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之浮生录》儒家五师公

4、浮生

　　其实幽冥之境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恐怖，它和人间的布局其实是一样的，从桃止山开始便已经是鬼门关，走过桃止山便是丰都阴司入口，然后就是茫茫无际的黄泉路，这黄泉路上唯一的点缀便是那如血般鲜艳的彼岸花，然后便到了渡口，这要过的河便是忘川河，忘川河水是血一般的鲜红色，河中满是在渡河时不甚被河中的水鬼拖下去的替死鬼，再过去便是望乡台了，那是幽冥离阳间距离最近的地方。每到固定的时间，还未轮回的鬼魂如果在幽冥得到奖赏，就有可能在这里眺望自己人间的亲人，以寄托相思之情。
　　过了望乡台便到了审判的十殿阎罗王，十殿的地底下便是阿鼻地狱，就是人们说的十八层地狱，过了阎罗殿便有两条路，一条通往酆都城，一条通往枉死城。
　　酆都城是轮回投胎转世的鬼魂们的暂住地，与人间的都城无异，但是前往酆都城的，大多数是在人间无过错的，自然死亡的。再后面便是奈何桥孟婆汤了，过了那便是轮回了，一个人便又重新开始他的人生了。
　　寒冬腊月的冷终于是来了，窗外的的一切都被白雪覆盖着，只有万千白雪中露着几点红色，在这寒日里显得格外的醒目。 漫天飞雪，大地劲吹风烈。香自苦来梅自秀，傲雪凌霜犹惬。铮骨玉肌坚毅质，色韵姿佳热血。不容轻亵。墨客赋诗同阅。志士喜吟梅品雅，赞美填词万阕。遥望枝头花绽放，上界神仙来谒。（《望梅花四》）
　　我起身推开窗子，站在窗前，看着那漫天的大雪，就让这白雪覆盖这世间的肮脏吧。三日前。
　　“姑娘。”
　　“恩？”我将书反扣在在案上，抬头看着前来的嬷嬷，这是小筑的管家，一般来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不会来找我的，“怎么了？”
　　“净月夫人的夫君找上门来了，说是我们害死了他的夫人，不相信净月夫人是病逝的，说我们陌阁的医术有问题。”
　　“哦？是么。”我淡淡的笑了笑，看着手足无措的嬷嬷，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将她蜷曲的身子扶正，“嬷嬷，你不用如此跟我讲话的，你忙去吧，这件事我来处理。”
　　“是。”嬷嬷见我穿着单薄的衣衫就往外走去，忙叫住了我，“姑娘！”
　　“恩？”我转身看着她。
　　只见她将架上的斗篷披在我的肩上，原本寒冷的肩上瞬间暖和了许多，“ 姑娘，天冷，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小时候的姑娘可是最怕冷的啊。”
　　“多谢嬷嬷。”我紧了紧领口，看着嬷嬷苍老的脸，“忆嫣快回来了，让丫头把她的嫣阁打扫干净，还有陌殇与宿來的吃食记得准备好。”
　　“是。”
　　“恩。”我转身出门，停驻在玄关，侧着脸，“嬷嬷，这些年辛苦你照顾我们了。”
　　“老身不敢。”
　　我望了望天，叹了口气，走进了漫天的风雪中。
　　当日净月能够找到桃止山是因为她的宿命，也是因为我冥冥之中对她的牵引，只要世人有心想让我完成心愿，自然就会跟着我的牵引找到我，但是对于净月夫人的夫君王公子能够找到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世人皆知桃止山乃仙境之地，亦是鬼蜮之地，他敢来此寻找他的夫人也是有些勇气的，不过这桃止山山脚常年积累着雾气，着实是进不来的。
　　净月夫人的夫君王公子是一个商人，皇商，做着皇家的买卖，自然家中也是富可敌国的。王公子本身也是一个芝兰玉树之人，家世也是极好的，与当时的冯家大小姐也就是后来的净月夫人，感情深厚，两家喜结良缘，是当时百姓口中的一段佳话，但是，再美好的誓言也终是抵不过时间的磨练。
　　在与净月夫人成亲三年后，净月夫人无所出，王公子便开始一房一房的纳妾，美其名曰只是为了孩子。净月宽宏大度倒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又有哪个女子看着自己的丈夫自己所爱之人另结新欢而不悲不怒呢？
　　我自问我活了那么久也没有那么大度，相反，我很小气。
　　之后便是王公子沉醉温柔乡早已经忘了当年的糟糠之妻，听信美人之言，降了净月夫人为小妾，净月夫人日久寒心，终于来找到了我，死在了一场梦境之中。
　　这就是净月夫人的一生，当年的那个被冯老爷捧在手心的明珠最后含恨而终。
　　我走到山脚的山门前，看到的便是这个女子爱了一生的人，确实，是一个芝兰玉树的俊俏公子，但是，负心之人在我无尤的眼中，长得哪怕倾国倾城也是一样的。
　　“王公子是么。”
　　他转身看着那从云雾间缓缓走来的女子，飘渺的似乎随时都会消失，“这位便是无尤姑娘吧。”
　　“本座就是。”我道。
　　站在山门的石阶前，俯视着他，“本座知道你是为了净月的事而来的，都说我这桃止山是仙境亦是鬼蜮，王公子就不怕有来无回？”
　　“姑娘不必唬我，来之前我也曾担忧，但是既然我夫人来的我为什么来不得？今日一见这桃止山的主人我也倒是相信了着桃止山是仙境。当日我夫人从府中出门，吩咐车夫将车驾到这桃止山下，便遣他回我说自此生死不想见，世人都说这桃止山乃是仙人所居是仙境，难道说我家夫人入仙了？”
　　“夫人？”我似笑非笑，“时至今日王公子还称她为夫人，倒不知净月听了是喜是悲。”
　　王公子的脸上闪过怒气，“无尤姑娘，这是我的家事，你还没有这个资格管。”
　　“我知道，你不用提醒我，我还没耳背。”我轻笑，“我知道这是王公子的家事，不过，净月找到了我，我已完成了她的心愿，那么此生净月都不会见你了。”
　　“不可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王公子一拂衣袖，生气的怒视着，“无尤姑娘，净月是我的人，我没有写休书她就是我王家的人，你没有权力干涉！”
　　“恩，我没打算干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呵呵呵。”我抚了抚衣袂，淡淡开口，“你恐怕两个都见不到了，人没有，尸，也没有。确实她不是病死的，是你，害死的。你许她一世长安，你许她白首不离，你，做到了么？”
　　“我。”他眼神黯淡，衣袖的手紧紧攥着。
　　“你没有，你忘了，这天下，没有不负心之人，她不该信你啊，不然她怎么落得如此下场！”我冷笑的看着他，眼神似乎在看一个死人，“想知道她怎么死的？一个梦境，她舍弃了自己的生命，就为了一个虚幻可笑的梦境！”
　　他在我的言语之下低下了头，还不等他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我已经转身踏着台阶而去，“她已经不在了，既然你已有新欢，那么她生与死都与你无关了。”
　　“姑娘······”
　　我驻足，斗篷的衣摆拂过地上的红枫叶，发出沙沙声。
　　“我，我可以看看她吗？”语气间居然是祈求。
　　祈求？他在祈求我什么？人在的时候不珍惜，心在的时候使劲伤，现在干干净净的消失在他的眼里了，他倒是舍不得了，现在才玩深情，似乎晚了。
　　“我说了，你想见亦是见不到了。”
　　扑通······
　　我的手无奈的抵了抵眉，没想到这个王公子居然还看肯为了见净月夫人对一个不相干的人下跪。我转身看着他，“王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跪地跪父母，我好像三个都不占吧？
　　“姑娘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普通人，我求你了，我知道错了，我就是想见净月一面可以吗？”他道。
　　眼神中的歉意，语气里的颤抖。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见是见不到了，她已经死了，死的绝烈，什么都没有留下。断了今生毁了来世，这天地间已经没有她了。”
　　他的眼中满是不敢相信，双手颤抖的抚着自己的脸，“她，她·······”
　　“你若早些后悔，她也不至于心死的走到这一步。”终是念他如今悔过，我伸手，手掌间出现了一幅画，那是净月的画像，也是这世间她唯一的一件东西了吧。
　　我走到他的面前，将画卷放在了他的手中，“这是她唯一在这天地间存在过的证明了，你既然真心悔过了那便给你了吧，这世间再无她了，算是给你的一个念想。”
　　王楠摊开手中的画卷，画上的女子安静的坐在桌边，身边还围绕着嬉戏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远处的那个男子端着点心走来，那就是自己啊。他伸手抚着她的脸，喃喃，“净月······”
　　双手颤抖的站在那里，手中的画卷掉落在地上。
　　那一年元宵节，大街上的人络绎不绝，一个小小的身影蹲下身子，慢慢的挪动着，直到街角看不到护卫和丫鬟了才站起来，嘴角带着俏皮的笑意。
　　“哎，小姐呢，小姐不见了！”
　　“快找快找啊！”
　　“嘿嘿，让你们跟着，多不好玩。”她拍了拍手中的灰土，向着人群走去。
　　“来，猜字谜了啊，猜中了送灯笼。”
　　“杨修巧分丞相酥······”冯净月紧蹙着秀眉，突然嘴角带笑，“我知道了，老板，是离合字！”
　　“哎呀，这位小姐真是聪明，这灯就送与小姐了。”
　　“谢谢老板！”冯净月开心的看着手中的花灯，跳跃的烛火似乎也跟她的心情一样的欢快。
　　“自从分开未见一面。”男子笑了笑，“美人。”
　　冯净月转身正好看到那张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的脸，似乎刚刚的那个美人是对自己说的，顿时红了脸，忙转身离去。
　　王楠看着那抹离去的倩影，和手中的花灯，好看的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意，他真的是没有调戏她的意思，只是看到她解灯谜俏皮可爱的样子才走过来的。如今似乎自己被当成登徒浪子了吧。
　　山上的风雪依旧继续，飘飘扬扬的雪花从天际掉落。我紧了紧衣领，慢慢的向着山上走去。
　　净月的这一生终于在这个冬天走到了尽头，带着对这个男子的爱意，活在了自己的世界。很多时候，你们不知道，一旦付出真心，便再也收不回来了，一旦认定一件事情，便是一辈子。只是多少人许着诺言，多少人付出真心，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
　　繁华尘世，浮生，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