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llusion》梨仔

1、我知道呀

　　第一次见到陈桉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陈桉算得上是一个问题学生，她和坏孩子们一起逃课，也打架；在教室里和老师对着干，被叫到办公室挨训。但同时她的成绩又是顶尖，轻轻松松考上S大。
　　我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才上高一，学校宣传栏里贴着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她排在第二栏，看起来年纪很小。
　　实际上，陈桉比我小两岁。
　　“太可怕了！”我抱着闺蜜哀嚎，“简直是天才少女啊！”
　　薛莉白我一眼，然后跟我讲了陈桉的光辉史。
　　结局是我更爱她了。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像每一段明知会无疾而终却还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爱恋。我十分努力地想要靠近她，去念那些晦涩的哲学书，只是因为它们在陈桉推荐的书单里；学做美味的饭菜，只是因为她在微博里讲，自己实在对于厨房有抗力，完全不能好好相处；向家里争取养了一只美短，因为陈桉也有一只；每天都给她私信道晚安，而陈桉会客气地也回我一句。
　　暗恋太可怜了，对方客客气气的一点行为，在我眼里就是糖，就是对我不一样。
　　费恩说，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但是我知道陈桉是不会喜欢我的。
　　我们的差距太大了，陈桉可以明白我对于彩妆美衣天生的狂热，同意我将整个房间都装成粉蓝色又堆满玩偶，通宵刷一眼而知的烂片用掉一大盒纸巾，只是因为我喜欢的男明星在里面扮演了苦情男二。
　　但我永远不会懂什么是“由艺术家选择并被提升到艺术品尊严的普通物品”，不会明白流派之间的区别，不懂为什么陈桉宁愿泡无聊的博物馆也不陪我聊天，对她摆放的满满的书架一点兴趣都没有，每次都目不斜视走过。
　　这样都不分开，那还有谁会分开？

　　是我提的分手，觉得陈桉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陈桉了。
　　坐在对面的陈桉全程没有反驳，听我在那里历数她的罪状。离开的时候，陈桉说，订了一个温泉酒店，本来打算生日送我去的，不过她去不了，因为市博物馆临时出了一个收藏展。
　　我就知道！

　　少女们对于偶像狂热的喜爱，不止因为经纪公司的包装，还有来自于自身强大的脑补能力。
　　陈桉真好，一直看透我却不戳穿我。

　　三十岁很快就到了，家里明示暗示我该结婚，最少也该找个对象处着。夫妻俩互相埋怨对方，觉得不该在我念书时看得那么紧，以至于到了现在连男的的手都没牵过。
　　要是他们知道他们的女儿和一个女孩子在大学时恋爱同居，一定会崩溃吧？

　　我打算去度假。
　　预定的酒店非常不错，就是怎么都搜不到WiFi。打酒店电话结果被告知没有这种东西。
　　崩溃。

　　换了衣服无所事事在外游荡，居然遇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
　　“小妹妹。”我笑眯眯靠过去，“你一个人呀？”
　　小女孩连头都没抬。

　　大概是太无聊了，我锲而不舍勾她说话：“你的爸妈呢？还是和同学来的？为什么不去泡温泉呀？超好玩哦！”
　　一言不发。
　　“唉……”我也学着她的样子背对墙壁，“真可怜，我们都是一个人。”
　　“我不可怜。”被立刻反驳。

　　露出一点笑，我继续说：“不过也没关系啊，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
　　然后转过头去看她。
　　小女孩也正好抬头。
　　略微下垂的眼角，细而弯的眉毛。
　　我忍不住说：“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这种搭讪的方式已经过时了，”小女孩脸上露出了疑似嘲讽的表情，“而且我们都是女的，阿姨。”
　　被叫做阿姨也没有跳脚，我一脸认真地反问她：“都是女的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陪着沉默的小女孩站了一个下午之后，再遇到她，我都极尽“勾引”之本事，小女孩每次见到我都恨不得绕着道走，但又偏偏每次都奇怪地忍耐下来。
　　“你真的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挤在小女孩的躺椅上，把吸管移到她那一面，“要喝吗？”
　　“不要。”残忍地拒绝。
　　“这点倒是不一样，”我一点都不生气，“她的脾气可比你好多了，至少不会拒绝我。”
　　我咬着吸管，难得出神。
　　“喂，”小女孩犹犹豫豫喊我，“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哦。”说完这个字，小女孩又不理我了。

　　执着的搭话总算有了回应，小女孩说她是和爸妈一起来的，不过那俩都是工作狂，没时间管她。
　　“哦！小可怜！”我立刻把她抱住。
　　小女孩沉默而不容拒绝地把我推开。

　　她美丽又早慧，真的——好像陈桉。

　　我认真听她讲话，一直到她述说被同学排挤，因为她年纪比同龄人都小，而且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小女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苦恼的表情：“但是我根本和她们说不来话。”
　　我本来还想趁此机会安慰她受伤的小心灵，没想到她自己就恢复过来了。
　　“说到底，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吧……”我完全无话可说。
　　太可怕了，比陈桉更可怕。

　　日程很快结束，我拖着行李箱去退房，看到小女孩就站在房门边。
　　“来送我吗？”我伸手过去，想摸摸她的头。
　　果不其然被避开。
　　不过我一点都不在乎：“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见。还有啊，你那天那个问题——”我弯下腰，努力跟她平视，“生命无意义，但生活很有意思。”
　　小女孩的眼神平淡无波。

　　就让我用陈桉的话来最后装一把好了。

　　走出酒店，我才发现，有点不太对劲。
　　酒店里我简直颓到极点，除了和小女孩聊天，几乎没有开过酒店里的电视，娱乐节目为零，没有WiFi所以连手机都没开。
　　然后就发现，我居然穿越了啊！
　　醒目的申奥成功宣传语，还有满街道充满复古气息的建筑群。喉咙哽住一口气，我连忙跑回酒店。
　　“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拉着行李箱跑得气喘吁吁。
　　前台的小姑娘有点懵，但还是尽职尽责回答我：“2021年1月7号。”
　　“什么……”
　　是我入住酒店的正确日期。
　　拿出手机，提示我已经自动搜到了WiFi，请输入密码。

　　真的太可怕了。

　　晕晕乎乎回到家，爸妈还奇怪我怎么早上走的，现在就回来了。
　　我完全没有心思应对。
　　回房反锁上门，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最后手指停在陈桉的名字上。
　　会这么凑巧吗？

　　“你好，我是陈桉。”
　　“……”
　　“你好？”
　　“是我。”
　　沉默一瞬：“有什么事吗？”
　　我已经顾不上陈桉对于我这个前女友的冷淡，开口就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和爸妈去过温泉酒店？H市的，大概十岁左右。”
　　对面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女人？”我觉得我的心要跳出来了。
　　“我不觉得你还有权利过问我的私生活。”
　　“你喜欢她吗？”完全控制不住地追问。
　　“Jasmine。”陈桉忽然喊我的名字，“我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二十岁的她喜欢的不是二十岁的我，那么十岁的她喜欢三十岁的我，一点意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