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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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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傍晚。
从年年动手术前的一段时间到动完手术后的现在,孟绮夏一直片刻不离地陪着她,她的担心和忧虑写在脸上,这样的举动,甚至连医生护士都明着暗着感慨,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姑。
幸运的孩子,虽然小小年纪没了父母,但幸得这样的亲人,堪比父母。
而无论他们有多少夸赞她的溢美之词,她总是很谦和的微笑,和杂志、电视上看到的冷艳的模特判若两人。
傅予求拎着保温桶来到病房的时候,她正握着年年的手,嘴唇动着,好像在说话。不过没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年年还在沉睡,小脸很平静。
傅予求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有人进来了。
她说:“今天挺早。”
“冉清开始休产假了,在家无聊,今天亲自下厨的。”他把保温桶打开,一阵排骨汤的清香顿时扑鼻而来。
“真好,一怀孕就休假。”孟绮夏似是想到了什么,语调和先前有些微妙的不同,“我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她。”
“再说吧。”
傅予求不想多费唇舌告诉孟绮夏,冉清这个半高龄产妇心情不大好,大多时候不想见人。
和当年孟绮夏怀孕的时候一样。
傅予求看着她喝了两口汤,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今天……有人来探望过年年吗?”
孟绮夏闻言眼皮都没抬:“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皱眉:“孟绮夏……”
“没有。我没让他来。”孟绮夏轻轻把勺子放下,看着他的眼睛,“傅予求,我从来没有奢望过那个人给我任何一点关注,这么些年我的事业起起伏伏,我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见他伸手。对年年,也是一样。从得知她生病,到手术,甚至是找寻配型骨髓期间,他都没有过问过一句。”
“当年我为了事业的一个机会,背叛你,和他一起,有了年年,有今天这样的下场,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是恨他,太无情,但是我更恨我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搞清自己的身份,我和他本就是权色交易,根本不存在其他东西。”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不能一错再错。”
傅予求走出病房的时候,手里提着的是空的保温壶,他走到安全出口的楼梯处,对着那扇门后的阴影说了句:“我要走了。”
门后,谢崇文走出来,面色凝重,就像已经知道了他要说的话。
从三天前谢崇文联系他见面到现在,好几次了,傅予求在此刻才耐得下心仔细看他。
这个男人,老了。
谢崇文今年三十六岁,比傅予求大八岁,正当盛年,但是那种老的感觉,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傅予求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时,孟绮夏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傅予求那时多么年轻气盛,一气之下冲到了谢崇文的公司楼下就要冲上去揍他。
当时几个保安冲出来拦住了他,他的样子相当狼狈,可即使如此,也没摸到谢崇文办公室所在的顶层,更别提见到他本人。
只有一个他当时的一个叫Tracy的冷面秘书踩着一双恨天高走到他面前,说:“谢先生不见闲杂人等,公事请预约。”基本是用着鼻孔看他的。
后来傅淮周不知怎么还知道了这件事,把他强制性关在家里一个月,哪都不让去。
傅予求从前恨惨了的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那么颓丧的样子,他却感觉不到什么恨意。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对孟绮夏的感情变了,还是单纯因为,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傅予求。
“孟绮夏和年年……还好吗?”
谢崇文的声音有点沙哑,听说他在生意场上特别拼,各路都吃得开,抽烟拼酒都亲自上阵,嗓子很早就坏掉了。
“挺好。”他说,“我帮你问了,她不愿意回想过去了,关于你的……哪怕一点点。”
“我还是不该贸贸然去看她们对吗?”谢崇文苦笑。他在年年找到配型骨髓后,这么多年第一次给孟绮夏打电话,而她只说了一句话:我已经忘记过去。
“再给孟绮夏一点时间。你……太突然了。”
谢崇文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变了。不再是那个毛头小子。是因为……前不久那件事吗?我听说了。对你打击……应该挺大。”
“可能吧。不过还好,扛过来了。”傅予求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他和谢崇文还没熟络到这种地步,“失去所有,才能重新开始。”
谢崇文的神色有点意外。
“失去所有,才能重新开始。”他笑笑,喃喃,“失去所有,才能重新开始……”
他离开的时候走的还是安全通道,他甚至都不敢走电梯,怕遇到孟绮夏,惹她生气。
傅予求摇头,那么卑微的样子,谁能想得到,这会是商场上那个叱咤风云的谢崇文。
从某种程度上,谢崇文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傅德重。
谢崇文算半个白手起家,赶上了好时候,年纪轻轻就闯出了一番天地,有了自己的商业帝国,但同时,他也爱玩,犬色声马。谢家书香门第,家教甚严,孟绮夏这样的出身自然是看不上的,当然,逢场作戏而已,谢崇文也没想过真把怀孕的孟绮夏娶进门。出事之后,谢崇文给了孟绮夏一笔钱,让她打掉孩子,自己则自然而然溜之大吉,和她断绝来往。不久就娶了家里看中的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有了自己的孩子。
傅予求不知道谢崇文知不知道当时孟绮夏没有打掉孩子,或者生下的孩子年年有白血病。他宁愿选择相信谢崇文是不知道的。因为这说明,这个人还不算没良心到骨子里。他无法想象一个男人任由自己的亲生骨肉流落在外,身患重病,却连一个多余的关心、问候都没有。
前不久,谢崇文一家出游出了车祸,谢崇文的妻子、儿子当场死亡,只有谢崇文活了下来。
傅予求看过谢崇文的相关采访报道,他自结婚后一直循规蹈矩,家庭幸福美满,如果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也是太重了些。
办完葬礼之后,谢崇文不知怎么忽然就联系上了多年失联的孟绮夏,得到明确的拒绝后,找到了傅予求恳求帮忙。
谢崇文只说要“赎罪”,当时傅予求自己都焦头烂额,有些恶毒地想,可能是他怕无子送终,就像当年的傅德重一样,在得知自己染病后,急急让他认祖归宗,都能为此忽略,这个儿子是他最瞧不起的那种女人生的。
但是,后来又有几次,谢崇文每次见到他,那种低声下气的样子,一次比一次憔悴、沧桑,让他有点心软了。
他啊,傅予求啊,居然就心软了,还是对谢崇文这个人渣。
只要想到这里,他就郁闷。
他和韩星辰视频的时候语气幽怨地问她:“你说?这个锅你背不背?”
韩星辰本来在吃苹果,这下啃了一半硬是啃不下去了,瞪大眼睛,很无辜的样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就……心软啊,婆妈啊。”他不耐烦地说,嘀咕,“莫名其妙的善良,对谁都一样。”
“没有啊,我觉得谢先生从前确实挺过分的。”她放下苹果,叹气,“你爸也是。”
“啊。”他的声音马上不自然,“那老头子……”
“他们都曾是人物,是骄傲的人。让骄傲的人低头,比普通的人,更不容易。”她笑眯眯地说,“我哦,凡事喜欢往好处想,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更愿意相信,那时你爸是真心忏悔,如今谢先生是真的想赎罪。”
她又说:“人心是一条深不可测的井,你拿着一个铁桶去提水,纵使那铁桶再大、提的水再多,可铁桶本身有千斤重,你要怎么提得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眉头是皱的。
傅予求一不说话韩星辰就紧张兮兮的,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想开口的时候,他笑了,扬眉的样子,痞帅痞帅的。
“中文越来越好了。我都得好好琢磨才弄得清你说的是什么。”
韩星辰:“……这些道理,怀信哥和我说过。”
他听到那名字就瞬间变为“不高兴先生”:“哦,他啊。你们的故事挺多的,什么时候和我讲讲呗。”
韩星辰语塞。
这个……吃醋大王。
“我和怀信哥没什么的。”
他不信,抓着不放:“那以前呢?”
韩星辰想了想,怎么都觉得难以启齿:“以前……”
“我就知道!”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不分青红皂白就吼起来,“我就知道他对你有企图!”
“不是的。”韩星辰老实,想着怎么都不能让蒋怀信背锅吧,就老实地告诉他说,“是我对他……有企图。不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傅予求冷哼了声,懒洋洋地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韩星辰实在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当时脑袋一热表白的细节,她现在根本记不得了。
傅予求听完摇头,啧啧地叹:“真没用,居然被拒绝了。”
“……你能不能别纠结这些事了。”她委屈,“我也没问你和孟绮夏的事啊。”
“还不是因为我在意你。我对你……”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是这么多。而你对我……只有这么多。”
韩星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最近又变得很会开玩笑,和从前一样。她知道一方面是年年终于动了手术,很成功;另一方面,他的那些事情,好说歹说,接近尾声了。
傅予求事业方面的事,她没有多过问,他说,让她放心。
事到如今,他反而有点感激这些事,庆幸自己现在的状态。
他的人生中,好像突然有了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
即使曾经拥有的一切没有了,老婆本,迟早重新挣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