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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高低贵贱 ...

  •   巳时刚过三刻,殊易终于醒转,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眼前呈现一个模糊的虚影,下意识地想叫一声“承欢”,却不想那人先道:“皇上醒了!快宣御医来!”

      熟悉的声音,殊易一愣,原是宁卿如。借着宁卿如的手撑起身子,抿了几口温水,干涸的嗓子得到缓解,可说话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
      殊易问:“什么时辰了?”

      “你昏睡两个晚上了,嗓子还干着,少说些话,御医马上就到。”

      殊易点点头,又躺回床上,又等了些时候,却依旧未见沈言之身影,不觉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无处缓解。

      还没等到沈言之,先等来了御医,御医把脉开方,提了两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回禀道:“皇上高热已退,现今也已醒转,再服几日汤药,休养一段时日便可大好了。”

      宁卿如赶忙问:“膳食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御医道:“清淡即可。”

      宁卿如立即吩咐宫人端清粥小菜上来,然殊易拦了他,轻声道:“朕没胃口,你先退下吧。”

      “那怎么行,你昏睡了这么久,怎么也要吃些东西再休息”宁卿如回过头厉声吩咐:“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端来!”

      “卿如——”殊易难耐地皱眉,他实在没有精力应付宁卿如,不觉声音也冷了下来:“朕想休息了,你退下。”

      侍立一旁的谢全立即意会,上前劝说道:“宁公子,您累了这么久了,赶快回宫歇息吧,皇上这儿有老仆呢,待皇上睡醒,一定伺候皇上吃些东西。”

      宁卿如听罢,看了看殊易不善的面色,只有妥协。替殊易掖好被角,叹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晚些再来看你。”

      殊易闭上眼,未再言。

      待宁卿如、御医及一干宫人退下,屋内重新恢复寂静,外面阳光正好,寒气却逼人,自窗棂间钻进来,冻得人心口发疼。谢全似看得懂殊易的心思,一直在旁守着没有离开,殊易高热已退,思绪也渐渐清明,只是全身还酸痛着,有些不大畅快。

      过了好一会儿,殊易才打破沉静,问道:“承欢呢?”

      谢全回:“承欢公子昨夜在宣室宫彻夜照料,卯时方才回去。”

      “昨夜他一直在?”

      “是,公子担心夜间宫人偷懒,难免有伺候不周的地方,这才亲力亲为,捶腿捏肩,擦拭散热,无不精细周到。”

      即便言者无意,听者亦有心,何况谢全言之有意。殊易自是听得明白,这老奴是变着法地提醒他,在他病卧床榻之时,是谁在侧照料,又是谁不辞辛劳伺候地面面俱到。

      外边的日光探进房内,明亮而温柔,谢全盯着地上散落的光影,殊易的声音却如寒冰:“你倒向着那孩子说话……”

      谢全猛地一颤,忙跪下来,语气却毫无起伏:“仆不敢,仆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主子们的事,仆也是实话实说。”

      殊易躺在床上,似叹了一口气,并没有闲心计较什么,只是淡淡地,淡淡地道了句:“叫他来,朕想看看他……”

      遗憾的是,谢全并没有请到沈言之,到温德宫时,满宫寂静,针落可闻,宫人们一一侍立在房门外,连大气都不敢喘。谢全知道,一般这个时候,不是承欢公子闹了脾气,便是在休息。

      强唤了春儿元宝去叫,敲门轻唤了几声,不见屋里有什么动静,无奈之下谢全只好硬着头皮亲自上阵,一句话险些喊破了喉咙,可还是不见沈言之有醒转的迹象,谢全这才担忧起来,问春儿:“公子回来时可有哪里不舒服?一直在房里不会出什么事吧。”

      春儿连忙摇头:“公子回来时好好的,还吩咐奴婢带着宫人去摘了菊花回来做糕点,精神好着呢,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谢全纳闷:“这就奇怪了,怎么喊成这样也不见动静?”

      这时元宝忽道:“怕是公子昨夜累着了,睡得太沉,故叫不醒,还请公公好生回禀皇上,宽容则个,公子睡下还没几个时辰呢,正是累的时候。”

      谢全虽是皇上身边的人,但还没有大胆到敢推开房门一探究竟,只好无奈点了点头:“罢了,估计皇上也睡下了,我回去碰碰运气罢,若公子待会醒了,千万告知!”

      春儿元宝立即跪下:“公公放心,多谢公公了。”

      谢全无功而返,临走前嘱咐二人注意屋内动向,可别主子在里边病着,做宫人的却浑然不觉,二人听后忙应了。

      然谢全回到宣室宫,殊易还未睡下,双眸无神地盯着锦被,累极也强撑着不肯休息,似看不见人不罢休。抬头见谢全孤身回来,身后并无一人,谢全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殊易再一次怒气郁结,沉声问:“人呢?”

      谢全低着头,小声回禀:“公子在休息,睡得很沉,仆等不敢打扰,故而……”

      “休息?”想他彻夜未眠,殊易转念道:“罢了,累了一个晚上,别扰他了,你做得很好。”

      谢全头低得更深:“仆惶恐。”

      殊易复躺下,有些失望地闭上双眼沉沉睡去。这个权利至高无上的帝王,享尽荣华富贵的皇者,在病卧之时,身边无妻儿相伴,只有宫人谨慎看护,生怕帝王的怒火会一不小心地撒在他们身上。

      不知如何用情,不知心为何物,殊易不明白,为何他的母妃即便含恨病逝宫中,也要让他不择手段地坐上这个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位置,就连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的少年,也日日惶恐,夜夜忧心着。

      他想他了……唯此一次,殊易想大胆地承认。

      都城外,日落时分,沈言之与许淮在一小镇落脚,于一客栈开好房间,许淮见沈言之自进了客房便蹲坐在火盆边上,无神地拿着铁钩拨弄炭火,似有心事。

      “我见这儿还不错,当年上京赶考时我便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等过些时候风平浪静了,你就置办一处房产,安身度日。”

      话音刚落,许淮就见沈言之用一种“你疯了吗?!”的眼神看着他,这里距都城不远,若是暗卫暗访,不出一月他就会被抓回去,到时候他会是什么下场?什么下场!

      许淮自然知道沈言之在想什么,他倒是无所谓道:“大隐于市,谁能想到你就躲在都城不远处呢?再言,你在这儿落脚,我还能——”
      还能常来看看你……

      话音戛然而止,许淮以为自己疯了。

      沈言之见许淮奇怪神色便猜到大概,冷着脸缓缓道:“许大人,恕我直言,我身上背负的是杀头之罪,你我二人从今往后还是不要再有任何瓜葛,免得引火烧身,我自无妨,但你许家上下妻儿老小的性命,可皆系在你一人身上呢。”

      “你何出此言,”许淮不知何故,突然急道:“你便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当初是你要我帮你离开那个地方,如今你得偿所愿,便想过河拆桥?”

      沈言之简直不知许淮在想些什么,不可思议道:“许淮,你清醒一点,我是在救你。“

      “你若当真担心我一家老小,早在当日就不该找到我,我许淮即便有再多不是,也讲一个义字,咱们如今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甩不脱谁,你也不必强揽圣人之名,要我说,你在那儿未免待了太久,连男人间的义气二字都不知为何了?”

      “许淮!”沈言之腾地站起来:“是你充当圣人!”

      “什么?”许淮吓了一跳。

      似被许淮说在痛处,沈言之怒道:“你扪心自问,你愿助我一臂之力,不是因为可怜我吗?可怜我被卖去烟花之地,可怜我屈居人下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可怜我这一生活得不人不鬼,你自高高在上,便想助我迷途知返,你倒告诉我,何为迷途?!”

      怒红着眼眶,颤抖着双肩,好像压在心间的一颗巨石轰然崩塌,他在宫中所听到的嘲讽嬉弄与所见到的轻视不屑通通直冲天门:“你们都一样!从心底瞧不起我!”

      发泄似的歇斯底里让许淮始料不及,许淮知道,是他说错了话。

      他有些尴尬,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挽回局面,左右为难。

      “我们都如当世蝼蚁,苟且而生,你告诉我,这世间哪有什么高低贵贱,还不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之人强称一句君子小人之别!”

      沈言之疯了似的呐喊,许淮迈步上前一把拉过了他:“你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

      可沈言之却激动非常,疯狂地在他怀里挣扎,许淮有点应付不住,他也只是个读书人,力气能大到哪里去,但又不能任由沈言之发疯,只能吼了一声:“你安分点儿!”

      沈言之却一点也没有安分。

      口中喃喃地都是“你放开我!”之类的话,好像也分不清眼前是许淮还是谁,只顾着挣扎逃跑,终于在二人搏斗推搡间,沈言之猛地一推许淮,大喊一声:“你放开我!”同时自己往后倒去,脚下一拌,脑袋重重地磕在了身后木架之上。

      沈言之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脑后,蜷着身体不知所措。

      许淮愣了一瞬间,忽地上前,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情绪飘然而过,难受得紧。

      “让我看看,摔成什么样了,很疼吗?我们去看大夫!”

      接着,许淮听到怀中人压低了的泣声,小心着谨慎着,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倾泻而出,却只化作了这几滴眼泪,还藏在了不知名的地方,不让人轻易发现。

      也不知到底是因他的话委屈了他,还是摔了脑后疼了他。

      许淮莫名有一丝窃喜,像是发现了沈言之不为人知的一面,又像是压抑惯了的沈言之竟会在他面前失态,不自知地微勾嘴角,安慰道:“我是可怜你,却从未瞧不起你,帮你也是心甘情愿,如若只是轻视于你同情于你,怎会舍命相救呢?”

      “抱歉……”蚊鸣般地声响,沈言之终于回过了神:“我方才怕是疯了。”

      许淮轻笑:“是我该慎言,你记得,没有人瞧不起你,是你自怨自艾,既无可悔无可惜,又何必妄自菲薄?”

      埋在臂弯里的头使劲点了点,过了好一会,才听沈言之轻声道:“让我静一静吧。”

      许淮毫不犹豫:“好,我明日再来看你。”

      将沈言之扶至床上,虽担心他,但也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他并不喜南风,只是下意识地觉着如果他们二人不是以这种身份亦不是在这种状况下相见,该是一对举世难得的知己。

      所以他帮了他,出于可怜,出于同情,更出于——不忍心让这样一个如璧的人,深陷泥潭。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许淮在他面前站了站,后静悄悄地离开。

      沈言之躺在床上,脑海里乱成了一锅粥,什么都想得起,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只是一个念头格外清明:他要走,走得远远地,走到一个崭新的地方,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即便如蝼蚁一般守着自己的小房子,也足够了。

      那是他的,从简陋的院子到苦寒的床榻,都是他的。

      真真正正,属于他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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