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花物语》白马客京华

28、龃龉

　　一路追风赶日，这对久别的情人甚至没来得及好好诉说对彼此的相思情意，满眼的柔情就被疲惫和焦灼取代。
　　为了追上凤歌，他们取道能最快抵达帝都的傥骆道。
　　关山飞渡，一路上只见大片大片嫣红的映山红红的刺眼。映山红，名杜鹃，花叶俱美，灿如云霞。这样盛美惨烈的花却有着半年之久的花期，满满地在风中招摇，彷如悲歌。
　　出关口，两人白日乘马代步，夜晚在马车内相对无言。
　　罗衣想解释点什么的，可是，看到桓以安那样冷淡的眼神，她什么也说不出了。
　　飞鸟惊天，身后长烟如虹，罗衣回首看着那八匹骏马飞身而过，惊讶地看着桓以安。
　　桓以安也淡淡收回视线：“不必看了，是从涪陵沿荔枝道运送荔枝的人马。”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罗衣咋舌，这兵荒马乱的，又该是哪个妃子望着这红尘一笑？
　　罗衣次日再行于马上，见马身上盖着一叠厚厚的凉绸，她看向桓以安，后者偏过头不去看她。
　　原来，他还是极其关心爱护自己的。罗衣看着已经只身离去的身影，苦涩一笑：“他到底是生的什么气？”
　　再行不过三五日，他们已经来到天子脚下。近郊五百米处，整齐的兵马立列风口，不时传来三五阴沉鼓声，闻者不由自主地生出悲慨苍凉之感。
　　旌旗飘飘，烈烈风中，浓书的血红“蜀”字令人肃然起敬。
　　似乎是黎明了。天光里，低厚的云层好似融化的铁水，一点一点从东方渗出。当那抹瑰丽的赤红流到兵甲戍卫的高楼上时，天地仿佛开了眼。
　　数日来，帝都风雨如晦，强光穿透日出处凝固的云层，呈羽扇形，远处的浅云慢慢转向铅灰、转向彤红，这种转变有种无法言说的壮美。
　　已经有兵戈声，整顿好的军队气氛肃穆，足足十万之众，却没有一丝的凌乱。
　　高楼上号角四起，中央一处点将台，一位血铜铠甲将军沉声命令什么，底下五位将官提兵戈上前，顿足，行将军礼。
　　罗衣听到，那是低哑之极的一个字。他说：“杀！”
　　高亢的号角变了一个音调，其悲凉声中，一声雁鸣，其鸣戛然而止。
　　果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凤歌和桓以安，除了一死战，别无退路。
　　“走吧。”桓以安挽过她的手，脸上不见悲戚，也无丝毫的喜悦。
　　“那人，是凤歌？”
　　桓以安目光闪动：“虽然塞北蛮夷没有入侵，但是这边一开战，他们铁定是要趁火打劫的。赵王执意要来逐鹿，吴王倒是愿意偏安一隅，不管是战是和，我们都奉陪到底！”
　　战局多变，随着那振奋人心的鼓点淡去的，还有他主导一切的雄心壮志。
　　苍鹰被连天的战鼓所激，倏然划过长空，朝这边飞来，凄然一声长叫。真是不详，七月鹰飞，战之前兆，卦曰：大凶。
　　罗衣迎着血淋淋的朝晖，轻轻吐出一口气。
　　荒郊，孤火惶惶。草木新枯。
　　舍外狂风大躁，天地玄黄。露顶的土坯房中，一男一女对坐无言。
　　不知从何处卷来一块土浸的布幔。又一阵风沙漫裹，粗野地抖落三五枯枝草根，空气中有几许塞外胡尘的味道。
　　“夏日狂风自西南而来，皇都正南而坐，北衙七营中，羽林亲军败了。”桓以安瞅了眼不知颜色的布幔。
　　罗衣嗯声作答。
　　她在担心。凤歌果然最先冲入皇宫内苑了。
　　黑马悠然食草，时不时抬首北望；旁边黄褐色大马清着眼，就着槽坑饮水。桓以安解下黑马右股边的灰色行囊，丢给罗衣一个重重的酒袋。
　　“时间还久着，烫酒不容易醉。”
　　火影如魅，遇上噬骨狂风显然不足御寒。罗衣于是取三寸长竹筒，灌酒入内，长钩箍筒，固定好后架到篝火上方炙烤。青黄色的竹筒迅速尖叫起来，沁出浓翠的汁液。酒筒上方酒气外溢，一室流香。
　　她倒持铜钩，钩被火炙热的速度远超过酒，她已经要握不住了。桓以安伸出手来，握住中间更加炽热的那段。
　　“一个人就可以了。”罗衣淡淡道。
　　“有一些没必要的事，做出来比知道更重要。”桓以安也淡淡道。
　　他们于是都不松手。
　　待到酒气蒸腾一空，透出水汽青烟，他们才一起道：“好了。”
　　酒已不再是酒，只是热水而已。
　　他们前后分饮一口，以眼示意，相互遥敬。
　　“凤歌他对你情深。”桓以安将最后一口留给她。
　　“我知。”罗衣淡淡道，一饮而尽。
　　桓以安见她不愿解释什么，也不再多说。
　　两个时辰已过。风声渐息。室外鸦黑一片，无风无雨，无星无辰。
　　不辨南北。
　　终于有漫上来的呐喊声，那些人在二里外行过，又狂风一般留下一地残骸。
　　“南衙卫士丢甲了。”桓以安淡淡道。
　　罗衣轻轻“嗯”了声。
　　远未结束。南衙文官领将职，并不负责护卫京都。天子京畿，军府才是守城的重兵，自然也负责战时统领府兵作战。一旦这些兵卒合围蜀兵，凤歌凶多吉少。
　　桓以安立于光火幽明处，回首南望，那里红黄一片、人声马嘶交杂，可以想象战况的惨烈。
　　罗衣抬脚一踢焰火：“总不能坐以待毙。”
　　“可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桓以安残酷地给出这个结论。
　　罗衣一声清笑：“有的。总要有一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