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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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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说过今天会有阵雨。
在祁缘拉着赵何晨的手站在自己家楼下的时候,天色终于忍不住颓然起来,小区两栋楼中间灌木拱卫的一棵孤零零的树上,悠悠飘下一片青黄的树叶。
在这里居住多年,祁缘此时正熟得不能再熟地往属于自家的窗口看,那是三楼的两扇窗户,外面半封闭的金属护栏颜色暗沉,塑料雨棚旧得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黄色。这是厨房的窗户,对于祁缘,这是他从小到大的陪伴,因为他家的门洞在中间,唯一又显而易见的大窗户是他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唯一的指引。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了那么多次家,今天却是不同的。
因为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这和他性格极好广交天下朋友不一样,这一次他是抱着和身边这位成为“家里人”的心情把人带回来的。
他父母离异,家里只有母亲一个。母亲秦珍几乎是独自抚养他长大,两人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因此母子感情也就非同一般了。秦珍在T市下的一所三星级高中工作,她是语文老师兼备课组长,早上看早读,晚上守自习,三不五时还有教学会议,工作也不清闲。虽然祁缘的母校是在全省升学率一直高居不下的J高,高中时期也一直住校,但她对儿子还总是处处照顾,无微不至。
祁缘把那口气均匀地吐出来,握了握赵何晨的手。
很快他就收到了对方坚定地回握,祁缘便把一颗扑通扑通的心沉到肚子里。
其实他和赵何晨的事情,妈妈并非完全不知情。同在T市一个教育系统里,隔墙有耳的,真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早包不住火了。只是秦珍从来都把这些风言风语定错了义,在她心里,这些不过是青春期高中生的一次小小的误入歧途,就是不用劝,她那宝贝儿子也会幡然悔悟,至于和那个赵什么的小打小闹,算不得数的。何况祁缘的前途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赵何晨自然是没想过这么多的,此时他只是被祁缘拉着,穿过老小区贴满各色广告的楼道,穿过明明灭灭的感应灯光,站在了祁缘家门前。
两人双双站在防盗门前,那场景看起来真的挺傻的,但是祁缘却有点忐忑,知道他是站在未来的门前,今天来出这个柜,坦这个白,肯定难。但最后能不能争个好结果,就看他的造化了。
相比赵何晨就坦然的多了,他看着是个没脾气,其实是个硬骨头。他觉得这是他和祁缘的事,来出这个柜不过是客气一番,这个柜,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祁缘打开门,秦珍很快就从厨房迎了出来。这个家是个九十多平米的二居室,赵何晨也来过几次,倒也不陌生。
“阿姨好。”赵何晨像过去一样和秦珍简短寒暄了几句。其实后来他想自己应该带点孝敬阿姨的东西来的,在正常人家这也算是至关重要的见家长环节,只是那个时候还只是两个刚高中毕业的毛头小子,哪懂什么人情世故。
也是好久没见过这孩子了,祁妈妈仔细瞅了赵何晨,心想他这个头现在倒是不小了,以前看着还觉得瘦小得像猴儿,现在高了也白了,还生得挺俊俏的,不像是农村孩子。
秦珍虽然因为流言对赵何晨心里有梗,但伸手也不能打笑脸人,招呼人在客厅坐下,又回厨房忙碌了,她从早上就在炖蹄髈汤,这会儿正好再炒两个菜。她对今天赵何晨的来意也感知到了一二,可是两个男人,可是两个男人?别说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就是两个事业有成、年轻有为的上流男人,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种大是大非上犯错吧!
她并非不懂何为同性恋,只是打心眼觉得荒唐、恶心,离自己十万八千里。
祁缘也觉得以他妈妈的老古板肯定不会认可,但他悄悄衡量了一下自己在母亲心里的分量,又觉得不是没有余地。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便站起来,摸到厨房里去了。
“妈,”祁缘从后面环抱住祁妈,“赵何晨也录取了T大,我们认识也有两年多了。”
“你别老是赵何晨赵何晨的。”秦珍个子也不比祁缘矮多少,此刻轻易挣脱了祁缘。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能在不和祁缘起矛盾的情况下给这件事画个句号。毕竟这只是件小事,天长地久也就翻篇了,何必影响了母子情分呢。此刻她便隐约表现出自己的抗拒。
祁缘并没有知难而退,而是退到一边,斜斜靠在流理台上。家里的厨房不算小了,此刻倒也不很逼仄,但此刻祁妈妈怎么都觉得碍眼,恨不得把儿子打出去,把儿子打醒,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
“妈妈,”祁缘换了一种接近于撒娇的语气,“同性恋早就不是病了,现在社会接受度也高了,以后可以领养孩子,还可以交给社会养老。”
“你倒是想得远。”秦珍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祁缘一眼,“你多大了?哼,你连女朋友都没有交过!”
“妈!”祁缘看母亲油盐不进的,两人都有点急了。
秦珍拿了勺子要尝蹄髈汤,祁缘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妈妈,我是真的喜欢赵何晨,不是,我爱他,我想和他过一辈子。”
“你知道爱是个什么东西吗你就一辈子了?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祁缘我告诉你,你妈妈这辈子还没过完呢,你少来了!”
“妈!我是真的,我和赵何晨真的,您怎么就不信呢……”
“噗——”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闻声而来的赵何晨正拉开磨砂推拉门,秦珍怒目圆睁手指蜷曲保持着滑脱勺子的姿势,祁缘一片惊愕,脸上身上湿嗒嗒滴着油汤,不锈钢的长勺仓朗朗落地。
祁缘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他落荒而逃了。他爱他的母亲,他也爱他的恋人。爱是没有错的,爱能有什么错呢,爱怎么会有错呢,可是夹在两边的自己,怎么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理好这爱的罗网……
这热汤何止泼在脸上,更是炙烤着他的心,滋滋作响。
赵何晨自然也是不能久留,其实他根本无意来向祁母出这个柜。现在真的为时尚早,别说大学还没上,就是走上工作岗位了也得等过个一两年安顿下来了吧。但是祁缘却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自己已经弯了,这辈子也不会直了,不是他赵何晨,也会是其他张何晨、王何晨,还不如放出口风,早死早脱身。
热闹的家一下子冷清下来,只有高压锅还在噗噗作响。