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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花宴 ...

  •   戚夫人的花宴只请了女客,服侍抬轿的也都是丫鬟婆子,一众太太小姐都不曾戴帷帽,因天还未热,连扇子也没有一把,此时骤见外男,几个未嫁的姑娘避之不及,纷纷侧过身去不敢直视,只有绯容还留在轿内,正好可以大大方方地打量那山上下来的二人。
      那两人一着白袍一着绿裳,皆有出尘之姿,追逐嬉闹间由山巅纵身直落,真真应了那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绯容不能跑到前头去看个真切,只能拼命瞪大眼睛,羡慕地看着那二人像拍电影似的飞身而下,轻轻巧巧如蜻蜓点水一般。
      来客里头有同戚家常来往的,这时才认了出来,不由轻轻抽气,同身边的太太们低低解释戚夫人何为失态:“那是戚夫人的一双儿女,唤作凤亭和燕回的。”
      这时那兄妹二人才堪堪驰到玉露台前。也难怪戚夫人当着宾客失声惊呼,她那儿子还罢,身上的直缀虽粗陋了些,好歹也算常服,可戚家小姐竟连裙子也没穿,一身碧色短装,袖口脚踝都扎紧了,腰上也束得扎实,满头青丝在头顶握成一束,山风清寒,她却浑不在意,站在哥哥身后,甩一甩头发,一副酷得不得了的样子。
      绯容自来了这里,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不由大感兴趣。
      戚凤亭见母亲发怒,一边笑嘻嘻地赔罪,一边把妹妹拉到身后护着,谁知戚燕回撅着嘴巴还不肯服软,隔着哥哥跟母亲顶嘴,把戚夫人气得无法,直说要叫人去请老爷。
      戚小姐哈哈大笑两声,越发有恃无恐:“请来了才好呢,爹若知道你领我们来别庄竟是为了这个,一定会生气的!”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顿时把戚夫人气了个绝倒,戚凤亭知道母亲心结所在,一面向几位太太拱手一礼道:“我与舍妹在山上修行,不知有贵客在此,冲撞了各位,实在抱歉。”一面赶快把妹妹往外推:“且容我兄妹换了衣裳再来赔罪。”
      说着二人急急退下,留下众人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二奶奶见戚夫人脸色实在不好看,便上前两步扶住她,口中笑道:“从前听说姐姐把孩子们送去玄知真人那里修习道法,我还不信这个,如今我瞧着凤亭和燕回的身子骨倒是强健了不少,不像小时候孱弱。我那小侄女也是胎里带的弱症,生得个见风就倒的身子,戚姐姐可否替我们向那玄知真人引荐一二,好叫她也去修炼一番?”
      玄知真人是皇家道场万寿观的知观,侍奉的是皇帝的本命星君,连今上的九皇子都是他的挂名弟子。原来戚家同万寿观竟还有这层关系,这却是不曾听说过的,众人闻言皆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来。
      戚夫人这才松了半口气:“哪里这样容易呢,凤亭四岁时陪我去太一宫参拜,碰巧玄知真人正在那里看望他师弟,山门下见了一面,卜算出凤亭正该是他的小弟子,这才拜入了他老人家门下,燕回也不过沾光跟着学一回,并不曾记名的。”
      方才认出兄妹二人的梁夫人也帮着打圆场:“能跟着玄知真人修行,便是不记名的也是极大的福气了,人家吃的可是皇家的供奉,寻常人要见一面都不可得的。”
      白二奶奶便笑道:“可也是,这样的机缘岂是人人都能有的呢。”
      众人便你一嘴我一嘴地议论起了京中哪个道观最灵验,哪位道长最擅长什么,不知不觉地算把这事给岔过去了,丫鬟来请大家入席时,连戚夫人也神色如常了。
      玉露台原是半山腰上劈出的一片白地,拿青玉铺得平整,以山为屏,以林为帐,颇有古意,戚夫人又仿照魏晋之风,搭起纱帐,以引枕坐褥充当桌椅,人往里头一坐,没一会儿就会出溜成葛优瘫的姿势,绯容是坐惯了沙发的人,觉得很熟悉很舒服,靳氏却不大习惯,靠着案几勉勉强强坐得端庄,绯容放眼望去,见除了梁夫人母女和白二奶奶几个极相熟的,别家的太太小姐也俱都是一副不能坦然躺下的模样,才知道原来这样的席位并不常见。
      丫鬟捧来朱漆食盒并玉壶琼浆,粉莹莹的小点心拿绿叶托着盛出来,绯容咬上一口,满口甜香,桃花汁子和的面,桃花瓣熬的酱,再加上桃花窨的茶、桃花酿的酒,真正是名副其实的桃花宴,戚夫人还叫了一个小班子,在一旁弹琴唱曲,小资得不行,绯容乐淘淘地窝在靠枕堆里,吹着山风,品着清茗,简直快要飘飘欲仙了。
      既是花宴,便要行花令,丫鬟取来红绸子做的花,小牛皮扎的鼓,还有行令的花签和牙牌,戚夫人自家也喜玩乐,便叫了个丫鬟做令官,先抽了一支迎春,签文写着“先到者饮,行花名诗令”,众人都去看白二奶奶,今日众宾到得最早可不就是她,她便大笑着吃了一盅,随口吟了一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众人都点头,戚夫人却打趣她:“虽没说出花字,却也不合时宜,春日赏新桃,何故说残梅?”白二奶奶笑嘻嘻地推一把靳氏:“姐姐快说一句好的,替我遮过去呢!”靳氏看的账本比诗册多,忽然叫点了名,只好无奈笑道:“我哪有什么好的,便是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罢。”戚夫人却点头赞道:“这个才好呢。”沉吟片刻,又道:“落英流水认天台,半醉闲吟独自来。惆怅仙翁何处去,满庭红杏碧桃开。”这一首竟十分合景,大家一齐称好,再往后轮下去,一个也不曾出错,便又轮到白二奶奶抽签,这回却是支“菜花”,该吃斋者饮,行花非花令。这令行起来又热闹些,一时间众人都在苦思,容易想的浪花、灯花、烟花几个都叫人先说了,丫鬟敲着鼓点,一时说得慢了就要罚酒,逼得绾容连“豆腐花”都说了出来,笑得满座皆倒,白二奶奶一口武陵春醉不及咽下去,把半条帕子都喷湿了。
      戚燕回便是这时来的。
      她换了一身烟紫银灰二色纱衫,满头青丝一半挽作螺髻、一半垂在腰后,不施粉黛却仍旧美得惊人。绯容一向以为自己这副皮囊就算生得好了,柳姨娘那样的更是演员级别的好看,今日见到了这位戚家小姐才算是真正的开了眼,原来一个人美到极致,连周身的气场都能叫人望之生慕,多看两眼,好像魂魄都要被吸走了似的。
      戚夫人却仍嫌这身衣裳太过素净,吩咐她身边的丫鬟:“山上风大,怎么不带斗篷,还不快去给二小姐把那件织金绣花的大氅取来!”
      戚燕回却挥挥手道:“不必费那个事了,我有内功护体,不怕冷的。”
      戚夫人的脸立时又黑了。
      绯容大乐,这个戚家小姐还真是个妙人。今上不以武功为重,世家子弟多重文章、不精武艺,戚大人位居正二品左都御史,膝下唯二嫡出的子女却都是一派武人风骨,戚夫人还极力想遮掩,却不想这兄妹二人初登场就是出惊世骇俗的好戏,好不容易岔过去了,戚燕回又来补了一句,更坐实了她会武功的事。果然,在座的刘夫人和林夫人都是一副失了兴趣的神色,连缃容在内的两三个小姑娘更是目光闪烁,很是避讳的样子。
      戚燕回浑不在意,大大方方地上前给几位夫人太太行了个福礼,然后便坐到了年轻女孩们身边,正好轮到绯容抽签,她随手一拈,令官报出来,却是一支蔷薇,该行说笑话令。
      缃容狂妄,绯容跳脱,靳氏对这两个女儿都是有些担心的,此时见绯容竟拈着这一支令,不由眉心暗蹙,若说得不好笑也就罢了,只怕她说得出格才最糟糕,在座几家都是有身份有体面的,将来绯儿说亲,少不得要这些人来帮衬名声,一思及此处,靳氏便脱口道:“她小人家家的,哪里会说什么笑话,还是换一个吧。”
      绯容见靳氏以目示意,知道她不想让自己出这个风头,便微微欠身,预备告个饶了事的,谁知戚夫人还没发话,缃容却娇声道:“酒令大如军令,四妹妹既说不出,便要罚酒了!”
      绯容闻言微怔,靳氏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绾容见状犹犹豫豫地拉了拉缃容的衣袖,劝道:“四妹妹平素不精此道,酒量更是极浅的,还是别罚了吧……”
      缃容却一意想看绯容出丑:“你也酒量浅,我也酒量浅,那这令还如何行得,干脆也不必玩这个了。”
      话说到这份上,场面便有几分难看了,戚燕回瞥了缃容一眼,对绯容道:“说得不好是罚酒一杯,不肯说也是罚酒一杯,左右不过一杯酒,不如一试。”
      绯容原也不是不会,见此情形,若再推诿反而显眼,便起身道:“绯容献丑了,若说得不好,还请诸位见谅。”
      白二奶奶先宽慰似的一笑,道了一声好。
      绯容打了一遍腹稿,心中略定,这才笑道:“话说我家有位西席郑先生,祖上原住在一个叫做郑家埠村的地方,村里的人多姓郑,离他们村不远处还有一个村,叫大草坡村,村里的人多姓敖。这两个村子因离得近,多有些沾亲带故的,郑先生就有好几个姓敖的表亲,上回他回家探亲,正好遇上了一个大草坡村的表弟,那表弟知道郑先生是读书人,便请给自己的二儿子改个名字。”
      “郑先生就奇了怪了。他这个表弟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敖文,小的叫敖武,一文一武互相呼应,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改名呢?郑先生那表弟就道:‘说出来,先生可莫笑。我家老二是个顽皮的,每日田间河里地戏耍,不到日落不肯回家,那一日也不知怎的,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一家子左等也不来、是右等也不来,怕是小儿贪玩耍忘了时辰,便阖家出动去村里寻人,一时天黑了还没找着,恐是看漏了也未可知,我与我那浑家便一面走一面高喊小儿的姓名,喊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在村头的草垛里把孩子找着了。’郑先生便道:‘可是因为这名字与孩子八字犯冲,所以要改?’他那表弟又道:‘非也,非也。表兄可知,那一日我们寻回了小儿,便以为无事了,谁知次日,我家竟沦为全村笑柄,我那二儿子也因遭人耻笑,再不肯出门了。’郑先生不解:‘这是何故?’”
      说到这里,绯容停下来环视一圈,见在座中人都听得认真,便问道:“诸位可知为何?”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解其所以然,白二奶奶便道:“你别卖关子,快说!”
      绯容一笑,负手道:“郑先生的表弟好不丧气,苦道:‘表兄细想想,我那二儿子姓什么名什么,你且把他连名带姓地高声叫上几遍试试!’”
      梁家小姐听得仔细,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接口道:“敖武,他二儿子叫敖武。”
      旁人还没回过味儿来,戚燕回头一个歪到垫子上放声大笑,人家看她,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敖武、嗷呜地喊了半个时辰,也不知这一家子是狼是狗,岂不好笑?”
      白二奶奶也明白过来,顿时笑得直打跌:“不得了,盛家这丫头,真真笑得我肚肠痛……”
      席间众人皆笑得前俯后仰,靳氏也跟着笑了一回,谦道:“还是燕回破题破得巧。”
      绯容福了福,不去看缃容笑得僵硬的假样子,仍回戚燕回旁边坐着,这席间尴尬的氛围就算是打破了,大家仍旧笑着吃酒说笑,另有下人送了冷碟热碟过来不提。
      酒过三巡,几位夫人都有些乏了,自在引枕上小憩,女孩子们还不觉睏,便相约到林子里去赏花醒酒,一行人里头,按齿序缃容最长,接下来便是戚燕回、梁家小姐和绾容,跟着是礼部尚书家的两个刘小姐,并大理寺卿家的林小姐,绯容在里头是最小的,但因她谈吐有趣儿,又生得圆团团地可爱,倒也颇得姐姐们照顾,尤其是戚燕回,对她可谓是青眼有加,大家说好往山上的亭子去坐坐,她还亲自牵了绯容的手,怕她人小力弱,等到绯容脸不红心不跳地爬了半柱香之后,其余人全让她俩甩在后头,戚燕回目带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看不出来,你的腿脚倒有些力气,竟比她们还强些。”
      美人同她说话,绯容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那是,方才那碟子酱鸭丝,可不全让我卷春饼吃了,自然要比她们吃花瓣嚼树叶的有力气。”
      戚燕回听了这话倒仔细看了她一眼,绯容叫她瞧得怪不好意思的,刚想转头去招呼底下那些个走两步歇三步的,就见戚燕回歪头朝她笑了一下,明晃晃的日光打在她侧脸上,少女姿容胜雪,笑意轻柔,好似剪下来的一段春风,撩得人心头痒痒的,绯容脑海里顿时响起一段朗诵体的旁白:“灿若朝霞之初起,烂若春花之竞发。”
      戚燕回见她呆头呆脑的,还弯下腰来捏了捏绯容的脸颊,认真道:“我喜欢你。”
      啊妈妈,我要被掰弯了。
      绯容觉得自己此时一定是一脸痴笑。
      戚燕回直起身来,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往后我去找你玩。”
      “我叫盛绯容,我父亲是内阁学士盛鸿鸣。”
      戚燕回点点头:“下回设宴我叫我娘还请了你们来,我请你吃东坡肘方,切成小小一块,一口一个,既干净又斯文,再不怕你娘瞪着你。”
      绯容听见这句才扑哧一乐。方才她拿卷饼裹鸭肉脆瓜丝吃,春饼虽摊得薄,却极筋道,卷成卷子就更是费牙口,她吃得不大好看,靳氏就频频看她,绯容却明白戚夫人花宴的主角并不是她儿子,而是戚燕回,既然相看的不是她,那为啥要费那么大的劲装淑女。没想到竟让戚燕回瞧见了。
      戚燕回也乐,想着想着却又撇了撇嘴:“只你那个姐姐有些讨厌,她是你嫡亲的姐姐吗?”
      绯容摇摇头:“我只有一个嫡亲的哥哥,在我家行二,比我大姐姐小上一岁的。”
      那就是跟她同岁了,戚燕回念头一动,梁慧真的哥哥今年十六,礼部尚书家也有个十五岁的公子,白家更不必说,一溜三个儿子,头两个都是适龄的,大理寺卿家约莫也有,娘这样煞费苦心,果真是为了给她另寻一门亲事,可爹爹又怎么会应允?上回九王殿下来,爹爹特意叫她出来烹茶待客,难道不是那个意思?可母亲却是瞧不上九王的,不为旁的,就为他那副天生病骨,连御医都说调理不好,这才挂名在玄知真人那里,他自己也说过,活到如今,已是向天借命了,再不能强求旁的。
      戚燕回自幼习武,一身轻身功夫就连自家哥哥都自叹不如,同那些动辄伤春悲秋的闺阁小姐再不相同,有什么烦恼,往山上溜一圈、练一套剑谱,出一身汗,什么都能抛到脑后,自来也不曾为了什么愁苦过,如今却难免多思多虑。她跟九王打小就认识,年幼时她跟着哥哥在万寿观行走,九王也常常在玄知真人处听经论道,两个当成师兄妹似的处着,有一回真人教他浸药浴,还被她瞧见过光了半个身子的模样。她想起九王,实没有什么绮思,唯一的印象就是他胁下一排排突起的肋条,如今忽然露出意思要她嫁他,她既不向往也不抵触,只有几分无可无不可的茫然。
      绯容见她忽然静了下来,便道:“我们家下回定是要还宴的,到时也请姐姐来我家坐坐,虽不比姐姐家的园子格局大气,却也有几分小巧的好处,再过些日子,玉兰好开了,到时炸玉兰花片吃。”
      戚燕回回过神来,轻轻一笑:“好。”
      两人到得山亭,吃了杯茶,又说了好一会儿三月三踏春的事情,才见女孩们呼哧带喘地爬了上来。绾容同林、梁两家的姐儿相互搀扶着,刘家两姐妹自是不分彼此,只有缃容自己一个形单影只地落在后头——她今儿穿的高底鞋,莫说爬山,就是平地站久了也要痛的,才走了两步就叫累,大家又不好扔下她不管,只得歇了好几气,浪费了不少时间不说,还得一路听她聒噪,惹得几个女孩都不痛快。
      柳姨娘同人结交的法子,就是拉上人家一块儿说旁人的闲话,底下那些个媳妇婆子没读过几页书,可不就爱背后讲究些个蜚短流长,缃容也有样学样,趁戚燕回和绯容不在,先说了几句讽刺戚燕回的话,谁知梁家小姐头一个不乐意听,驳了她去,她便又改口说起绯容方才大口小口吃得难看,说的笑话如何粗鄙,这回倒没人驳她了,可刘家姐妹对坐私语,林、梁二姝更是不肯搭话,绾容尴尬极了,几次想把话头岔开,偏她不知收敛,又在那里大谈特谈衣装首饰,还当成什么可显摆的事似的,说起她在鞋上缝的金翅蝴蝶,大家掩着唇儿发笑,缃容只当人家不信,拖长了腔调,嗓子放得嗲嗲的:“鞋头上的东西,本不必这样精致,偏给我拿赤金打了,我家再没有第二双呢!”刘家小妹听见了忍不住嗤地一声,险些笑了出来。
      能被请到戚家别院来做客,这些女孩的父亲最次也是穿孔雀的,自身纵不是家中嫡女,也是嫡母教养长大,未出阁的女孩儿都是娇客,家里面金尊玉贵地供着,莫说镶赤金蝴蝶的鞋子,就是金刚石镶的也还嫌它硌脚呢,这点子玩意儿还值得巴巴地拿出来显摆,莫不是要把人笑死。缃容却浑然不觉,只以为这些个小的都叫她镇住了。
      亭子里头气氛尴尬,戚燕回不会管那闲事,绯容也不会去问,大家坐了一会儿就有丫鬟上来请:“太太们都起了,请姐儿们下去呢。”下山却比上山容易,一眨眼就下到了玉露台,几位太太都立在帐子外头等着,这便是要散了,女孩儿们彼此细细地约好了书信往来,却是不知下次再见是何时了。
      戚夫人的儿子直到最后送客的时候才出来打了个转,这一回小娘子们早就在屏风后头藏好了,绯容仗着年纪尚小,挤在最前头,透过镂雕的屏扇打量那少年,其他人也是想看的,只是不好意思——戚燕回生得这样好看,她哥哥又该是个什么模样呢?
      戚夫人说起自家儿子还是很满意的,凤亭长、凤亭短地问这问那,话里话外都露着显摆儿子出色的意思。
      戚凤亭也确实生得很好,个子高得惊人,这时不穿常服了,一身白底绣松竹纹样的团领箭袖锦袍,当间拿玉带束了,越发显得宽肩窄腰,往一众夫人太太跟前一立,青松翠竹一样的人品,花厅里头笑声不断,都在夸赞戚夫人好福气。几个女孩儿却到上马车时才真真切切地瞧了一眼,戚凤亭携着妹妹前来相送,那些女孩儿们一个个羞红了脸钻进马车去,只有缃容打了帘子娇声道了一句:“戚公子、戚小姐,快请回吧,外头更深露重,可得仔细着了风寒。”
      回家的路上,负责盯梢的六角进了靳氏的车,细细把所听所见都禀报上来,从叫丫鬟把六安瓜片换了西湖龙井,到最后跟戚公子那一句,靳氏先还半阖着眼儿听着,绯容也在一旁,及听到缃容当着外人奚落自家姐妹时,靳氏一声冷哼,倒是绯容纹丝不动,一点也不见动气。
      有什么可气的,一个十四的小姑娘,初中还没毕业,正该是犯中二病的时候,自己不也是打那时候过来的么?班上总有那么几个女孩子,长得漂亮,学习拔尖,家世还好,不论男女,班上的人都乐意围着转。她自己两岁多父亲就死了,老妈打着两份工,家里还是穷得捉襟见肘,她学习自然也是好的,却偏科,家里拿不出钱来给她上补习班,只好捡别人做过的习题集,先誊抄一遍题目,再自己来解,硬生生靠笨功夫把分数提了上去。她活得穷酸,同学们有时约了一起出去玩,自动自觉地就绕过她,固然是怕她掏不出份子钱难看,可她又怎么会不难过呢?都是一样的。缃容自来只识得几个云雁白鹇家的女孩儿,因着盛鸿鸣升迁,这是头一回见识到真正的贵女是什么模样,她这样挑三挑四的行事,不也是因为心里不安么。
      靳氏却不这么想,晚上几个妾来请安,她便斥责了柳姨娘:“缃姐儿自来归你抚养,不说出息得怎么样了,只和三丫头、四丫头不同,行事总归有失宽厚。过去我总想着缃姐儿将来不过也是在小门小户里头过活,这样的教养也够了,只如今老爷升了官,往来交际的人家都跟着升了一等,却再不能由着她了。明儿我就写信回娘家,怎么也得请个教习嬷嬷来,好好教一教她规矩。”
      说到这句时柳姨娘母女的神色还尚可,靳氏接下来的一句才算是捏住了七寸:“教好之前,这些个宴请就不必叫她出来见客了,没得失了颜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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