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为谁颜乐》存宥

1、青春时代

　　“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感谢准时收看深度明星访谈节目《嘉时有约》，我是主持人嘉嘉，今天来到我们现场的呢，是一位久违的老朋友…”嘉嘉脸上挂着职业笑容，在该卖关子的地方做了停顿，套路之所以称之为套路，就是因为重复走一条老路子观众们还是会上套。“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她，欢迎颜乐！”

　　大灯很闪，直直照在颜乐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不顾面子地逃回化妆室，可是多年应对聚光灯的经历还是让她条件反射般地走上了舞台，然后，客气寒暄、微笑问好：“大家好，我是演员颜乐，好久…不见。”

　　嘉嘉请颜乐在铺着斑马条纹毯子的沙发上落座，沙发很软很舒服，可落座的那一秒颜乐的心却更加不安，她不知道一向以犀利著称的嘉嘉会向她抛出怎样的问题，她早就忘了对应媒体的那一套陈词滥调。观众的掌声稀稀落落，很显然，像颜乐这样的过气女星已经勾不起他们的兴趣，再加上前阵子满天飞的那桩丑闻…

　　“颜乐姐，好久不见啊！”还是嘉嘉不露痕迹地打破了沉默，“大家可能不知道，我和颜乐姐很久之前就认识，当时我才大学毕业，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颜乐点点头，但是脑中却在急速搜索她们相见的记忆，然而大脑死机，存储档案一概无法读取，“抱歉…我记不清了，啊！抱歉，这里不该这么说吧？麻烦导演后期剪辑一下吧！”

　　嘉嘉笑了，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新闻媒体把眼前这个女人包装成了各种样子，但是，颜乐还是曾经的颜乐，“颜乐姐肯定记不得我了，但你对我说的话我还一直记着。8年前，我刚刚从电影学院表演系毕业，在郝春导演的《孤魂归故土》里演一个只有几个镜头的小角色，可是当时太紧张，明明是哭戏却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为了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全组都不能休息，当时有一个人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嘉嘉不急着说下去，眼眶里泪水已经在打转，这样的表现，对于一个主持来说已经是失仪了。

　　颜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丫丫？打工妹丫丫？”

　　嘉嘉笑着点点头：“颜乐姐，原来你还记得我！这段经历在我的百科履历上都没有写过，但那是我的第一部电影，第一个角色，我真的，到现在都忘不了。”

　　“对啊，”提起这段记忆，颜乐也很快忘掉了自己的不安，那些让她骄傲的日子，只要想起，自信心就会乖乖跑回来，“我还记得当时老郝气得脸都绿了，我听小助理在旁边嘀咕什么新人演员不靠谱什么的，我就着急了，生怕老郝发火骂脏字儿，就从休息室跑过去看看情况。我当时跑组跑了5年，第一次哭戏的时候也是哭不出来，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好长一阵子没缓过来，甚至萌生退意，想要放弃当演员，但是其实啊，那种时候，安慰和信任比脏话更有用。”

　　“颜乐姐，我当时真的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女主角会特意过来给我加油鼓劲…”

　　“说什么呢？”颜乐摆摆手，“要不是郝导演肯给我机会，我那时可能还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呢。我也不算是科班出身的演员，当时去国外留学，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回来当了5年的跟组演员，5年啊！当时我真的快要绝望了，觉得我把人生最好的青春花在了看不到希望的梦想上，如果不是《孤魂归故土》，我可能就真的要放弃表演了。”

　　这时台下的观众陆陆续续地把手机塞回了衣服口袋或者随身携带的包里，录制开始之前，颜乐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过气女星、豪门弃妇，然而不到十五分钟，她就变成了一个生活在他们身边的活生生的人。

　　“不不不，这个我可不信，”嘉嘉意味深长地笑笑，“也许是当局者迷，颜乐姐你知道你当时有多较真吗？一个场景，你会琢磨出好几种方法来诠释，导演说好了还不行，你非要一样来一遍，电影上映之后，我去电影院看了好多次，女主韩真回到家乡在养父母墓碑前哭的那场戏，我每看一遍都要难过得撕心裂肺。”

　　颜乐想要潇洒地笑笑，给眼前人给观众平静地讲一讲那段经历，可是泪水猝不及防，哽咽了她原本就低沉的嗓音，看来，她还是没放下，就算她现在已经结婚又离婚，已经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她还是没有真正放下过青葱岁月里苦苦坚守的梦想。韩真，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个角色，但对于她，却是一段无法忘怀的记忆，那是她的一部分，那些痛苦，是没法笑着说出来的：“对不起…我是真想心平气和地给大家讲讲拍摄经历，但是…好像做不到啊。”

　　嘉嘉关切地看着她，递给她助理刚刚送上台来的纸巾盒，颜乐接过纸巾盒，没顾上擦眼泪，就抬起头用目光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纸巾盒上的logo还是那熟悉的两颗交叠的心，味道也是她最喜欢的味道，薰衣草。她曾经许过愿，要和自己爱的人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铺成的紫海。她去了，怀着贝贝的时候，齐轩带她去过。可是那片紫海没有了那个人的陪伴，就没有意义。

　　2011年8月@江西铜鼓客家县

　　“非常好，cut！”随着导演郝春一声令下，耗时6个月拍摄的电影《孤魂归故土》杀青了，几个月的同甘共苦，全组人的心拧成了一条绳，在这个浮躁喧嚣的时代，遇见这样一部诗意的作品，是每个人的幸运，大家拥抱欢呼，只有女主角颜乐还呆呆地立在墓碑前，拍完最后一场重头戏，她的眼睛红成了兔子，刚刚大哭过，连笑的力气也没有。

　　“这场戏你演得实在太棒了！” 摄影助理秦宽走到颜乐身旁，递给她一盒纸巾。

　　颜乐机械式地抽出一张纸巾，很好闻的薰衣草味道扑面而来，然后，然后她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脸上，她睁开眼，白茫茫一片，白墙白床单白大褂，还有…头枕在她床沿儿上熟睡的秦宽。颜乐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的一角，想要下床走走，却两腿一软滑了一跤：“啊呀！”她疼得叫出声来。

　　“怎么了？怎么了？”秦宽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看到坐在地上揉着屁股的颜乐，一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怎么，要逃跑？”

　　颜乐看着幸灾乐祸的秦宽，噘起了小嘴：“我才没有呢，就是躺久了，想起来活动一下，又不想吵到你…你啊，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颜乐话音还没落，秦宽早已绕到她身旁，把她小小的身躯揽在自己宽厚的肩膀里，将她扶了起来：“颜小姐，您知道您睡了多久吗？3天！我这是担心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看到他一副紧张的样子不像是装的，颜乐的嘴角又忍不住上扬，刚想说话，一阵头晕又不期而至：“我好像…有点儿头晕？”

　　秦宽轻轻摇头，语气中夹杂着埋怨和关心：“你不是有点儿头晕，是很晕吧？”说罢他扶颜乐躺回病床，为她盖上被子，又掩了掩被角，他用宽大的手掌贴住颜乐的额头，“都3天了，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你啊！哪儿也别去，就躺在这儿好好休息，你说你这几个月为了拍戏黑白颠倒，还一直节食，剧组盒饭我就没见你吃过几口…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住这样的折腾，你一个小姑娘，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秦宽还在絮絮地说着，颜乐的意识却渐渐模糊了，是该给自己放个假了，她这样想着，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