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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自命不凡的农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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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一次书院风波后,周子楚再也没有受到同窗的刁难,应该说不仅没有被刁难,无形中还和一部分同窗拉近了关系。
原本周子楚还担心繁岳书院的夫子因说书先生一职会单独找他谈话,然而十天半个月过去了,书院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事先准备好的四五个对策全无半点用武之地,周子楚心底庆幸的同时莫名的涌出一股淡淡的失望感。
既然打算在茶馆继续说书,对待工作自然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周子楚嘴皮子利索,唱作俱佳,头脑灵活,因甚爱八卦喜欢幻想,看的话本听过的故事多不胜数,又悄眯眯的去其他饭馆茶楼听别人家的说书先生说故事,不动声色的取经,在说书的本事上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好几次都搏得在场观众的满堂喝彩。
事业上春风得意,学业上却遭受特大打击。
周子楚课上跟不上夫子的讲课,他落下的课业太多,上课跟听天书似的,若是发呆走走神还能撑过一堂课,可当他决心认真听课后才发现真的是有心无力,每到上课听着听着就想睡觉,眼皮子打架压根不受控制,只要夫子一宣布下课立马生龙活虎精神百倍。
韩夫子对周子楚的人品颇是看重,了解周子楚的实际情况后便提出让周子楚每天下午去他院子里一趟,争取把以前的课业复习一遍,也就是俗称的开小灶。
周子楚感觉到夫子对他发出的善意,心生感激的同时越发觉得以前的自己不是个东西,面对课业也比以往更加认真,每天读书读到深夜,即使小青没有发布任务他也能自觉的完成学业,虽然还是跟不上其他同窗的进度,但比较之前而言进步甚大。
就这样一边忙着挣钱一边忙着补课,忙忙碌碌中时间总是过得非常快,转眼间又到了书院放假的日子。
周子楚提着给家人买的东西,刚出了门就被同窗给围住了。
大家见他带了不少东西,搞的像是出远门似的,纷纷出言调侃。
“周子楚,你这大包小包的拎着不累吗?又不是过年,怎么连肉都买上了?”
“哟,我怎么瞧着还有米面粮食,你这是买年货吗?”
周子楚哈哈大笑,“我不过是顺路带点粮食和其他吃的东西回去,省的我娘和妻子再跑一趟。”
众人一听,联想到当初周子楚说要孝顺母亲爱护妻子的话,不由的加深了对周子楚的好感,有孝心且能担负得起家庭重担的人人品必然不差,这种人值得相交。
周子楚与同窗告别,打算去西街口坐车回家,路过以往常去的赌坊,不禁微微顿足。
赌坊门口人来人往,进去的人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们拿着银钱孤注一掷的把命运压在了赌桌上,无一不想着一夜爆富,而那些出来的人大多都是面色铁青如丧考妣,明显是赔了老本,周子楚知道,这些人会想方设法或借或骗弄到更多的银钱,然后再次走进赌坊企图翻本,就像他之前那样。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世间存在着太多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人,他们自认为自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即使受挫,那也是一时的,下一次定会翻本,正因为这种愚蠢的心理,让赌博成了一种上瘾的东西,沾上了就很难戒掉。
周子楚看着赌坊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把手里的东西往上提了提,回想这一个月来在茶馆和书院的生活,倏然间找到了安心的感觉,只有脚踏实地努力生活,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赌坊,是一个诱人进入深渊的场所,这里从来不是帮他实现梦想的地方。
他的人生可以平淡甚至平庸,但绝不能受人唾弃受人轻贱。
周子楚勾唇一笑,平和而温雅,迈出脚步,平稳独行,这一次他不会再犹豫了。
——赌坊,就此别过,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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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楚回到了村子,一路上遇到不少同村村民,这些人看他的目光似是在看茅坑里的臭虫,鄙夷不屑的态度丝毫不做掩饰。
若是以往周子楚必然会高昂下巴,用更加嫌弃的眼神回敬过去,然后在心里暗暗发誓必要出人头地让村民对他叩头跪拜,可今天不知为何他陡然失去了抬起下巴的勇气。
“子楚?”
周子楚转眼一瞧,见到不远处的中年男人,条件反射性的缩了缩头,“大……大伯。”
周显贵见周子楚畏畏缩缩的样子心头无端冒火,呵斥之言刚要出口,突然想到了侄子对他的畏惧,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子楚,书院放假了?”周显贵尽量压制住了怒气,但他本就不善掩饰自己的想法,说话的语气颇为不快。
周子楚僵直着身体,尽管两腿发软,内心想要逃离,可仍旧克制住了惧怕,眼睛低垂不敢直视对方,说话显得格外气弱。
“嗯,今天上午放的假,我就立马回来了。”
“回来后多帮你母亲做点活,别成天躺家里啥事都不干。”
周显贵对周子楚上学一事打心底里不赞同,这孩子被弟妹养的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现在他们这些长辈在世时能帮孩子一把,若是他们都不在了,子楚又该依靠谁?
当初三弟就是被爹娘以及他们这两个做哥哥的养废了性子,难道还要让子楚步入三弟的后尘?
读书本就不是他们农户供养的起的,若非当初爹娘一意孤行偏要供出个秀才,家里也不至于倾家荡产,让村里人看了笑话。
这几年周子楚越发没了上进心,这么大人了连田地都没种过,累活重活全推给家里的两个女人,村里人都在背后嘲笑说周子楚这个男娃活的比女娃还不如,既窝囊又无能。
周显贵心疼周子楚幼年丧父,可又怒其不争,恨不得当场把这小子抓起来狠揍一顿,可他若真要这么做了,弟妹和侄媳妇肯定会对他心生怨言。
周显贵无奈地叹息,“子楚,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你娘和你媳妇累的连腰都抬不起来,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该懂事了。”
周子楚唯唯诺诺点头,周显贵于他而言,好比老鼠见了猫,见一次躲一次,唯恐避之不及。
这些日子他也明白过来了,人家帮助你是人家仁善,你不能把仁善视为理所当然。
周显贵是他大伯,沾亲带故,血缘关系很是亲近,可大伯也有自己的家庭,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养着他,毕竟大伯膝下还有两个儿子要养,而他,只是侄子而已。
以前他因为大伯的呵斥轻易将对方对家里的恩情抹了去,这种行为说是狼心狗肺也不为过的,真要计较,该是他亏欠了大伯。
大伯与二伯供养了他爹那么些年,支持他爹读书科举,不知花费了多少银钱,结果亲爹读了几十年都没读出个头绪,还早早蹬腿留下孤儿寡母,让大伯与二伯多年的付出付诸东流,想来他们也是害怕自己重蹈亲爹的覆辙,这才不遗余力劝诫母亲的吧。
周子楚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自从他有了自己的目标,且为之付出努力,就不断反省自身,然后一步一步的蜕变。
正如当初在众学子面前所宣誓的那样,他要光耀周家门楣,赡养老母亲、照顾妻子,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大伯,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先回家了。”
周子楚没有立誓,甚至连一句辩解之言都没有,以前他惯爱在嘴上说漂亮话,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暗自嘀咕,可现在他却三缄其口没有多说的欲望。
这个月他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说不如做,尤其是在譬如大伯、同窗这一类与他朝夕相处的人面前,他说再多别人都不会相信,因为他们已经对他有了固定印象,就像当初他饿得头昏眼花,可怜兮兮的恳求李志远帮他带饭,对方任凭他说破了嘴皮子也不信他。
而今亦是如此,他在大伯的眼里始终是个坐吃等死的废物点心,就算他保证今后必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大伯肯定不会当真。
周子楚回到家,家里院门大开,里面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也不知子楚在书院里过的顺不顺心,明天去县城把前段时间积攒的五十个鸡蛋卖了,顺便去看看子楚,先前家里周转不开,只给了他二两银子,卖了鸡蛋好歹还能多给他送点银钱。”
“娘,我们没有体面的衣服,如果穿的上不得台面,去了书院,被其他人瞧见,是否会连累夫君被别人嘲笑?”
院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忽然一声叹息响起,道尽了辛酸无奈。
“你说的对,我们去了只会给子楚丢脸,还是等他下一次回家再把银钱给他吧。”
周子楚拎着东西怔怔的站在门口,不知怎的,鼻下一酸,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百般滋味在心头,少年初识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