　　管家举着王瑶的手，迟迟不肯放下，端详了一会儿，似乎拿着自己的生命一样，心里说不出的熨帖和欣慰。一只手抽出一方手帕，逐根擦拭王瑶脏污的手指，哪怕再也不复原先的洁白，也要擦掉粘腻的油脂。他的精神，现在只在这双手上，仿佛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器，别的事情，都已经置之度外了。他现在要将这件宝贝好好地保护起来，移植到自己的心里，收获许多新的希望。
　　车开过来了，停在他们面前，车前大灯亮堂着。直到管家将他的少爷送上车，也坐进江锦州的车里，他还是有些晕晕的，咳了两声，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的……”车和衣服呢？
　　“哦，我都卖掉了，嘿嘿，还能省下一些钱。”
　　“那，你的身体怎么办？”
　　“嘿，我的身体本来就没什么事，是管家伯伯你太担心我了啦，哈哈。”
　　“少爷你真的不会再碰……那些东西了吧？”管家一把攥紧王瑶的手腕，听到王瑶痛呼了一声，才忽然反应过来似的，略略松了些，但还是不肯放手。
　　“不会了，安连再也不会碰毒品了。”王瑶只是眼前这个老人的精明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认真承诺着。
　　“唔……”管家也回望王瑶，默了。许久，皱得像树皮的手柔柔的松开了。老管家一手搓着被捏红了的手腕，一手解开衣服的扣子，“这些东西是时候给你了。”从怀里掏出那个牛皮袋，“老爷说过，这些是绝对不能再糟蹋的了……少爷，你可知道？”
　　王瑶一愣，接过那份贵重的资料，直视对方的眼睛，“嗯，我知道。”
　　管家张了张嘴，却在即将开口前，被王瑶止住了，“不用再叫我少爷了，我只是江总的一个小助理罢了，当不得您的一声少爷。”
　　王瑶顶着一头乱发，穿着一套被机油折腾得乱七八糟运动装，捧着安家最后的一份家产，端端正正地坐在后座。此时，她正在在心底里与安连交涉。
　　“安大少爷，你看，你也是可以做到的嘛！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嗯，谢谢你。”安连翻滚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他真心的感激这个霸占了他身体的魂体。
　　其实安连并不蠢，抛开对女主阿兰的执念，他就是天资聪颖的典型代表。否则也不会独自一人，在残酷无情的嫡庶子的争夺战里胜出，稳坐安家大家长的位置整整十年。
　　他，年仅二十六岁。
　　可以说，在没有遇到玛丽苏女主的安连，一定会在这个番外世界里掀起腥风血雨。但是，很可惜，他败了，败给了这个玛丽苏世界专属于束缚他的世界规则。王瑶的到来，首先帮助了安连避开了“单身”的怨念诅咒。接着，到了后来，是安连自己想通了，不再约束王瑶，王瑶才可以顺利地根据系统的提示，做出一些安连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当那天江锦州说出谢谢的时候，安连才在那时真正的松开了暗中钳制的意识。在那之前，安连一直都没有信任过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哪怕他已经情感上认定这个自称“王瑶”的古怪灵物，但在理智上，他还是一直在抗争。所以当这个什么王瑶做出不对劲的事儿时，他还是忍不住出了手。
　　但到后来，不知不觉间，这个王瑶做得已经比原来的他还好了。
　　所以这次，安连选择相信她。

作者有话说

　　试着用新的感觉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