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暖暖》柳林风声

15、黑暗中

　　几天后，策划南风和摄像小谢为了工作的事正准备外出。要去的地方是一家出产太阳能产品的公司，摄像师小谢是去拍摄一些公司的内外景，用以制作企业宣传片，而南风则是去感受一下那家企业的整体氛围，好为宣传片撰写解说词，顺便和企业领导聊聊，为制作企业文化手册收集资料。
　　那家公司的位置有些偏远，在新开发的经济产业区，开车路上不堵，也得花上一个多小时。徐放本想亲自前往，但手头有事脱不开身，便叫他俩打车去。进了办公室，打量一眼南风，他却有点不放心。
　　“南风，没事吧？”
　　南风脸色发暗，眼里也没什么神采。这几天天气不好，一直发闷不透气，下了几场雨也没能下透，正常人都会觉得闷热喘不上气，对南风来说更是糟糕。但他只是摇摇头。
　　“能去吗？不行的话就算了，我跟那边说一声，改天我自己去……”
　　“没事儿，”南风说，“就今天吧，别拖了，到时候来不及交任务。”
　　徐放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转向坐在一旁听他们讲话的颜暖。“颜暖，你跟他们一起去！”
　　颜暖一愣，“我去干吗？”
　　“你也去感受一下。”
　　“……我做设计也得身临其境？”
　　“好过闭门造车。”
　　颜暖哼了一声，又眨眨眼，爽快地站起身。“行！”

　　要在以往，懒人颜暖绝不情愿为了工作跑这么远的路，不过这一次，她倒是不介意和南风一起跑腿儿——哦，差点忘了还有一只电灯泡。
　　三人打上车，乐颠颠地上路。一路上颜暖和小谢嘻嘻哈哈地和司机聊着天，颜暖还不时从包里掏出零食来分给大家吃，要不是天气不佳，这两人倒好像是去春游似的开心自在。
　　只有南风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和大家说说话，到了后来他似乎没了说话的心情，只是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和他同坐在后排的颜暖只当他是缺觉，也不去打扰他。
　　到了目的地，公司的领导接待他们吃了午饭，南风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只强打精神与对方具体谈了工作上的事。饭后三人便在管理人员的带领下，开始在公司内外取景，为宣传片拍摄需要的画面。
　　虽然在业界并不算多么出名的大公司，但现如今的民营企业也都气派得很，至少在硬件上足以和知名大企业媲美。拍完了内景，来到公司工业园内那一大片绿地，颜暖不由得啧啧赞叹，现代化的建筑，宽阔的草皮，成排的绿树，色彩绚丽的花丛，让人直想在这里撒泼打滚，任意放肆一回。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今天的天气，太阳躲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天地之间一片灰蒙蒙的感觉，能见度不高，引得小谢一个劲儿地抱怨今天光线不好，怕是会影响拍摄效果。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颜暖的好心情。天气闷热，她便从包里掏出卡通图案的圆扇子扇风；又脱了鞋，光着脚丫，悠然自得地在草地上走过来走过去；时而追着几只蝴蝶跑，假装自己是古代的大家闺秀玩扑蝶，又“梁兄”、“英台”地给它们乱起外号。
　　抬头看看，小谢最辛苦，还在搬着机器到处取景，而南风则在一旁的石凳上坐着，看上去无所事事。颜暖往他身边走去，快走近了，才注意到他一脸的无精打采。
　　“怎么啦？”
　　“……没事。”
　　“今天很闷啊。”颜暖说着摇摇扇子，给他扇扇风。
　　南风勉强笑了笑，“是啊……”
　　看到他面色发白，颜暖想到什么。“你是不是晕车了？”
　　南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有点。”
　　“可怜……”颜暖同情地看着他。她自己平时坐车一般不晕，但有一次因为身体不适晕了一路，下车就狂吐，因此知道晕车的滋味不好受。她从包里翻出一包话梅递给南风，“压压胃吧。”
　　南风接过吃了一颗，胸口翻腾的感觉稍微平复了一点，他把话梅还给颜暖。
　　“留着吧，你比较需要。”
　　“谢谢……”他有气无力地冲颜暖笑一笑。
　　颜暖看他一副随时会坐倒爬不起来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暗暗叹气，所以说弱男人不好嘛，同样是男人你看人家小谢，扛着那么重的摄像机依然生龙活虎上蹿下跳……她跑到小谢身侧，催促他快点干活儿。看到南风的难受样儿她也没什么心情玩了，只想早点完事早点走人。

　　回家的路上南风彻底提不起精神了，一直闭着眼睡觉。颜暖也觉得有些累，没像来路上那么活跃，只是一会儿看看车窗外的风景，一会儿扭头看看身边的人。高速公路上的风很急，可他却任由那风从开着的车窗里灌进来，打在他的脸上。颜暖知道晕车的人很需要通风，所以即便自己的卷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也并没有说什么。
　　忽然闻到一股烟味儿，南风皱了眉轻轻地咳嗽起来。颜暖抬眼怒视坐在前头的小谢。这人真是臭嘴闲不住，又习惯性地点上了烟。
　　“小谢，掐了！”
　　“啊？”小谢貌似还没反应过来，颜暖的两只手已经往他脖子上掐去。
　　“你不掐？我——掐——！没看见南风晕车？还不快掐了！”
　　“哦……是吗，他晕车？抱歉抱歉……”小谢忙把烟扔了。
　　这时司机忽然一个紧急刹车，南风脸色一白，脑袋往前座上靠去。
　　“南风！没事吧？”颜暖忙问。
　　南风默然半晌，终于睁眼，抬头冲两人笑笑。“没事……”
　　汽车已经下了高速，此时正是下班的点儿，路上开始有点堵，司机开车难免连踩刹车，车子往前一冲一停，这是让晕车的人最受不了的。南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难受得不行，这半道上车流之中又不能停车，只得趴在窗边努力呼吸点新鲜空气。颜暖看他这个样子，忙伸手替他拍着背。
　　小谢也回过头来表示慰问：“南风，很晕啊？想不想吐？别忍着，吐出来会好受点。”边说边很好心地找出塑料袋递给他。
　　南风面无人色，此刻只能摇摇头，可怜巴巴地轻声说：“别说……那个字……”
　　小谢一愣，“哪个字？‘晕’？还是‘吐’？”
　　南风皱着眉苦笑，“都别说……”
　　颜暖忙抢过塑料袋，团成一团丢回给小谢，“你别引他了！你越说他越恶心知不知道！”说完还是像刚才那样伸手在他瘦弱的背脊上来回摩挲。

　　好容易熬到小区路口，南风一下车就缓过来半条命，看样子也不想吐了，就是脸色仍然惨兮兮的。小谢还要把摄像机送回公司，于是跟他们挥挥手，车子一溜烟开走了。
　　下车的两人沿路往家走，脚步都是慢慢吞吞的像散步。
　　“怎么样了啊？”
　　“好多了……”
　　“还想不想……那什么啊？”
　　“……现在可以说那个字了。”
　　颜暖不由得笑起来，“其实还是吐出来好，吐出来就不难受了。”
　　“还是不要了……”南风苦笑。

　　虽然熬过了那一阵难受，但南风显然还是没有恢复过来，一回到家，他就缩进屋里睡觉去了。
　　颜暖做好了晚饭，轻轻敲门进屋喊他，却发现他睡得正熟。她只好一个人吃了晚饭，看了会儿电视。饭菜还在桌上给他留着，她又一次进屋去喊他。
　　“南风？南风……”
　　一开始屋里没动静，好一会儿里头才闷闷地应了一声。颜暖干脆走进屋去。南风裹着毯子窝在床上，只露出一个脑袋，闭着眼不吭气。
　　“不吃饭啦？”
　　“嗯……”他脸色还是不好，连眼皮都懒得抬，只含糊应了一声作数。
　　“总得吃点儿啊。”
　　“嗯……”还是不动弹。
　　“起来！快点……”推推他的肩。
　　“……”这次干脆不理人了。
　　颜暖抱臂看了他一会儿，也没什么办法，不吃就不吃吧，总不能硬把他从床上拽起来。探一下他的额头，不烫，冰凉。
　　可怜是真可怜，没用也是真没用。颜暖无奈地摇摇头，走出他的房间，把饭菜收了。然后冲了个澡，又把衣服洗了。抬头看钟，时间好像还早。
　　无聊也是真无聊。颜暖无所事事地回屋，开始老一套的夜间活动：上网聊天。

　　忽冷忽热：果然，弱男人，不行啊……
　　黑子：怎么？
　　忽冷忽热：靠不牢，实在是……动辄就趴下了，没有安全感，还要人照顾……
　　黑子：呵呵，理解，确实挺烦心的。
　　忽冷忽热：唉，可惜了……
　　黑子：可惜什么？

　　还不等颜暖回复，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忽然之间，眼前一片漆黑。
　　颜暖吃了一吓，四周黑乎乎的一片，好像所有的光都被某个宇宙黑洞给吸走了。她一时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然后她反应过来。
　　……停电了？

　　等适应了黑暗，她起身试了试所有灯的开关，全都不亮。今夜没有月，颜暖就着街灯的些微光亮，摸到阳台上下张望了一番，其它楼层都好好地亮着灯，似乎只有他们的屋子停电了。这下惨了，好好地聊着天忽然就没电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本来干脆睡觉倒也行，可刚洗的头发还湿嗒嗒地滴着水，而且这个钟点正是夜猫子的她最兴奋的时候，恐怕根本睡不着。
　　她在黑暗的客厅里傻坐了好久，摁亮手机照明，一会儿的工夫又暗了。南风的房间始终静悄悄的，估计睡得正香，应该不知道停电的事。她无所事事地给好友发了几条抱怨短信，又呆坐片刻，终于忍不住摸进南风的房间，想叫醒他问个究竟。

　　南风？

　　今夜没有月，今夜也没有梦。只有一声轻唤，如呢喃，如私语，要将他从无梦的睡眠中唤醒。

　　南风……

　　他以为已经忘了，他以为可以忘了。其实他只是想要忘了。却不能。

　　南风。

　　迷迷糊糊中，以为是曾经的那个人在唤他，又将她的泪水，滴落到他的脸上。
　　缓缓地睁眼，看到一个身影在他的眼前。那时也是这样的，每次从梦中醒来，每次以为不会再醒来的时候醒来，她总在那里，在他的床前，凝视着他，将她的泪滴落在他脸颊上。
　　而他，会为了能够醒来，为了能够在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她，而微笑。微笑着告诉她，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真的。即使不是真的，也要相信，要永远相信。我们，终会幸福。
　　那时，总是这样的。

　　要不是嘶哑的喉咙及时阻止了他，那一个名字就要出口了。可他适时地看清了眼前那张脸，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不是深切的凝望，只是略带歉意的注视；平时蓬乱的卷发此刻变得平直顺滑，湿湿亮亮的，似乎还在滴水。她靠得很近，他闻到洗发水的香气。
　　是她……不是她。
　　“南风，对不起吵醒你。”颜暖抱歉地笑笑。刚才他睡得那么深，她都叫不醒他，只好轻轻地晃他的胳膊，又忽然之间有点担心，这才把脑袋探到他眼前察看他的情况。看样子他是睡得有点魔怔了，这会儿虽然醒了，却只是呆愣愣地望着她，没有半点反应。
　　“你没事吧？”她又问。
　　南风坐起了身，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依然一副失神的模样。好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
　　“你头发在滴水……去吹干吧。”他说着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
　　颜暖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她尴尬地笑笑，“嘿嘿，这不是……没电嘛。”
　　南风微微一愣，颜暖拨弄一下床头灯的开关。“停电啦……而且我看了一下，就我们这户没电……怎么回事啊？”
　　南风这会儿才算彻底回过神来，“哦，大概是……跳闸吧。”
　　“是吗？那要怎么弄？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吵醒你……”
　　“嗯……没关系……我去查一下电闸开关。”南风说着下了床，脚下却是一阵发软。睡了几小时还没缓过劲来，他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而颜暖已经摸出屋去，黑暗中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南风的不对劲。
　　南风来到客厅门边，电闸开关就在墙壁上方。他从饭桌旁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有电筒吗？”
　　“没有啊……”
　　“哦……家里应该有，一时不好找……”
　　颜暖拿了自己的手机，摁亮了交给他。“先用这个凑合一下。”
　　南风接过手机，站上椅子，正要伸手打开电闸开关的盖子……
　　忽然之间，一阵晕眩袭来，顿时天旋地转，他只来得及扶了一下墙，却没能找到支撑点，身子往后一仰，从椅子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在黑暗中，一旁的颜暖只看见他的身影随着她手机微弱光亮划出的一道弧线直直地倒了下来。她吓得大叫起来：
　　“南风！”
　　手机在落地的一瞬间变暗了，虽然屋里很黑，还是能看到他的身影蜷缩着倒在地上。
　　“南风！没事吧？”颜暖忙跪在他的身侧急切地询问着，一边摸到手机想要重新摁亮，可手机却没有反应，怕是给摔坏了。她丢开手机，抓住他的胳膊推了他几下。
　　“南风？”
　　终于听到他开口，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夹杂着混乱的轻喘。“没……事……”
　　“没摔着吧？”
　　“……开关……左手边……第二个……扳上去……”
　　颜暖会意，忙起身站上椅子，摸到电闸开关往上一扳。客厅的吊灯顿时大亮，房间一片光明。颜暖眨眨眼睛习惯一下突如其来的耀眼，然后一低头，却被这光亮照出的景象吓得够呛。

　　南风倒在地上，整个人蜷成一团，身体因为艰难的喘息而微微颤抖。颜暖吓得急忙跳下椅子扑到他身旁，见他双眼紧闭，整张脸惨白如纸，双唇却是泛着深紫色，双手紧紧地抓住胸前的衣衫，整个人越弓越拢。
　　“南风？南风，你怎么了？”颜暖吓坏了，看出他大概是犯病了，却无法确定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得一个劲儿地唤他的名字。
　　南风喘得厉害，说不出话，他的一只手颤抖着伸向裤兜，颜暖看出他的意思，忙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来。
　　“吃这个药？多少？一颗？两颗？……”
　　看到他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一下头，颜暖忙着倒药，慌乱中几乎将一整瓶都洒在了地上。她捡起两颗塞进他嘴里，他暗紫色的双唇紧抿，辛苦地喘息着，面上的痛苦并没有因此减少分毫。颜暖心急火燎地看到他额角冒出的冷汗，她手足无措，只是下意识地伸手在他胳膊上来回摩挲。
　　他的胳膊好凉，像冰一样。
　　她就这样抚着他的胳膊，叫着他的名字。
　　“南风？怎么样了，南风……”
　　他终于给了她一点回应。“没……事……”
　　听到他的声音，她如蒙大赦。他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试着动了动，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蜷缩。颜暖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胳膊，他却又不动了，眼睛也仍是闭着未曾睁开。
　　此时颜暖才明白徐放许久之前对她的叮嘱。定了定神，她转身捡起手机。只是不亮了，似乎还能打电话。
　　“我叫救护车！”
　　“不……用……”他轻轻地摇头，又伸出手试图阻止，结果却只是无力地在空中挥了一下，又落了回去。
　　“那……我叫徐放过来！”
　　还是摇头，他闭着眼，紧抿着唇，只是摇头。
　　颜暖忽然感到一阵无名火蹿上心头，“不行！救护车，徐放，你自己选！”
　　南风终于睁开了眼，他无力地看着她，面前的女孩一脸怒意一脸决绝。他感到有些无奈，又忽然有些想笑。
　　“叫救护车……”颜暖果断地替他做了决定。他却在此时轻声说道：
　　“我选……B……”
　　颜暖不由得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他在此时还会说笑。可他的嘴角分明挂了些许笑意，只是因为尚未完全消失的痛楚而显得不甚由衷。颜暖咬了咬嘴唇，拨通了徐放的电话。听得出对方的紧张和焦急，放下电话，眼前的人已经慢慢平静下来。
　　他又闭上了眼，身体微微侧躺着，额头全是冷汗，一手仍是无力地抓着胸口，另一只手同样无力地垂在头边。颜暖伏在他身前，探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背，背上也被冷汗浸透了，她又擦去他额上的冷汗，那里也是冰凉的一片。
　　他这样躺着，会不会冷？
　　颜暖跑进他的房间，把他的毯子拿了出来，将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他刚才在屋里睡觉时那样。
　　“南风……”
　　没有回答，他好像是昏睡过去了。面无血色，呼吸轻浅，气息有些混乱。
　　她抓住他垂在头旁的手，同样的冰冷，同样的缺少温度。她又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好像这样能给他些许安慰。
　　忽然一声熟悉的轻响，电闸又跳了。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颜暖不知道为什么又会这样，也不想知道。她就这样坐在地上，在他的身侧，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在黑暗中，等着徐放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他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微微动了动。
　　“南风？”她忙俯身轻声询问，“南风……醒了吗？”
　　过了好几秒，南风低低地应了一声。
　　“好点了吗？”
　　“嗯……”
　　颜暖这才稍稍安心，又想到不应该让他这样躺在地上，“……起得来吗？我扶你。”
　　“嗯……”
　　扯开裹住他的毯子，伸手揽住他的肩，颜暖以极慢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才坐起来，就听见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又不由自主地蜷缩。颜暖慌忙停了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不敢再有大的动作。尽管屋里黑乎乎的一片，但双眼已经逐渐习惯了黑暗，而且他们靠得那么近，她依然能够看清他的脸。他皱着眉，双目紧闭，双唇紧抿，面部的线条也显得僵硬不自然，像是绷紧了全身的弦在对抗着什么。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没一样是正常节奏的，她感到些微的颤抖从他的身上传来。真凉，简直不可理解地缺少温度，她不由得拥紧他。她的下巴几乎贴住他的额头，湿湿黏黏的感觉。
　　……南风，你是什么夜行生物或者冷血动物吗？
　　等他好了，一定要这样开他的玩笑！
　　颜暖现在只恨不得他立刻就能站起来说他已经好了。她做梦也料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地在黑暗中搂着一个随时可能再度倒地的家伙，简直不符合她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审美观！
　　但她仍是任他靠着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他又会因为她的动作难受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听他轻轻地叹了一声，紧绷的身体也明显松弛下来，大约是缓过了那一阵难受劲。
　　“怎么样？”
　　没有回答，他以手撑地，在颜暖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估计他没那个力气走不回屋里，颜暖忙扶他躺到了沙发上。刚捡起毯子给他盖好，终于传来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沉寂。
　　颜暖跳起来打开门，第一句话就是埋怨：
　　“怎么才来！”
　　“南风呢？……这怎么了，黑灯瞎火的？”徐放急切而又讶异地问道。
　　“电闸跳了……该死，尽挑这时候闹毛病……”颜暖赶紧站上椅子把开关扳了上去。光明又一次回来了。徐放一眼看见躺在沙发上的南风，慌忙来到他的身前。
　　“南风？”徐放轻声叫着他，并不掩饰满脸担忧。
　　睫毛轻颤几下，他勉强睁了睁眼，看一眼徐放，再次闭上。“师兄……”终于听到他的声音，虚弱得听不清。
　　“……怎么样？还好吗？”
　　“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难受吗？吃过药了吗……”
　　“吃了……在他口袋里的。”一旁的颜暖替他回答。
　　徐放看看周围，地上还有刚刚洒落的药片。“怎么搞得？”
　　颜暖将他从椅子上摔下来的事说了，又提到他白天晕车的事。徐放皱眉听着，不禁责怪自己，怎么会派他去工作。他抚一抚南风的额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
　　“能起来吗？我送你去医院……”
　　这回却是摇头了。“不用……”仍是闭着眼，声音虽微弱，神色却很坚决。
　　颜暖不由得插口，“这人真是……也不让我叫救护车……”
　　徐放暗自叹气。“真的没事了？南风？……”
　　没有回答，他昏昏睡去。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暗紫的唇色倒是稍微淡了。捉起他的手握一握，冰凉的，徐放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放进毯子里，满面忧色更浓。
　　颜暖一直在边上看着，此时终于忍不住拽住徐放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旁。
　　“这怎么回事？他什么病？”颜暖皱着眉瞪着眼，着急上火地问道。
　　徐放也是皱着眉，犹豫了几秒，回头看一眼躺在沙发上的南风。“……心脏病。”
　　虽然自己也是判断出来了，但真的得到肯定的答案，颜暖还是不免一阵心寒。
　　“……严重吗？”
　　徐放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颜暖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徐放，本指望他会说还好不是很严重之类的话——虽然心里也清楚这不大可能。她扭头看看南风，心里忽然有点混乱不安，甚至比刚才眼看着他摔倒犯病的时候更加混乱不安。
　　“是老毛病了，大学的时候就……不过最近这一阵好多了，他回来以后好像还没发作过……”
　　颜暖听着，还是觉得不能相信，体质不好身体虚弱是一回事，被某一种具体的疾病判了刑，又是另一回事。她忽然觉得有些生气。“你们……怎么不早说？”
　　徐放一愣。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不愿意让人知道……”徐放叹了一声，“这种事，总不好敲锣打鼓大肆宣扬吧……”
　　“他不愿意说，你也得告诉我呀！”颜暖瞪起了眼，“跟他住一起的可是我！”
　　“是……我这不是绕着弯子跟你提过么，可是怕他不高兴……”徐放又叹了一声，“他也是不想麻烦别人，所以我才逼着他找个同住的人，有个人在身边也好照应一下……”
　　一听这话，颜暖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要早知道你是这打算，我就不住过来了！”
　　徐放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怎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里又没别人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我说都说不清！”
　　徐放一听不对劲，“颜暖，你别这么说啊……”
　　“你没看到刚才……太吓人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万一……”这回她自己也有点说不下去，于是哽在那里。
　　徐放看着她，“颜暖，别这样，不至于，真的……你看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久不也一直好好的吗，别胡乱想……”
　　颜暖还是不高兴，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只是觉得不高兴。“算了，我看我还是搬走好了……反正他本来也没想让我住过来……”
　　徐放皱起了眉，“颜暖，别这样……南风他……一个人不行……”
　　“那你来呀！我算他什么啊？保姆？医生？护工？……我又不懂！”她还是为他们的隐瞒而生气，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徐放忙做个噤声的手势。
　　“好、好，你别不高兴……我真没别的意思，就觉得你挺能干的，又和他是同事，还在这儿住惯了……而且确实是你自己要租他的房子嘛，我又没要你来……”
　　颜暖也只是随口说着气话，发泄一下刚才那阵慌乱和紧张带来的小情绪，此时她不再抢白，扭着脸听徐放说话，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知道他身体不好，但是不知道病得这样厉害。才刚刚改变了一点对他的看法，现在又横出这样一桩事。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吃惊？害怕？犹豫？不安？担心？厌烦？可能都有一点。总之就是一片混乱……果然，还是强壮的男人好啊，病歪歪的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搞不好哪天说着话就“过去”了……虽然徐放要她别胡乱想，可此刻她脑子里却全都是这一类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连徐放后来说了点什么都没听清。
　　到最后她貌似幽怨地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句：“唉……我看……还是搬了吧……”
　　“颜暖！你看你……我话都白说了啊！”
　　颜暖白他一眼，并不理睬，仍是想自己的心事。徐放还想再劝，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轻声低语：
　　“那就……搬吧……也好……”
　　两人同时一愣，回头。南风躺在沙发上，睁眼看着他俩。
　　“你醒了？怎么样？”徐放忙问。
　　“还好……”
　　颜暖傻站着，看着他在徐放的帮助下撑起身子坐直了，一手却又抚上胸口。
　　“还难受么？”徐放不放心地问。
　　南风捂着胸口，垂着眼不回答。他的面色依然苍白，不见半点血色。徐放抚着他的背缓解他的难受。
　　好一会儿他才抬眼冲徐放笑笑。
　　细看他的脸色的确好些了，徐放这才松口气，又内疚地叹气，“对不起，真不该让你跑那一趟……累着你了……”
　　南风虚弱地笑笑，“不是，我没事……”
　　颜暖愣愣地听着，心里却想，其实自己也该道歉的。明知道他晕车不舒服没吃晚饭，还硬把他叫醒，又任他站得那么高——尽管也不算很高。她犹豫一下，还没开口，却见南风抬眼望向她。他的眼里没了平日的神采，这使得他的表情也显得有些黯然。
　　“颜暖，我看……你不如……搬走吧……”
　　颜暖一愣，“……怎么？”
　　“你说得对……确实……不好……万一有点什么事……”
　　颜暖一阵心惊，原来他刚才没睡着，都听见了呀！“啊……不是，我刚才是说……”眼看着徐放在一旁直瞪她，她也觉得自己刚才说得过分了。“……我没说要搬哪！”怕他生气，她忙狡辩。
　　南风却轻轻摇头，“其实……我也觉得……这样不好……我本来……也没想找人合租……”
　　徐放刚想开口，南风却又接着说：“再说，真要有事……我会去医院……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就来当我的……临时医生……”说到这里，他竟还微微勾起了嘴角。
　　徐放皱起了眉：“南风……可你一个人……”
　　“我没关系……”
　　颜暖一直傻愣愣地听着，平时伶牙俐齿的那股劲儿，此刻全被他淡淡的低声话语堵住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点委屈。
　　“南风……我不是那意思……”
　　他却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
　　颜暖张了张嘴还想说话，忽然——
　　“啪”！
　　今晚第三次，电闸又跳了。
　　三人俱是一怔。
　　“搞什么？”徐放发问，带了点不明所以的疑惑和恼火。
　　“……大概是……电线……接触问题……”南风轻声回答。话说多了，他又有些气息不济。
　　“……明天找人修修。”最后颜暖说。
　　然后就没人说话了。能听见呼吸声，能看见彼此的身影，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三个人就这样，在黑暗中面面相觑，彼此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