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蓝田日暖玉生烟（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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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山的树叶落了又落，我常常问她为什么不下山，山下有许多树都不会落叶。她抚着我头，没有回答。
第一次见她，她也抚着我头，我微卷的发在她指间纠缠，她说：“我叫玉玲珑，是你的师父。”我却清楚知道自己并没有一个喜着白衣、表情淡漠、叫做玉玲珑的女师父。
我吸吸鼻子，倔强擦干布满泪痕的脸。落霞山的落叶很恐怖，大片暗绿铺天盖地席卷，若张开血盆大口吞噬身体的妖魔，七岁的我很没形象的大哭。她出现，抚着我头，我问她：“我娘呢？”
不久之前，娘抱着我躲避仇人袭击，仇人全身沾满血迹，那是爹爹的血。爹爹用身体挡住刀身，他对身后的我说：“不要怕。”爹爹没有转身，清脆刀响后，血自他咽喉兴奋射入空中，洒向每个握刀的人。娘抱着我，她说：“不用怕。到了落霞山就安全了，那里会有人救我们。”
恍恍惚惚中，我闭上双眼，入睡。我真的很佩服自己，后有仇人追杀，前方一片迷茫，我却能窝在娘柔软怀中，沉入梦乡。
一觉醒来，娘不在了，有个自称是我师父的女人，她说她叫玉玲珑。玉玲珑说：“你娘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你的命。不过，没有我，你仍活不了，所以你的命是我的。我是你师父，你要听我的话。”她说话时，语气平淡，没有任何被称为感情的东西自她语言中流淌。正如她每日傍晚倚在门外，看着漫天落叶时的语气：“又落叶了。”似乎，世间一切都不能在她身上刻下痕迹。
落霞山很大，能活动的地方却很少。离小屋不远，有条小河，河水载着大片落叶，流向未知远方。令我惊喜的是，河里有许多奇怪的鱼，这是除了每天掉叶子的树外我发现的唯一生物。她制止了我急切触碰鱼身的手，毫无表情的脸上有愤怒色彩：“烟儿，不可以。”
我忘记自己的名字，她给了我新名字：玉生烟。与她同样的姓，却是个奇怪的名字。河里的鱼，对她很重要。每年初春，会下很久的雨。雨是夏日般狂风暴雨，必伴电闪雷鸣。落霞山是没有四季的，之所以知道那段雨日是初春，是因为我是初春时上山的，入山不久，便下起了大雨。
雨夜，我吓得不敢睡觉。我真是个胆小怕事的孩子，也是爱后悔的孩子。本打算不理睬师父，因为她制止我触碰鱼身。轰隆雷声和闪亮电光令我后悔，我蹑手蹑脚走到她床边，胆怯的说：“师父，我怕。”
她睁开眼，闪电的光芒映出她五官轮廓，仿若家门前冰冷石雕，触之，寒气尽溢。雷声震耳欲聋，我大哭：“师父，我怕。”
很害怕！
她坐直身子，将我抱入怀中，她的身体出乎意料的温暖。突然想到娘的怀抱，她抱着我飞奔，我却在她单薄怀抱中安然入睡。
我是否有点没心没肺？
师父抱着我，哼一首旋律安宁的曲子，我问她：“师父，是什么曲子？”
她头微抬，眼望着混浊苍天，嘴角竟会溢出笑容，淡淡的笑容：“小时候娘常哄我入睡的曲子，烟儿喜欢吗？”
“喜欢。”我用力点头，很想告诉她，她微笑时，很美。
十三岁时，我开始有预谋的诱她下山，我向她讲述山下的世界，七岁之前我所认识的世界。
她教我很多东西：医，毒，武功，暗器，奇门盾甲。她知道我要报仇。
我很希望她同我一起下山，下山后，我报仇，她只需陪着我，报仇后，我们再回到落霞山。
日子不断推移中，我对她的依赖越加明显，她却对下山之事不为所动。
十九岁清晨，我问她是否愿意和我下山。问她这句话时，我尽量将自己伪装成成熟男子。
可是，她仍拒绝了我：“江湖险恶，烟儿要多加小心。”她的淡漠语气有了些动容，很浅很淡的动容。若不是日夜相伴她多年，我很难听出她心中小小涟漪。
她伸出手，手指穿梭我发，渐渐成长中，我已超越了她的身高，她已无力摸我的头。
我对她说等我。然后，转身，离开。将她的一切隐入清晨生长的树叶中，包括她微微动摇的心。
山下的世界真的很不一样。七岁之前，江湖是娘每夜所讲快意恩仇的故事，充满新奇神秘，将我紧紧吸入其中。十九岁下山，江湖变得渺小，甚至有些微不足道。每具身体内都隐着繁乱复杂的欲望，争名夺利，爱慕虚荣。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莫名其妙的被很多女人喜欢。被女人喜欢很麻烦，特别是被自己讨厌的女人喜欢。她们喜欢我的理由很可笑，她们说我笑的时候很可爱。
可爱，是用来形容孩子的，我不是个孩子。
有个叫做花曼舞的女人，最麻烦。她一直跟着我，却从不说喜欢我。
后来，听李十七说，这种关系叫暧昧。暧昧，不明不白的关系，不清不楚的角色。
花曼舞常说我斩断了她的姻缘，我欠她一断姻缘。我有些纳闷，原来守在她身旁笑的色迷迷的老头不是她仆人，而是她欲托付终身的夫婿。
见到她和她意中人时，我正在和一群不明来历的人打斗，为什么打斗，我忘记了。江湖上很多争斗都是莫名其妙的，有时你甚至忘记自己为何要参与其中。麻木的握着武器，将对方杀的四分五裂。和那群人越战越猛，越战越不能收势。刀自手中飞出，袭向一旁观战的两人。老头迅速稳住刀势，花曼舞却趁机将刀插入老头心脏。
所以我会反驳花曼舞，是她亲手将自己姻缘斩断。报仇的日子很漫长，尤其在不知仇家是何人的情况下。有个人陪我，也不算坏事，只可惜这个人是个女的。女人，这一生我只想与师父在一起，世间女子都不及她万分之一。
报仇后，我不顾一切冲向落霞山。花曼舞自封天下第一，也被我甩在身后。
师父，我又能听你唱歌了。临走时，恰好是初春，我放弃你的微笑、你的歌声。一年后，我完成所有事，在初春回到你身边。师父，我想听你唱歌。
仍是每年初春必至的电闪雷鸣的夜，安宁温婉的歌声仿若钥匙，悄悄打开心扉，放入秘密，上锁，锁住不为人知的微妙变化。当我满怀欣喜剥开这个秘密时，才发现它是一把带血的刀，一把握在师父手中沾了我血的刀。
我瞪大双眼，很多女人喜欢我微笑时的眼睛。却不知，我瞪着眼睛时，更加可爱。“师父，为什么？”
震惊与期望并存，震惊此时此景，期望这只是个短暂恶梦。
师父垂着眼，我看不见她的眼，看不见她的想法：“烟儿，师父想要你的心，做药引。”
药引？与她生活十二年，我只是她饲养的一味药引！
“既然师父想要，就拿去吧。”尽量让自己顺从，暗地却逼迫自己找寻生的希望。我不是讨好主人的宠物，千里迢迢回到师父身边，不是为了死。“师父想做什么药，徒儿为何从不知道。”
师父叹气，十二年来她第一次叹气：“烟儿，我知你心中不服。你知道落霞山为何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树吗？它们皆是我族人所化生。我族名叫暗雾族，族人崇拜天界，一生最大荣幸便是服自己所制之药羽化登仙。因为族长一次失误，成仙之药变为杀人于无形的毒。中此毒者，全身溃烂而亡，埋入土中第二日，却会化生为树。日长树叶，夜飞落叶。族长大呼：此乃入仙之途，只需一味药引，全族人皆可成仙。于是，在族人中选出一名使者寻找药引，遂纷纷服毒入土为树，等待使者带来药引。”
我为这荒谬理由大笑：“徒儿是这味可笑的药引。”
师父点头。
初春的雨季，雨若上天哭泣的眼泪，点点敲击树身。师父居然说这些树是她的族人。师父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既然一切已注定，我为何不为自己搏一搏：“师父，徒儿喜欢你，徒儿想陪伴你一生一世。”
第一次，我用男人的方式去触摸她的手，以平等的地位，爱慕的姿态去触摸她。我的手上涂了层自创毒药，江湖险恶，唯一存活的方式就是让自己更险恶。
师父叹气：“烟儿，你这是何苦？”
话音刚落，花曼舞如我预料中到达，我对她微笑：“带我走。”
带我走，离开这个充满谎言的地方。我还会回来，拿走属于我的儿时时光。
我对花曼舞说：“帮我做一件事。”
花曼舞手指顺着我脸颊往上，触到我眼帘：“教我唱你常唱的那首歌，我就帮你。”
那首歌？师父最爱的歌。
离开师父后，我一直低哼的歌。我离开了师父，却离不开她的记忆。
教花曼舞，她帮我做事。我将她易容成师父的样子，在落霞山，在武林人士面前上演一出夫妻恩爱、师徒成婚的戏码。很幼稚的报复，没有考虑后果的任性妄为。
当天夜里，落霞山被许多江湖人攻击。我倚在师父床边，看着她渗血伤口，泪不知不觉掉落。
她说江湖险恶，她却不知江湖有如何险恶。
“师父，告诉徒儿，世上除我之外，还有谁能做药引？”
她轻柔摸着我头：“一个叫‘梅’的人。”
“等我。”这段时间你好好待在山上，等我回来，等我帮你找到梅。
江湖一切我都处理妥当，只要你不下山，就无事。这一次，我是真的想牵着你手，度过漫长人生。
花曼舞说：“你还欠我一段姻缘。”
又是不明不白的追随，我讨厌暧昧。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我说“你若能追上我，我就还你一段姻缘。”
我的武功是师父所教，怎会败给一个江湖女子！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