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杂集》宋辜

1、将军与妓

　　脚下的疆土，一片荒芜，袅袅炊烟，蓝天碧林，早已变成硝烟弥漫的战场。

　　似乎能闻见将士们喝的烈酒都有股血腥之味，围绕着篝火成圈，一杯接一杯，不知是否在怀念家乡。

　　这世间兴许无人能见到她，一缕游荡在红尘间不肯离去的魂。

　　这片土壤是仅仅剩下的最后一片安宁，那些惨死的人们却早已堕入六道轮回。

　　有人说，每逢初七便会在佟镇最西边的巷子见到一只悬浮在空中的灯笼，如有人执起一般，左右的摇晃，并且走过西边每一条街头巷尾。

　　六月初九。
　　西街花楼出了一件大事儿，那桃腮樱唇的美人，不过刚来几日，便被选为花魁娘子。

　　且不说美貌，单凭才艺，诸多闺中女子都不及，芊芊玉指间笔墨挥洒自如，倒叫各类富家子弟都不禁赞赏。

　　婀娜身段下的舞姿，惊艳绝伦，无论男女，纵然是心如止水的僧人也会被其迷的神魂颠倒。

　　有人说她是民间传奇，也有人说她是天上神女，更有嫉妒的人传言她是妖精，一时间众说纷纭，只有妓知道，自己是人，一个在等待他归来的人。

　　将军归来之时，妓在幔帐内休憩，她倒了一杯女儿红放在案上，香味儿四溢，闻着便会醉。

　　那一阵推门声极轻极轻，浅睡中的妓缓缓睁开眸子，她侧卧向内，不曾转身，耳中的声音从将军拿起杯子喝完再放下时，听得一清二楚。

　　待到她感觉到额上被将军粗糙的手掌轻覆，妓掀动唇角，单纯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不似在酒桌上的妩媚，而是如明珠般清丽动人。

　　将军说“你还是来了”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说过会跟随你，哪怕你心中只有黎民百姓”妓起身，眼中如有月光，耀眼夺目。

　　将军骁勇善战，百战不殆，年少有成，被上京乃至整个国土的人奉为守护神。

　　妓认识将军时在上京，他打了第一场胜仗后凯旋，城中百姓将他围在中间欢呼。

　　那时，妓还是一个小乞丐，在人群中仰望着遥不可及的他。

　　或许是上天的眷恋，将军在茫茫人海中看了她一眼，相比其他人，在妓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些，其实未必多长，可是妓说“比起一扫而过，最起码一眼停留下的时间似乎长了许多”

　　就这样，她为了将军去了上京里最大的花楼，那时她才十四岁，如花般的年纪。

　　她虽是乞儿，却生的好看，尤其过了豆蔻之年，越发长的水灵，当她褪去一身脏衣裳，换上锦衣华服时，老鸨乐的嘴都合不上，稀罕的跟个宝似的。

　　那时妓想过其他的方法，可是都没有这样能如此之快的让她声名天下。

　　那时，花楼的门槛都快被天下男子踩烂，也无一个人能抱得美人归。

　　后来，将军来了。

　　一身降紫长袍，掩去战场上的狠厉，多了丝温闻尔雅，长发高绾，秀美绝伦的五官早就深深映在妓的心里。

　　她透过台上的纱幔，看到将军模糊的轮廓，心跳的飞快，琴弦在指尖飞舞，而那不平不缓的曲调，却突然转了节奏，一如缰绳拉不住的野马，奔跑在草原上，追赶着看不见的风。

　　将军本洁身自好，此时来花楼不是为了其他，而是经不起友人三番两次相劝，原是想一人饮酒，却蓦然间被那琴声吸引。

　　上京里无人不知，妓成了将军的女人，他以千金博得美人一笑。

　　只有妓知道，她不是为了荣华富贵，那些不过是推脱别人的说辞。

　　而将军呢？

　　不过是因为一首曲子想起了久病已去的故人。

　　将军对妓，无爱，无情。

　　妓回想起上京的日子，那是段家喻户晓的佳话。

　　也有说她恬不知耻，身份卑贱，配不上将军。

　　她虽无名分，可就此，成了他深夜里的枕边人。

　　暧昧成瘾，孤独成患。
　　他们之间谁离了谁都不行吧？

　　将军柔情似水，譬如现在会将她裹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他身上的酒香是妓最爱的味道。

　　第二日，将军离去。

　　妓知道，匈奴快要将佟镇攻破，届时，这里会变成战场。

　　她起身，为自己梳妆，眉间贴上鲜红的花钿，樱红的唇漫着淡淡的笑，描眉涂胭脂，这些都是她平时爱作的事情。

　　街道上的人行色匆匆，都背着包裹逃亡，妓知道，将军守不住了。

　　她站到高高的城墙，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妓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寻到那面写着“梁”的大旗，纤细的胳膊艰难举起随着大风挥动。

　　将军在城墙下与敌人厮杀在一起，战场上的他冷酷无情，像地府中的索命阎罗。

　　那个时候，将军赶到佟镇之前，已跟妓说的清楚，战乱的年代，他什么也不奢求，只要妓平安，所以他撒了慌，他说他眼里只有天下苍生。

　　错了，除了天下还有她。

　　妓是痴情的，她断然不会让将军一人离去，所以悄悄来到佟镇，她入花楼，不过是为了让他知道无论如何，她都在。

　　可是，他们最后谁也没有牵着谁的手，走到生命的尽头。

　　那天是九月初七。

　　援兵赶来时，将军与妓早已被人乱刀砍死。

　　那逢初七在街巷的魂定然是妓了，她不愿忘却将军，甚至不惜不入轮回。

　　而将军却不知转了几生几世，妓到死去的那时都没能寻找到将军魂魄。

　　妓一缕芳魂不愿离去，提着灯笼四处游走，她盼着将军凯旋。

　　掌灯盼君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