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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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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方要问菖德寻他何事,却见菖德身后跟进一个人来,却是穆梓樗。菖德笑说:“六殿下一早便到崇阳宫去寻王上,谁知王上早已到这里来了。”
楚王微微一怔,穆梓樗此举不可谓不破天荒。自其学成后回宫,与他之间就似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冷淡而疏远。从未有向今日一样,主动登门找他。而今日的穆梓樗与往日也似有些不同。面上不再是惯常的冰冷中含着讥讽,而是一脸柔和的笑意。
“你找寡人?”楚王忍不住问。穆梓樗点点头,“是,父王。”“你、你说什么?”楚王一时又惊又喜,几疑是听岔了,急忙去问一旁的菖德,“菖德,你可听见殿下的话了,他、他叫寡人什么?”
“您没有听错。”穆梓樗一脸郑重,再唤了一声,“父王。”“好、好,”楚王的声音都颤抖,“你已不怪寡人了么?”说罢紧紧盯着他,眼中有狂喜、有希冀,还有着不确定。穆梓樗的心登地一酸,眼前的这个老人,在他儿时的记忆里,也曾伟岸高大,也曾青春无匹。然而,岁月的风刀霜剑终是毫不留情,一刀一刀,刻走了青春,黯淡了容颜。
他重重点头,轻轻跪下,“父王,儿臣怨过,也恨过。但今时今日儿臣已明了了一切,纵是有‘怨’有‘恨’,业已放下了。”
楚王眼底隐然有水光闪烁,“樗儿、寡人实在是太高兴了。”说罢又一迭连声吩咐菖德,“快、快去,拿好酒来,寡人要与樗儿好好喝上一杯。”菖德也是高兴,方要转身,忽然想起了什么,止了势子回说:“王上,时辰还早,是否要等殿下选毕了,再喝酒不迟。”“对、对,看寡人,真是欢喜得糊涂了。”楚王大笑,“怎么连正事都忘记了。菖德,快去将那些画取来,让殿下好好看看。”
穆梓樗正自高兴,闻听楚王又提起选亲的事来,不觉有些无奈,急忙说:“父王,且等一下,请容儿臣说两句。”见楚王望过来,他鼓足勇气,“那些,儿臣都不喜欢。”
楚王一脸慈爱,“不喜欢便不喜欢,寡人的儿子这般出色,自然是要选最好的。”穆梓樗摇头,“不是的,父王,那些纵是美如天仙,儿臣也不喜欢。因为,儿臣早已有了喜欢的人了。”“哦?”楚王微微有些惊疑,“是哪家的姑娘?”“是……”穆梓樗犹豫了一下,话锋忽然一转,“等时机合适,儿臣自然会带来给父王看的。”
楚王见他说得颇为隐晦,也不追问,携着他的手,一边吩咐人摆酒菜,一边进阁去了。
洛宇苍白着脸站在廊下,定定地凝望着一扇房门。正是午后,庭院空寂,远近皆无声息,静得几乎听得到血液在身体内汩汩流动的声响。
距上次来到这里,已过了三日,这三日里,他缠绵病榻之间,意识游离于半梦半醒状态,待完全清醒,窥易清等人略显放松的神情,他的病势似是有些凶险。这些他浑不放在心上,脑海中辗转的唯有她尖锐质问他的神情。才刚能下地,顾不得头晕目眩,他一步一挪到这里。他不能再等,也不想再等,他要告诉她,一点一滴地告诉她。
易清忧心忡忡地跟在洛宇身后,见他欲推那扇房门,咬了咬牙,忽然上前一步,“主人。”洛宇讶异地看着他,“什么事?”“属下、属下,”易清有些狼狈。“属下有事回禀,这几日您一直昏迷,属下未得您吩咐,不敢告诉清漓小姐。而清漓小姐以为您对她避而不见,所以、所以……”他欲言又止。
洛宇一凛,“还不快说,她怎么了?”易清不敢再瞒,“清漓小姐已绝食三日了。”“你说什么?”洛宇只觉得头轰地一声,一把将易清推开,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进房去,只见卧榻之上,清漓面白如纸,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她原本就纤弱,如今这样一番折腾,更显弱不胜衣,整个人就似一枚易碎的琉璃。
“你、你怎么这样傻!”洛宇扑至榻前,想要去握她的手,方要触及,又停了下来,生怕碰痛了她。
似是听到他的话,清漓慢慢睁开眼来,待见是他,双眼蓦地睁大,有怒火隐隐迸发出来,半撑了手臂便要坐起来。毕竟是绝食几日,早已耗尽了力气,身形虽已撑起,却是摇摇欲坠。洛宇心中不忍,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清漓却使劲一甩,整个人又复跌在榻上。
洛宇苦笑着收回手,“我知道你恼恨我,但你也想知道我为何要如此做,算我求你,你吃些东西,待有了力气才好听我的解释。”说罢转身而去。走至门外,低声吩咐守在门旁的易清,“熬些清粥来,配的小菜也要清淡些,她几日未进食,防伤了脾胃。”
易清嗫嚅着,“小姐她会吃么?”洛宇叹息着,“她如此做自然是想逼我过来。如今我既来了,又留下方才的话,以她之聪慧,怎会再作践自己。”
易清领命去了,洛宇犹自站在房门前看廊下那株桃树出神,阳光如练,穿叶过隙,碎碎的光斑构成了一幅光幕。洛宇一阵恍惚,光幕里仿佛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一身脏污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麻布衫裤,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黑灰,但一双眼珠却是黑如点漆,灵动非常。是当年初遇时化成小乞儿的清漓。洛宇惊喜着伸出手去,清漓的影像倏地消散,依旧是跳动的光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深深叹息,他与她,竟至于走到今日,要斗心斗力才能坐在一起,是该怪世事无常,还是怪他们有缘无份。
再度走进房去,清漓已用过粥膳,人似乎也有了精神,静静地坐在那里,无语地看着他走进来,看着他坐至她的对面。
她的肤色仍是略嫌苍白,他抑制不住地关切,“有没有哪里不适?这里条件是差些,待你好些,咱们便上路。你放心,今后我不会让你再受半分苦。”
清漓听了,似是微微一怔,面上并无表情,只是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他走了过来。他虽是奇怪,却并没有动,看着她越走越近,眼瞳黒如夜海,行动之间无声无息。
蓦然觉得颈间一凉,洛宇低头看时,颈项已被一只钗尖抵住,而那只钗的一端,就持在清漓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