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同人）无量》棠城

1、悲无量

　　襄阳城一役后，蒙古撤军，从那以后，我再未踏入中原。我太愚钝，过了好几年才意识到，自己恨着那个地方。
　　师父死后第六年，师弟来看我，带着我的小师侄，一个八九岁的小娃儿。
　　我高兴极了，高兴我那顽劣不改，心性凉薄的师弟，也当师父了。
　　我把双手在前襟擦了又擦，擦干净了，才撕下一只烤羊腿递给那小娃儿。
　　他怯怯的不敢上前，倒是他师父笑了，把他往前推了推，道：“你师伯这是喜欢你，接着。”
　　他接过羊腿，张大小嘴啃起来，模样煞是可爱，就像他师父小时候。
　　直到送走了他们师徒二人，我才回想起，比起那小娃儿的乖巧来，他师父小时候可恼人多了。
　　人人都说我愚笨，都笑堂堂蒙古汗国的金轮国师，竟有个如此蠢钝的徒弟，可我的记性极好，记得许多事情。
　　我记得这是师弟六年来第一次来看我，记得六年前他走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记得他说，他不会替师父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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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小时候，师父第一次带师弟来见我的时候，我也是给了他一只羊腿，师父站在一旁，脸上有隐隐笑意。
　　曾经，师父多么喜欢我的这个小师弟。他那么聪明，背心法口诀比我快，学武功比我快，他做什么都比我快，比我好。
　　小时候，我的愿望就是变得像他那样聪明，讨师父喜欢。他知道了，把我骗到草原上的陷阱里，非要我把愿望改成一天一只烤羊腿。
　　我气急了，趁他不备把他也拉到了陷阱里。是师父赶来救出了我们，他受了伤，哭着诬赖是我的错。
　　师父罚我一天不许吃饭。在我快饿哭时，他却悄悄给我送来吃的，给我解释道：“我能做陷阱捉你，你能吗？你不能，因为你笨。”
　　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想他说的道理，还真是这样。
　　师弟为此得意极了，从小，他就是个骄傲的人，明明个子小小，却气势满满地道：“师父这么厉害，你却这么笨，哪里比得上我，我才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
　　在他心里，师父是最厉害的，我根本不配做师父的徒弟。
　　我心知自己天生愚笨，自是比不上他，于是笑着对他说：“师弟你说得对，你那么聪明，师父最喜欢你了。”
　　因为我这句话，他欢喜了一整天。
　　后来，又过了几年，他的武功已经和我齐平了。
　　师父越发地喜欢他，所以，当他说我没用，嚷着要师父赶我走的时候，我害怕极了。师父太宠他了，而且他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没用。
　　那是师父第一次对他发火，气极反笑道：“真是我金轮法王教出来的好徒儿，小小年纪，竟如此心性凉薄！霍都啊，他是你师兄！”
　　重罚之后，他再也没说过赶我走。
　　为此，我很感激师父，也感激他，毕竟，我那么蠢笨，他却还愿意叫我师兄。
　　可也正因为我太笨，所以我不知道，这么聪明，这么好的师弟，为什么后来师父就不喜欢了呢。
　　我想了好多年，直到我和师弟都长大了，直到我们离开草原大漠到了中原，直到师弟的脾性变得越发怪异，我却还是想不明白。
　　师弟常对我说：“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我没有他聪明，当然不懂。可我知道，只要师父助大汗攻宋成功，我们就能安心回草原了，到时候我们师徒三人还像以前那样，师弟还是以前那个可爱的师弟。
　　可是，我还知道，师父越来越不喜欢他了，甚至到了嫌恶的地步。
　　为什么？
　　我胆小，不敢问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多少年过去了，直到师父死，我都不曾开口。
　　在全真教一战时，他弃我和师父而逃，我气他不该，可他说要回去修炼十年再来报仇，我还是信他的。我的师弟那么聪明，那么厉害，十年过后，一定胜过中原这些混人。
　　可师父不信，他只有两个徒弟，师弟的离开让他一夜苍老。他气得咳血，却甚是宽慰道：“他今次是故意气我，只因怪我迟迟不愿传他衣钵！可如此乖言巧诈之人，我怎能……走了也好，也好。”
　　我多恨自己，怎能如此愚钝，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走到这般境地。
　　再见师弟时，他差一点就夺下丐帮帮主之位，他骗了我，他明明说要修炼替我们报仇的。盛怒下，我和他缠斗在一起，直到姓郭的小姑娘好奇地上前察看他的伤势，我才回神，我差点打死了他。
　　曾经我那么讨厌却又那么喜欢的师弟，我差点打死了他。
　　我要带他回去见师父，他重伤未愈，不肯。他似乎恨透了我，咬牙切齿道：“师兄，你为何如此愚蠢！我未能夺下丐帮帮主之位，我帮不了师父，我也当不了他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师兄，我不回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道：“你说的对，我太笨了。可是，师弟，师父只有我们两个徒弟，我那么笨，你一直都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啊。”
　　最后，我还是带他回去见了师父。他伤得很重，师父不愿多看他一眼，却终究没有赶他走。
　　我多想回到从前，回到曾经我和师弟打打闹闹的时候。我们都还小，他骂我，捉弄我，做错了事诬赖我，我追着他满草原跑，可一到师父面前，我们就都不敢再闹了。那时候，师父还宠着他，总告诫我打闹时切不可伤了他。
　　我们师徒三人，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师弟重伤痊愈后整个人都变了，他变得愈加寡言少语，师父吩咐的事不再冲到前头打头阵，而且，他也再没有说过我笨。
　　师父也变了，他带回了一个女娃儿，竟说要收她做徒弟。他待郭家小女那样好，就像，就像对师弟小时候那样。
　　当他让她叫师父的时候，师弟就拉着我躲在远处。我不知如何是好，师弟却道：“师兄，原来师父有更中意的弟子了呢。”
　　他是笑着说的。
　　我信誓旦旦道：“那可是郭靖的女儿，师父绝不会收她为徒！”
　　后来，真的被我说对了，那是以襄为名的郭靖的女儿，师父怎么会只为收她为徒就对她这么好呢。
　　大汗挥军进攻襄阳的前夜，师父命人把郭襄绑了起来，做要挟郭靖之用。我高兴地拉着师弟去郭襄所在的帐篷，就为了让他看看她的惨状。
　　也就是在那帐篷外，我们悄悄听见了师父对郭襄说，若是她愿意，他可传她衣钵，将毕生武功倾囊相授。
　　我的师弟那么好，师父却要将衣钵授于他人，还是用如此请求的语气。我欲冲进帐内同师父说理，被师弟拉住，躲在一旁。
　　等到师父被拒后无奈离开帐篷，他望着师父远去的背影，才对我说：“师兄，我真想杀了她。”
　　可是，师父命我看护她。我只能道：“莫要冲动，师父定会怪罪的！”
　　他凝视我良久，沉沉道：“就连你，也知道师父有多重视她了么？师兄，你终于变聪明了！”
　　说完，他径直离开，没有如我所愿那样进帐看看郭襄被五花大绑的的惨状。
　　他是我最最聪明的师弟，可他说我变聪明了。我记性极好，想起了小时候胡乱许下的愿望。那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我最真切的希望，时隔太久，就连我自己，都差点忘了。
　　可我有了新的愿望，我希望师父和师弟都好好的，我们师徒三人早日回草原，还像以前那样。
　　为了实现愿望，我必须杀了郭襄。
　　其实，我差一点就杀了她，如果不是师父折回的话。
　　师父果然怒极了，一掌拍在我的胸口，我吐出一口血，朝郭襄逼近，他又是一掌，将我震出帐外。
　　师弟闻声赶来。
　　我重伤倒地，师父一步步朝我走来，痛心道：“我让你看护她，你竟忤逆师命！达尔巴，你太令为师失望了！”
　　他走近我，怒色不减。
　　师弟叫住了他。
　　我从没想到，小时候那个顽劣讨嫌，做了错事还总诬赖我的师弟，会为了我站出来。
　　他站在角落里，静静地道：“师父，是我教师兄这么做的。”
　　师父霎时变得可怕起来，他掌中运足真气，向师弟逼去。我死死抱住他的脚，说是我一人所为，可他不信。
　　他怒斥师弟道：“你师兄生性愚蠢忠直，你怎能利用他做此等忤逆之事！”
　　我哭喊着，一遍又一遍道：“不是这样的，师父，不是这样的！”
　　角落里，我可怜的师弟瘦得好似只剩了骨头，却直直站在那里，就是师父冲天的怒意，也撼不动他分毫。
　　他神情得意，道:“师兄那么笨，胆子又小，若没我教唆，他哪敢这么做。”
　　最后，我还是拉住了师父，他没能伤到师弟。
　　可是，他将他彻底逐出了师门。
　　师弟临走时，还笑问他：“明日大汗就进攻襄阳了，敢问金轮国师，你舍得把郭襄当人质么？”
　　师父震怒，大呵道：“滚！”
　　师弟走了，走在师父死的前夜。
　　第二日，大汗领军大举进攻襄阳，师父再舍不得，也只有以郭襄要挟郭靖等人。襄阳城外，战火连天，看着那可恶的女娃儿被捆着又哭又叫的，我心里无比痛快。
　　我奔进战场，挥动金刚杵，横扫围上来的一干喽啰，杀得酣畅淋漓。
　　师弟走了，师父只有我这么个蠢徒弟了。
　　我怎么有资格继承他的衣钵，他到底，还是看重郭襄那个可恶的女娃儿，甚至不惜为她挡住砸下来的炮柱。他救下了郭襄，却拼上了自己的性命。
　　看到他倒下的那一刻，我便哭了。
　　我想，师弟走了，师父也要离我而去了。
　　我一路拼杀，狂奔至他身边，却听到郭襄唤了她一声：“师父。”
　　他终于如愿等来郭襄这句话，等不及见我最后一面，就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我想，他真是狠心啊，为什么就不愿等等我呢。他的心中，就只有郭襄那一个徒弟吗？
　　他怎么能如此狠心，就像赶走师弟时那样决绝，不给人任何机会。
　　我多想告诉他，我方才看到师弟也来了，他在一众人中厮杀，见你重伤，也朝这边赶来了。
　　你为什么不愿再等等他，再看看他呢。哪怕，让他再看看你也好啊。师父，你竟这样狠心！
　　师弟赶到的时候，我已经帮师父挪开了炮柱。
　　他跪在师父的尸体前，垂头，久久不语。他的肩膀颤动，双拳紧握，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我知道，他在哭。
　　前夜，他被逐出师门，第二日，他没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
　　我最最聪明，最最疼爱的师弟，他在哭泣。
　　我抹一把眼泪，道：“师弟，我们杀了杨过替师父报仇。”
　　他抬头，双眼红肿，淡淡道：“为了自己最中意的弟子而死，他也算死得其所。我不会为他报仇，他不是我师父。”
　　我的记性太好，忽地想起曾经他说过的话，他带着那样骄傲的神情，笑得开心极了。
　　他说：“我才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