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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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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被丢出云层的时候,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了一样。
跟着闪电后面被抛出来的是雨,雨点,倾盆雨点,在泥泞的土地上砸出一朵朵混浊的圆形的坑洼;耳边除了鸣雷什么也听不清,眼前除了白电什么都看不见,宗夕秀在雨中疯狂地奔跑着,他很知道所谓“泪水”的东西有时候是比雨水更廉价的。
可是雨水毫不廉价。在这里,水被看作灵集之物,天降之水就更不必说。
“雨下得这么大,夕秀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宗晚翠推开窗子,雨落得很直,一点都没有打进来。
“文宗,你去看看罢。”
璩文宗点了点头,撑起伞出了门。
这是个傍水而居的聚落,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最高的是一座祭坛,除了大祭、时祭和十二月的腊祭,依赖农业生产的人们最重视的就是雨祭。
宗夕秀料想到大姊会让璩文宗来找他,可是他现在谁都不想见到,包括他最亲爱的大姊。
对,反正我永远都只会是宗晚翠的弟弟;主祭之位,我也只是个补阙的傀儡,和尸者没什么区别……
尸者……说到尸者,宗夕秀又难过了一下。他缓下了步子,沿着河岸慢慢地走。
这个聚落里不直接从事农业生产的只有宗氏和璩氏两家,前者世代主祭,后者尸为承袭。他们被放在了和农业生产同等重要的位置。
此时宗夕秀感到难过倒不是因为悲哀自己和璩氏都逃不过“傀儡”的命运,而是有一些最私人的原因。
大姊一定认为我又是耍小孩子脾气,他也一定是这样想的——他们想到一处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这就没错了……宗夕秀知道自己在他们面前已经失去了话语权,正想要给死去的心情做个空想式道场的时候,他看见蒹葭丛生的河滩上飘动着衣裳。
“喂,你醒醒啊……”
宗夕秀扶起对方靠在自己肩上;对方只是阖起的眼睑下一双眼珠动了动,弯着手腕抓住了宗夕秀的衣摆。
“终于找到你了,夕秀,你姐姐等你等得着急——”
“别啰嗦了,快来帮我,我要把他带回去。”
璩文宗自知在宗夕秀面前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帮着力气有限的内弟架起昏迷的陌生人。
“我来就好;你打伞罢。”
宗夕秀看着自己已经湿透的衣袍,冲着璩文宗无奈地笑了笑。
璩文宗叹气道:“你还带着一整套佩饰——为了那玉,你也躲着点雨,毕竟是祭祀用物,出了差错怎么向大家交代?”
宗夕秀接过伞,看了看素未谋面的那个人:“为了他,我撑这伞。”
他们将他带回了璩府。宗晚翠也在这里。宗夕秀刚结束祭祀仪式就跑到外郊去,随身戴着的玉佩一件都没来得及拿下,和繁复华美的吉服一起跟着它们的主人遭了一场甘霖暴雨。
“把这些东西送回我那里去,交给管事就行,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宗夕秀将玉佩一件件取下来,吩咐璩府的仆人送回去。宗晚翠嫁进璩府之后,宗夕秀就一个人在宗府当家了。宗晚翠看见弟弟只披了干燥毛巾、雨水狼藉地无视了仆人为其更衣的举动,知道弟弟肯定连她和璩文宗的话都听不进去,只好随他照看那个从河边救来的人去。
“夕秀,你怎么没有伞还朝外跑?快去换身干净衣裳。”
“谢谢你,文璧哥,等他安定下来,我就去换。”
璩文宗知道弟弟和宗夕秀的关系一直不错。现在宗夕秀倒是只能听进去璩文璧的话。
璩文璧神色担忧:“你还是赶快去换罢,着凉了要生病的。这边我来照顾就行。”
宗夕秀低着头瞧见鬓发在滴水,于是点点头,转身的时候看见了望着他们两人的璩文宗。
璩文璧跟着仆人走进安置那人的屋子。刚才文宗哥架着他进大门的时候,璩文璧就瞥见了他——那一瞬间的惊讶与止不住的好奇驱使着璩文璧想要靠近他,去看清楚他粲眸翩跹的眼神,去听仔细他唇含珠玉的声音。
他睡着了。璩文璧悄声坐在床边。方才仆人为他换下湿透了的衣裳,简单清理过后,眼下一张不俗的脸就呈现在璩文璧眼前。尽管算不上惊为天人,但是对方依然惊叹了——璩文璧对宗夕秀的印象一直很好,主祭出身的宗夕秀就像悉心栽培的君子兰,纯洁得无法触碰;可是这个莫名闯入视线的人给璩文璧留下的直观感受,略有差别却又强烈到令人能够清晰察觉,准确地说更像是一块于方流藏真多年的,浑然天成的水生玉。
“文璧哥,他怎么样了?”
“啊……”璩文璧转头看到宗夕秀已经换了衣裳进来,做出噤声的手势,“还没醒……”
宗夕秀也坐到床边。那人似乎察觉到了稍不陌生的气息,双眼仍然闭着从被衾下伸出手,摸索靠近宗夕秀的手;宗夕秀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伸出手,任由他自行握住了。
目睹了这一系列动作的璩文璧在心里腾起一阵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