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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生下来看到的就是昏沉沉的天,乌黑的云似乎压着头顶,那番沉重的颜色把四周的泥土、石块全都染成黝黑。云缝中有稀疏的光,晕出一小块一小块深蓝,满天空的云层就这般斑驳地延伸,浓厚得连地上林立交错的石笋也无法划破。
      迦陵动了动手脚,这是她睁开眼后第一次活动四肢。包覆在白色衣物下的手脚纤细,但不至于无力,一旦习惯就可以双脚踏在坚硬冰凉的地上。双手先是扶着身边的石壁,走了两步,便垂下手,随着步伐摆动。她一头的黑发在阴冷的山风间飘摆,拍着单薄的后背。
      迦陵知道,这里是不周山,位于盘龙柱下。而她更知道刚出生的自己要前往何处,而自己生来又是为何。
      赤裸的双脚被凹凸不平的土地割得生痛,迦陵抬眼望了盘龙柱底所在的位置,弓起背脊,一双蝙蝠般只有着骨皮的巨大黑翼伸展出来,上下扑扇,便将她的身躯带到半空,盘旋一会,冲着自己心中所定的目的地飞去。
      盘龙柱底有一处上古神力铸成的结界,能见者只有位列神级之能人,而看在迦陵眼里,那块空无一物的平坦地面清晰画着五芒星的光辉,并非她是神,而是因其生来就要往于此处——祭龙国。
      迦陵悬于五芒星阵上,耀眼的光笼了她脚尖,她想拢翼而落,却听到一声沉沉的碰响。除了风侵蚀着岩壁、石笋的声音,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她未听过这般声响。循声望去,一名女子手持长枪而立,最惹人眼的是那头红发,尤在这昏黑的天地间更是艳得好看。她手中长枪枪头寒光极盛,似能刺穿世间万物,枪柄深棕藏了几丝枣红,柄尾嵌古铜罗纹,她微微扬手,再往下一震,罗纹撞了地面,便是那声碰响。
      “姑娘要去何处?”女子发问,音色不亮,只若古苑深罄,稳重自有一番魅力。
      素不相识之人这般问话,迦陵却不曾多想,开口道:“祭龙国。”
      “看来没错了……”女子摇摇头,一双黑目在那红色额发下竟是这般的清明,“在下赤曜,敢问姑娘名姓。”
      “迦陵……”没想这么快便能道出自己姓名,迦陵心中一阵欢喜,抿了抿唇,又更大声道,“迦陵!”
      赤曜冲着天空一声唿哨,白羽巨鸟振翅飞来,她飞身跃上,两腿一夹巨鸟侧腹,缰绳不握,手中长枪舞破风声,枪头寒光携了热浪直射迦陵而来。
      “迦陵姑娘!多有得罪了!”
      情急之下双翼不觉一振,带了迦陵身子空中歪斜,左臂却是闭不过冲击,身旋转而去,皮开肉绽的钝痛冲上大脑,她一扬头,惨叫声从嗓眼冒出,拉长了脖颈,仿似有一把利刃从口而入,直穿入喉。
      汗液滑落,刺痛迦陵的眼,奋力张开却看到屋梁天顶,自己在惨叫声中惊醒,余惊未定地喘着气,渐渐咬紧牙关,堵住喉中的哽咽声。
      “是否觉得百般委屈?”
      迦陵惊得翻身而起,动作剧烈,拉了背部疼痛,深吸几口气仍是忍得双肩颤抖,好不容易稍缓,将粘得汗湿的发捋到脑后,侧目看那坐于房内椅上,一脸轻笑默看她痛得嘴唇发白的人。
      “贼人。”连指尖都痛得发麻,可这两字还是要说得刻骨清晰。
      雍佑不以为然:“若说没有龙使封王便不是王,那我倒要问问,何人是王?”
      “当然是赤曜!”忍不住大吼,血冲上脑,便是一阵晕眩,“我是龙使,能感龙神旨意,我知赤曜才是王!”
      “好,若你是龙使,我便考考你。”雍佑斜靠椅背,坐得慵懒,“何以铸得龙剑?”
      “贼人,连龙剑何得都不知,若然天下人听了此话,还有谁会称你做王!”迦陵揪住胸襟,笑意一起,脸颊稍红润,“你听好!取前任龙使脊骨,置养剑潭中99日,自成龙剑。”
      “再考考你。你说,祭龙之时天河所持的龙剑,可是真的?”
      “笑话!”迦陵冷笑,指尖在颤,“一个伪王,一个假龙使,何能持龙剑!”
      “赤曜说是真的。”
      “赤曜被你蒙骗了!”
      “就算你不信……你也该信龙使会对自己的脊骨有反应。”雍佑起身踱到迦陵床侧,按了她颈椎,“龙使退任后,便于环角山洞中待新任龙使取其脊骨,此后便不得见龙剑。因见之则狂,想取回其骨,却惧龙剑力量。”
      “为何你会知道这些……”迦陵感到雍佑的指节一节节扣在脊背上,分明是人类的手,却在按压的时候只有冰冷,令她不禁绷紧全身,“谁告诉你的?”
      “龙剑感到前任龙使的威胁,便要吸收新任龙使身上龙息加以抵御。天河虽不是龙使,却身有龙息,只他唯能自身调理掌控,却不能应对外物强制吸收,故体内龙息薄弱乱窜、浑身无力。”
      “到底是谁……”
      “你说潭内的龙乃前任龙使,一切应对,便天河所持为真龙剑。而你再度现身,所持斩龙之剑,能于龙使显形时破龙鳞龙骨,定也是龙剑。”迦陵脸色煞白,雍佑却猛然喷笑出声,“两把龙剑,两条龙骨,一条取自前任龙使,这另一条……不就出自你自身?”
      雍佑翻掌往迦陵背上一拍,五指运气,上下沿背一错,迦陵剧痛不已,张口一股黑血喷出,仍是冷汗涟涟,却是清醒舒缓不少。
      “劳你运气,我可不会对贼人言谢。”迦陵将那弄污的被褥掀开,盘腿坐于床中,就着雍佑传至体内的气息,慢慢呼吸调理。
      “为何要那么做?”
      迦陵深深吐了口气,碧蓝的瞳半张,满是疲惫,“我想她做王。”
      “做王?到了这地步你还要她做王?你知不知道瑞竹是她自小玩伴?你知不知道翠微是她至交知己?你知不知道她杀了多少人,连这两人都杀了!”雍佑一把捏住迦陵的脖颈,细白的肌肤被捏出通红的血色,“她最后连你都要杀!你还要让她做王!”
      看着雍佑失控的怒容,迦陵张了口,缓缓吸气,再悠悠吐气,一头乌发随着身体点点颤动,抖了她铃音般的笑:“雍佑,你输了,你知道你将全盘皆输。赤曜不会杀我,她是王,是祭龙国的王!如今芳角、幽角均在赤曜掌握之中,你只得中军和素角,你不是王,要用何来号令?你只有谋反的名号,你到头来就是个贼人!”
      “不,还有灵角。”
      “灵角?璞寒未动乃是在等真王现身!”迦陵抓住雍佑的手腕,一点点地让指甲嵌入皮肉,目光带了嘲讽的亮泽,“就算他老糊涂分不清真假,当下局势也已定你一败涂地!”
      看着迦陵的笑,感觉她狠狠捏入皮肉的刺痛,雍佑松了手。脑中是被斩断首级落入潭中的龙,化成血水,只剩白骨。眼前是自愿取出脊骨的少女,已经没有多少岁月,却仍笑得灿烂。
      ——雍佑,本座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看到什么?漆黑的山洞,满地的血污,一片漆黑,一抚遍簌簌剥落,这是多少代龙使的血?洞穴角落,皑皑白骨四散着阴森凉意,这是多少代龙使的骨?
      “雍佑,仔细看那些骨。”虹燧的声音在洞穴中回响,交叠起来仿似在嬉笑,“没有脊骨。再长命的龙,没有了脊骨,能活几年?”
      能活几年……
      “龙使的脊骨只能龙使取出,你道这是规则,可偏偏就有人破了。”
      有人破了……
      虹燧的脸猛然凑到面前,惊了雍佑一层虚汗,恍惚间只记得他那双眼里全是笑意,若孩童玩弄着蚁群……不,更若津津有味看着孩童玩弄蚁群之人。明明不脏双手,却是另一般残酷冷漠。
      雍佑喃喃自语:“赤曜还要去趟灵角。她还有出戏,要演。”

      天河轻轻擦拭着梦见樽,用“梦璃”最喜欢的兔毛披肩包了,好好放于装香料的箱子里,低声念了几次“梦璃”,才推门出去。
      一跨出木屋,青峦峰上那片熟悉的绿树云海便跃入眼眶,右边是山间瀑布冲出来的溪流,左边是两座并卧的坟,紫英正坐于菱纱坟前,专注擦拭望舒剑,见天河出来,便将剑重新插于坟头,拿起备好的香点了,自己先上了三柱,再让天天点了三柱。
      坟边的纸钱仍在烧着,紫英把余下的递给天河,方才回剑冢取来的剑匣背上,唤来了魔剑:“我去琼华旧址取水灵珠,你便在此等我。”
      “我也去!”天河飞快地将纸钱往火堆里塞,就要奔入屋取天河剑,脚步又停,道,“我想看看琼华。”
      想来就算拒绝,天河也会不依不饶,索性还就御剑直接飞过去。可琼华毕竟有太多回忆,好的坏的,究竟哪边多,已经无从细数。这么多年天河也未提过回琼华看看,今日倒是主动,紫英心里不解,却也不愿多问,只道:“不过是取水灵珠。”
      是提醒天河还是安慰自己,或是两者皆有。
      准备停妥,两人便御剑飞往昆仑山巅。百年下来,山脚下的城镇欲渐扩大,早已不叫播仙镇,换了好几个名,到现在连紫英也说不清。只知受了山上水脉恩泽,绿洲连绵,商旅不断,甚是红火热闹。
      不见百年前天火留下的焦灼伤痕,天河心中自是高兴,催了紫英,领头上了昆仑山顶,而那顶上早没有琼楼玉宇、巍峨雄浑,只是一片横七竖八躺着残垣断宇的遗迹,草木疯长。
      意料之中的情景,仍让天河觉得心中空了一块的凉,立在原地环顾四周,待见了紫英不发一语地前行,一时还不知要跟上,紫英回身笑了笑:“你等在这里。”他偏偏又机灵地加紧步伐。
      已经寻不出记忆中琼华的房屋道路,不知到了夜晚还有没有那叫声好听的夏鸣虫,还有那又大又圆的月亮,像饼一样。草木皆是生疏,天河越看越心慌,偶尔看见似曾相识的断墙,忍不住问:“这是紫英的房间?”
      “那是‘龙芽道丹’。也不知你们三个是怎么闹的,你时常弄得满身伤,来这拿药上药,又总说味道难闻药又烧人的痛。”紫英敲敲那断墙,“避而远之的地方,你自然不记得。”
      “嘿嘿,我是不喜欢那地方。不过……要是紫英的房间,我绝对认得出!化成灰也认得出。”
      化成灰也认得出的,怕是山猪吧。
      心中这般想着,总算不那么憋闷,见天河心情已好,那总一根筋的脑袋也不再胡思乱想,紫英便唤他快走,绕过几处过高的树丛,听到水声轰响,便见一处瀑布从高崖上直冲下来,这便是昆仑水脉。
      紫英并指聚气,往那瀑布上一划,再收指身前捻动咒诀,瀑布便若撩开的帘幕,开了个一人高的口。天河随紫英入了瀑布,方见瀑布后竟有个凹下的洞穴,洞壁平整,虽受水雾侵蚀,光洁滑润,可细看仍能见当年人为凿出的痕迹。
      洞壁泛着薄薄的蓝光,源于洞中水灵珠。这天地灵气的神物,经年累月,就算山川变化也是这般神光藏蕴,只幽幽泛着光,任世间变换。蓝光薄纱的轻柔,映了紫英的脸,画了轮廓清晰,他静默回望,看的却不只是这神物。水灵珠曾供奉于何样的楼宇神坛上,对他来说是如何的存在如何的象征,如今改变了,记忆却难变。
      “紫英。”天河忍不住唤他,因他双肩裹于光芒中,虚得让他紧张。
      点头算是做答,双手捧起水灵珠,口中无声咒诀,让水灵珠化作眼珠般大小,便拉了天河的手,置于他掌中:“拿好了。”
      天河肯定地“嗯”了好几声,收入怀中,洞穴内的光没了,只有点点阳光穿过瀑布水幕,抹了洞内薄薄的黄光。
      “出去吧。”
      瀑布声很大,若不是紫英就在身边,天河怕是听不到这声。不由想起这么多年来,自己总是听不到的是紫英自身的事,那些事,紫英从不会说。就算在只有两人的夜晚,天河能听到细微的野兽低鸣,却听不到紫英谈论自己。有时候不觉靠了他心口,能听到心跳,却读不懂那心说的什么。
      我不问,你就不会说吗?还是我问了,你仍然不说?
      天河拉起紫英右手,捏着掌中的薄茧,目光寻着掌纹,怎么也看不出菱纱说的那些算命的条条道道。只看出这只手能握剑,很温暖,是紫英的手。
      将紫英的手贴在脸侧,天河的瞳映了瀑布反照得有些晃的波光。
      “紫英……”
      动动指尖,搔了他鬓发:“何事?”
      “你还要重建琼华吗?”
      “要。”毫不犹豫。
      “我来帮你。”将那只手往脸上按了按,“我一定帮你,你不要一个人偷偷地干。”
      紫英有些愣了,看着天河那双眼。他双眼清澈,是什么事都能看得简单,也看得透彻。紫英不知他又看出了什么,只知他现在在看着自己,想着自己。
      “好。”
      抬手想将天河揽入怀中,可伸到半道,还是落在了他肩上。天河知紫英答应了,立时便笑,他却微微侧了头,脸上神色难变,只在心中暗笑:心意相通,人却仍是这般性子,慕容紫英还是慕容紫英,仍是放不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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