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华》付笑百

65、番外-忘月（二）

　　便是某一夜月色各样的莹润，清辉落在二人面上身上，清月那柔婉清秀的面上映着流华，清灵的眸子里流过澄澈的欢喜，她忽的想到什么，在卧房中翻箱倒柜，找出了她在离家时带在行李中的那条绿罗裙，裙摆波浪阔绰是广湖荡波，好看胜过春华秋月，清月便穿着那条裙子，一路到了庭院之前，踏着月色，凌空舞袖。

　　彼时月华流澄，铺在一地，恍在波心，清风徐徐曳过地面，带动一片银耀粼粼，那般分明的月，却恍惚氤氲雾霭三千，袅袅徊烟，将那人称的似在幻境，似在人间。水袖一卷便是三尺青花嵌在夜空之中，那漫天的星空做了映衬，她脚尖轻点，步伐灵动，婀娜间，墨发随风曳起，似乌檀绽裂，触眼尽是惊艳。

　　星轮从不知道，原来清月也是会舞的，从前在她家的宅邸时，却是从未见她跳过舞，而此刻进了这深宫中，冷居偏殿，她却是这样的快活，仿佛青鱼游摆，戏在莲心。

　　本该是那样欢欣的一夜，连远天之上晃荡的星子都是那样讨喜，不遗余力洒进银色光辉，竭力迎衬两位美人。

　　却是远处一道窥视的眼，造就了这夜的翻天覆地。

　　那一夜不打扰纵情扬舞的清月，星轮一直在房间中，倚着窗扉，那双斥满冰清的眸子里，尽是浅浅笑意，将那万年寒川，融成了春水潺潺。

　　清月舞的忘我，这天赋她是自小就有的，小时候父亲有意教导她，女儿的技艺，她是都有过接触的，其中习舞让她印象最深，但凡是见过她跳舞的，无不夸她灵动好看，将来会是这天下第一舞。

　　可是随着年岁的逐渐增长，父亲却是要她将重心放在更为符合一位闺秀身份的琴棋书画之上，女子善舞终究是显的太过轻浮不稳重，容易招来他人口舌非议。

　　纵然清月舍不得，却也不忍心忤逆自小疼爱自己的爹爹，便顺从的转为学习闺秀技艺。只是这舞，没人再去教她，她也从未放下，总是找着无人的空当，自己练上两下，权当是一种消遣。

　　那一夜她是真正得了自在了，在这华丽王宫的偏僻一角中，除了星轮，没人知道自己，没人会在意自己，她可以忘我在心中的乐章中。不得不说的是，她确实是极有天赋的，虽然已是多年没有再受过正式的指导，可她还是美，那样灵动，那样鲜妍，清泠的舞步从她足尖泄出，便是星轮，也是移不开眼去。

　　是这样美的清月，将拓跋翼吸引了过来。

　　初时清月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为何就是那一夜，拓跋翼会出现在那样偏僻的后妃寝宫之处。星轮却能够在第一时间明白，拓跋翼出现在那一处不是偶然，总归是有心人刻意编排为之。但是那幕后推手的目标，并非是针对清月，而是要让拓跋翼看见她，前陈朝的公主，天下间的绝色，如今勾陈女王的亲姐姐星轮。

　　就如同那日在蛮屠边境意图吸引拓跋翼却引来了清月一般，命运便是这样的奇诡莫测，那夜蛮屠的帝王踏月而至，见到的，却是月下起舞的女子，她安谧乖巧又活泼，清纯圣洁的恍似山鬼精灵。

　　自身亦是习舞的星轮知晓，若是清月此夜这一支舞，当得起天下第一的名头。

　　她是女子尚且被月下这一道灵动清泠所吸引，遑论拓跋翼，他是个男人，是这座王宫中所有女人的男人，到了后半夜，清月便被传召侍寝了。

　　那传旨的宫婢只道她是时来运转，向来默默无闻，却是突然得了皇上的青眼，今夜本该是另外两个正当宠的妃子侍寝，那君王却是将她二人推开，只要这这偏殿中月下跳舞的女子来。

　　清月跪在地上未出一声来，星轮戴着面纱，跪在清月身旁，她微抬首，便见清月的身子如秋风瑟叶一般，抖个不停，那宫婢只道她是得了君王的宠幸，欣喜过头，便笑着提醒她快些接旨，莫要误了时辰。

　　她方才猛的一震，如梦初醒抬起首来，月下她面上血色褪尽，苍白的恍如鬼魅。她一直紧咬着的下唇此刻一片惨白，再用些力道便将渗出血来，那双眸子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恐，在一旁的星轮神色寡淡，纤长的睫羽垂下，将她眸中情绪盖过，只是那白色袖袂中的手，却是无知觉的握的死紧。

　　便知一入了宫来，这一日必是早晚，这二人却是在此刻方才惊觉，长久以来，自己心中一直存着一份侥幸，侥幸她容貌在这宫中并不出众，新人复新人，或许她就可以一直沉寂下去，到了此刻，她们才知晓，在彼此心中，从未做好有着这一日的准备。

　　清月抬手接了旨，被那宫婢牵引着带走，星轮便在后面，看着她一点点走远。在这一刻，星轮恍然惊觉，那个有着清澈灵动双眸的少女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远比自己所意识到的重要。

　　她开始思考，就这样冲进拓跋翼的寝宫，将那个因为恐惧步履还在颤抖的少女带走的可能性。她回想起自己过去的岁月，作为前朝公主，作为绝世美人，作为一名工具。她在心中明白，自己终究不是银泷，没有那样大的本事可以带走她，便是星轮想要自己一个人无虞脱身，都是难事。

　　况且她还有着一位淬在幽烈恨火中的母亲，她不能离开的。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劫人的想法付诸实行了。

　　从认识星轮以后，清月就常说她是一个寡淡的人，很少见这人喜或忧，那双沉着凛冽星子的眸中，永远是不悲不喜不可亵渎的冷漠与高贵，清月还说，星轮是这世上最出尘的人，若不是她们有机会成为朋友，彼时在其他地方偶然见到这样一个人的话，她一定会以为星轮是天上来的仙人。

　　尘俗凡世生不出这样好看的人，唯有在见到星轮的时候，清月才会有这般的想法。

　　但无论旁人是如何说，星轮确实是人，有着七情六欲，过往的经历让她变得寡淡，对外界漠不关心。她亦会惊异自己竟有如此冲动的时候，持着一柄短刀银刃，便破窗闯入了蛮屠君王的寝宫。

　　然后一切都变了。

　　拓跋翼轻而易举的制服了星轮，清月没有被临幸，星轮也没有被制裁。

　　那个男人眼中浮出的玩味与兴趣，每每回想起来，那个冷淡的不像尘世间会蕴化出的美人樱色的唇畔便会噙上冷笑。

　　为了那一日，她不惜一切，也要杀了他。

　　拓跋翼看上了星轮，布上了一局李代桃僵，杀了清月，再创造出一个清月，那个新的清月，便是星轮。

　　清秀柔婉的女子知晓自己命不久矣，她素来看的通透，便是到了死前，也无半分惧色，清澈的眸子中透出无限的坚毅来。

　　清月跟星轮说：“当初是我救了你，如今我却要因你而死，星轮，你是罪人。”

　　“我是罪人。”绝望漫进心底，将她的绝望逼至极点，她素来冷清的面容上也溢出难过，恨与爱让她几乎窒息。

　　星轮怀中抱着饮下毒酒的清月，缓缓低着额头贴上那此刻已是血色尽失的面颊，以便让那逐渐失去生气越发微弱的声音更好的刺进心里。

　　“你不配就此随我而去，你要活着，星轮，你要活着。”清月说着，面上却无半分怨尤，甚至透出几分安详来，只是那双素来盈着一汪清潭的眸子，却噙着晶亮的水光。

　　“活下去，替我报仇…”

　　好好活下去。未完的话哽在喉中，随着气息断尽，再也不能说出给眼前之人听。清月那双眸子终究失尽了气力缓缓合上了，迫出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进没入了乌黑的发髻之中，渍出一片深沉。星轮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躯体，那双虽是蕴着月清却能柔出春水的眼眸，覆上凛冽寒色，自此彻底冰封。

　　“我会活下去。”她轻轻蹭着香消玉殒的佳人鬓角，摩梭着一遍又一遍，说情话般亲昵温柔，许诺出声：“活下去，替你报仇。”

　　“吾爱。”

　　这世间便再无了绝色星轮，声名大噪的是冷艳出尘的清月夫人，相传她舞跳的极好，曾经踏月扬袖，俘获住蛮屠君王的心。

　　后来蛮屠王遇刺身亡，艳冠天下的清月夫人也就此亡佚，不知所踪。

　　一世芳名，就此杳无尘迹。

作者有话说

　　mua~~~~~热烘烘的番外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